被遗忘权之争

刘长煌

在意大利海滨城市佩斯卡拉镇，作家阿里桑德罗·比安卡迪因一篇文章而出名。起因是有一对70岁上下的两兄弟在海边餐厅争吵，弟弟维托里奥用餐桌鱼刀刺伤了哥哥翁贝托，不久警察赶到了现场。比安卡迪从警察那里得到了消息，经过简短的调查，把这件事写出来，发布在自己的小网站上。文章大意是：一对兄弟在15：00左右，因为钱的事产生吵闹，弟弟一气之下拿起鱼刀刺了哥哥一下，伤情不重，后被其他家人扯开了，警察随后逮捕了两兄弟。

这件事发生在2008年3月，比安卡迪怎么也没有想到，就是这么小的一件事，10年后让他失业，而且被重罚，更有甚者，还引起了有关互联网未来之争，推动了欧洲探讨被遗忘权的立法工作。

兄弟打斗故事发表两年半后，兄弟俩要求网站删除这个报道，理由是侵犯了他们兄弟俩的隐私权。比安卡迪拒绝了，反驳说公众有知情权。

于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法律争斗连续剧开始上演：到底如何处置互联网上言论自由权和隐私权的关系？怎么监管？由谁监管？

“现行法律会强迫我删除真实的新闻报道？没有人能说服我。”比安卡迪说。

被遗忘权是欧洲隐私法律的基石，允许公民有权要求公司或网站删除被认为过时、无关、不正确或过量的信息材料。这个说法至少可以追溯到20世纪90年代，虽然各国采用的法律概念有所不同，但是当欧盟最高法院在2014年表示该法规可能被用来迫使谷歌从其搜索结果中将“不合适”的条目删除时，这一法规顿时显得重要起来。

2018年，欧盟通过了一项严格的新隐私法，即《通用数据保护条例》，该条例加大了保护被遗忘权的力度。欧洲法院定于近期对两个被遗忘权案件作出裁决，可能会进一步扩大其适用范围。

长期以来，新闻机构在遵守隐私规定方面一直被豁免，如享有新闻自由权、不追究侵犯他人被遗忘权等。然而，法学专家说，比安卡迪在意大利法院输掉官司标志着对新闻特权的重大挑战，而且诠释着新闻也需要有效期了。

美国斯坦福大学互联网与社会关系研究中心的律师达芙妮·凯勒说：“被遗忘权确实存在着使命偏离。起先它是针对搜索引擎出现的信息侵权，但是现在延伸到新闻报道领域了。”

世界各国政府都在认真审查这些影响，以权衡对互联网是否实施更多监管。

在美国，立法者正在考虑制定一项国家隐私保护法来规范用户数据的收集和处理。到2020年，一项新的隐私法将在美国加利福尼亚州生效，其中就有删除权，即人们有要求删除个人数据的权利。

巴西、加拿大、智利、印度和墨西哥等国也在考虑制定相类似的法规。许多国家的政府都将目光投向了欧洲的隐私法，聚焦被遗忘权，以期作为模板进行仿效。

2019年9月底，欧洲法院审理了数个涉及被遗忘权的案件，谷歌首次被要求在搜索结果中不允许有关欧盟国家的信息显示在欧盟国家以外的用户搜索结果页面上。另一种判决结果是，人们可以要求谷歌和其他公司删除指向某些个人隐私信息（如健康和宗教）的网页链接。

隱私保护支持者称赞被遗忘权是保护网民的重要工具，很多人认为，比安卡迪的经历是典型的侵权行为。

谷歌一直是该政策最主要的针对目标。谷歌宣称，自2014年以来，在欧洲已收到超过330万条删除搜索结果中网页链接的请求，这些链接包括新闻、刑事案件、一些媒体发表的帖子等。谷歌公司统计的数据显示，他们接受了其中45%的申请，拒绝了55%请求，并与之进行了相应的抗争。

谷歌隐私权高级顾问彼得·弗莱舍表示，该公司“在欧洲一直致力于保护被遗忘权，并在两项重要的基本权利之间取得合理的平衡，即获得公共信息权和隐私权”。

在意大利亚得里亚海东部海岸的佩斯卡拉镇，现年47岁的比安卡迪和39岁的妻子亚历山德拉·洛蒂深深体会到了被遗忘权的重要性。

他们俩曾经为同一个意大利新闻网站写稿，由此相识并相爱。2005年，他们建立了自己的网站PrimaDaNoi，该网站主要发表一些有关当地逮捕罪犯、法院审判、政府工作和反腐败等方面的新闻故事。2010年和2011年的高峰时期，每月可吸引超过200万次的浏览量，由此有人在网站上投放广告。他们每月可以获得广告收入约1000欧元（7782元人民币）。

洛蒂女士说：“在2011年10月29日，举行婚礼的那天早晨，我们依然不忘维护网页，我妈妈感觉不可思议。”

比安卡迪和洛蒂经常因为刊登的文章受到威胁。在纽约度蜜月时，有一个新闻报道的主角向法庭提起诉讼，告他们夫妻俩新闻诽谤，要求赔偿300万欧元，约合2340万元人民币。最终，诉讼被法庭驳回。

比安卡迪说：“我们唯一的职责是收集新闻和核实信息，其他该来的，就让它来吧。”他和妻子每天工作12小时。

作为欧洲隐私法规的基石，被遗忘权允许公民有权要求网站删除那些陈旧、不相关、不准确或过度报道的内容。

2011年，比安卡迪的网站成为意大利第一家被法院裁定侵犯了被遗忘权的网站，法庭下令删除其中一篇新闻报道，该报道的主角是一对被指控企图敲诈勒索的夫妻，后来该案不成立，撤销了指控，由此，该夫妇向法庭起诉，要求该网站删除这篇文章。

该裁决生效以后，立即引起了连锁反应，其中比较突出的就是“兄弟刺伤案”。

弟弟维托里奥要求比安卡迪把网站上的报道删除，因为他们兄弟俩有被遗忘权，这个不光彩的事不应该继续刊登在网页上。但是比安卡迪拒绝了，他说这个报道是基于警方的消息，是事实报道，不存在任何过错。

维托里奥辩解说，他们的隐私受到了侵犯，这篇文章在网上很容易被查到，何况他们根本就没有被定罪，由于该网站的报道，他们的一次家庭争吵竟然成了人们经久不衰的谈论话题，特别是影响他经营的比萨和海鲜餐厅，顾客议论纷纷。

“我在这里已经工作生活了50年，大家都认识我，所以对我的名誉损害很大。”维托里奥接受采访时说。

他的律师保罗·萨迪尼说，不起诉谷歌，是因为源头在比安卡迪的网站。

哥哥翁贝托的儿子文森佐对外界说，他不想就上辈们的事置评。

2013年，意大利法官判决维托里奥胜诉，下令比安卡迪的网站删除“兄弟刺伤事件”，称该信息已经过时，不再符合公众利益。维托里奥没有要求删除另一篇刊登在该网站的文章，那篇文章虽然也提到了兄弟打斗的事，但是在谷歌搜索关键词“维托里奥餐厅”，搜索结果中，该篇文章排名非常靠后。

比安卡迪被勒令向维托里奥支付一万欧元（约7.8万元人民币）的赔偿，原因是他损害了维托里奥的名誉和生意。比安卡迪说他没有赔付能力，法庭同意维托里奥扣押他的踏板摩托车。

比安卡迪对法官的判决不服，向意大利最高法院提出上诉，2016年，上诉被驳回。

對比安卡迪来说，2016年的法院裁决是一个转折点。尽管他已向欧洲法院上诉，但此案到现在尚未听证。在过去的十年里，比安卡迪的网站已经收到了240项与隐私权和被遗忘权相关的法律诉求，其中40项最终起诉到了法庭。

他现在相信，被遗忘权占了上风。他已经欠下了5万多欧元的诉讼费用和罚款。

他试图说服人们把矛头指向谷歌，但收效甚微。

到2018年，比安卡迪已经不再抗争了，他已经意识到成本太高，没有能力抵抗，他几乎删除了人们要求删除的每一篇文章。

他无法入睡，体重骤减。

2018年9月，比安卡迪的网站开通13年之后，不得不选择永久关闭。

维托里奥的律师说，其他网站一般都会满足新闻主角的要求，唯独比安卡迪的网站比较固执。

比安卡迪已经回到学校学习数字营销了，但是，尽管他的网站关闭了，法律纠纷还没有解决完，起诉他侵权的诉讼依然在进行之中。他希望欧洲法院能接受他的上诉，推翻意大利法院有关兄弟刺伤事件一案的判决。

洛蒂女士现在正在打工，给别人当秘书。她说，这段经历简直是噩梦，让她不知道该如何教导四岁的儿子追求梦想。

她曾经跟孩子说过，一旦树立了信念，就应该坚定信念，为之奋斗，永不放弃。但是，自己的经历却否定了既定的信念，是人生中不成功的一课。

意大利“兄弟刺杀案”的新闻事件，直接唤醒了欧洲被遗忘权，引起了世界关注。

（本篇编译自《纽约时报》等网站新闻）

（责任编辑：冯苗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