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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家族生活史:晚清“贵潘”家族手札研究

2020-12-14江晨晨孙虎

文学教育 2020年11期

江晨晨 孙虎

内容摘要:江南贵潘家族一批稀见的手札向我们细致传神地呈现了江南家族生活情景。手札以碎片化的方式,真实而生动地再现了当时社会政治、经济与文化生活。江南家族是当时社会生活的缩影,手札中关于晚清科举制度、税收制度、文教生活的叙述,表现了江南士绅阶层真实处境和社会生活中的曲折心史。

关键词:手札 贵潘家族 社会生活史 心灵史

苏州潘氏“贵潘”一支兴起于徽州,商贾世家。自二十四世祖潘仲兰开始,在江淮地区经营盐业,经常寓居苏州,直至二十五世祖潘景文才正式卜居苏州。经过百余年的发展,潘氏家族成为苏州门第显赫的文化世家。苏州市档案馆保存一批“贵潘”家族与其家人、友朋、师友与官宦的往来信件,这些信件中出现的人物或在历史上身名显赫,或诗文风流,或投身慈善,或为历史遮蔽的无名人士,但从中得以窥探晚清时期社会政治、经济和文化生活的面貌,还原一段真实的家族生活史和文化心灵史。

一.手札与政治:科举与捐纳制度的政治意义

江南家族多为科举世家,商民之家成为显贵家族多依赖科举,贵潘家族也是如此。阮元在《贵潘科名草》中说:“苏州潘氏由歙而杭,而苏百余年来为吴会巨族。好行其善,子弟除读书无旁务,是以列黉宫、登贤书、捷春榜者,指不胜屈。”[1]科举生活中的得失焦虑与信息交流,便成为家族书信的重要内容。吴景萱给松生老表兄信件就有记录:“榜发,苏府脱科,实从来未有之事。文风之坏,至于此极。”江南一直是科举重地,然而晚清官场乌烟瘴气,考官贪腐成风,文风败坏,致使真才实学之士子绝望。国无士难以立,文风之坏动摇了国家根本。王纲解纽,人才流失,是国家衰落的重要原因。

贵潘家族以盐业兴家,而入仕除科举制度外,又与清朝捐纳制度相关。清朝吏治允许士民通过捐纳财物以获取官职。据《歙风俗礼教考》所载:“商居四民之末,徽俗殊不然,歙之业鹾于淮南北者,多缙绅巨族,隶以急公议叙入仕者固多,而读书登第,入词垣脐朊仕者,更未易仆数。”[2]嘉道之后,秦豫二年旱災、东南六省又有水患,而战祸年年,捐纳制度除财物之外,军功成为重要的捐纳之资。贵潘家族书信景萱给筱涯的信中说:“承询保举一节,京官非打仗出力不得保,外官若寻常出力,实缺主事可保知州,实缺员郎可保知府。若候补京官,须打仗者方能得免选字样捐至知府,亦不能以寻常出力保至道员。”“四月中部议新章,凡各省局员当差出力开保免补免选,奉旨允准者不再议驳,盖因陕督恳请推广行之也。”(苏州档案馆未刊手稿,以下同,不另注。)说明保举的一个重要条件是“军功”,尤其是京官,一定需要战功才有保举资格,而外官只需要寻常出财力就可以。这样的现象也出现在了景萱给筱涯的书信中,“各处纷纷保举,敝部军需诏许保四五人。……萧山相国之子,山阴司寇之侄,如此保法,亦可略见一班也”。捐纳制度也发现国家英才,如李卫和胡林翼等,但保举推荐任人唯亲,又展现晚清捐纳制度的弊端。而且,各地标准不一,弊端丛生。景萱致信筱涯信中言:“镇江捐甚便宜,且闻吾乡饷局俱可请奖,如改官,亦较便捷”。

潘氏世侄在给潘筱雅信中多涉保举捐纳,这成为以商入官家族生活的一部分。贝晋恩说:“不得已勉措二百金改捐未入,因思缺分较多,或可藉得栖身之地。曾于月之初八日,恳三家叔作札代陈下悃,并附寄兵部执照一纸暨三代履历,託海运北兑委员李幼兰二尹庆诰带天津转寄,约计三月杪呈上。俟李公寄到,再行缴销,一切仰求年伯大人俯赐代办。”“不惜小费,但欲求速”,只是为了可以获得一个官职,世家大族纷纷通过亲友贵者,以求进入仕途。为致一官半职,家族子弟捐官服、捐封典、捐虚衔,书信中也多有涉及,如“当祈代购二三副条头者,须或绿或红一色对者,假兰花须择其结实用铜丝穿者,觅便付来可也。”在景萱给筱涯的信札中,景萱买来官府赠送筱涯兄:“靴一双,二两四钱。花翎一支,平蓝顶一座,禀望查收,不识称意否。至翎管,与辛兄看过,竟无合式者。非价大昂,即物极不堪,以后如再有他物,寄示可也。”从信里可以看出,官服官帽可以在市场上流通的,甚至三品官员蓝顶官帽也可以私下置办。

捐纳制度的盛行也催生了印结局。办理捐官事宜要请同乡京官证明,需要一份印结,得到印结要付一些银子,称为“印结银”。为了对“印结银”进行“合理”的分配,各省京官成立“印结局”,“印结局”制定盖印收费标准,得到的钱每月汇总之后,在月底或下月初按官职高低分送到京官手里。京官每月所能得到的印结银多少不一,或几两,或几十两,多者可至三四百两。贵潘家族的族人都从事收取印结工作,潘筱雅表弟彭慰高在书信中向筱雅讨要相关印对口文书,“令侄汇票履历并藩司抄案寄呈,从速办妥寄下,连结费共银若干,并希示悉”,文书与印结银是捐官必不可少的凭证。各省印结费用也不一,书信中多次谈到:“今年印结,他省均好,浙江每月二三十金左右,以江苏为最下。”“印结月得数金,闻浙江去年月得廿馀金,实深艳羡。”“今年印结,浙江较胜。”从这些信件透露出浙江每月印结费用十分可观,而其他省份的印结费用甚微,这也从另一个方面,清朝官吏浙江一省居多的原因,经济与政治生活的基础。然而,为了印结银,一些官员甚至无法支撑家用,景萱给松生表兄的信中就多提到捐纳后自己生活的窘状:“日前照例报满,补缺遥遥,所得差使竟不能实在好处,而情状日穷一日。印结亦甚微,何以处之?”尤其是清朝后期,票号银号的兴起夺去了一部分的印结业务。票号在代办印结时更为便利,具有捐官的竞争优势,因此,票号汇银之外还要收取额外的费用,而印结因此衰微,“王公事幸于廿四始觅得代倩之人,而各处银号因此阁起者比比,印结因之俱坏”。

收取印结,补政府之亏空,但也滋生贪腐,贵潘家族始终持守清廉正气,展现大家族良好的家风,成为时代的中流砥柱。景萱给筱涯的信中也论及清政府对印结的管理,“前日发照,忽有二人被文堂驳诘,竟无一字对答出来,现将二人扣除,并将出结。官议处又通饬各部司员,如有出结,须带同捐生同赴午门,倘有顶替,唯结官是问等情。因此,本月印结俱坏,而佐杂验看者寥寥,然亦未便以贵友之事遽尔阁起,当为说法妥当,不致误事,可请放心。”居奇索价者不少,出结现象也不少,一经查出滥竽充数的出结现象,就是死罪。面对种种贪污现象,“贵潘”家族以及亲朋们保持清流,这与潘家“尚俭、谨慎”的家风是分不开的。潘世恩《潘文恭公遗训》为后世制定了恭谨忍让、清正俭约是居官良法,成为潘氏家族为官准则。马铭给潘筱雅三兄、桐孙九兄的信中提及椒坡、秋谷“二公在此八九年,屡握铜符,依然两袖清风,不如改一省分,或可做出一番事业耳”,字里行间满是对二人清廉之风的赞赏和为官能担大任的信任与支持。“贵潘”家族官场上的清廉正气也从书信中时有呈现。景萱在写给筱涯的手札中说:“何督以钱神之力,夺清议之公,最可笑者,窃比全不顾桑梓之谊,出此荒谬之言,几将为同乡所弃矣。沪上诸君闻之,当亦必勃然。”景萱请求筱涯主持正义:“何不公禀与涤帅,倘能仍就正法,则稍抒江浙士民妇孺之忿,岂非功德无量!况曾言必可动天听,岂能留此大毒,再贻祸于他乡乎!以为何如?”去一个腐败官员,树一地新风,“各省贪劣督抚,从此大动”。家族命运常与国家命运密要相关,正是良好的家风,在吏治整顿过程中起了重要作用,景萱手札写吏治整顿之后:“言路大开,日臻上理。京报附去阅之,竟是眼界一开,为近时所罕有者。”贵潘家族的书信,以信证史,在晚清政局中世家大族,以清正家风挽救老大帝国,虽然终不能挽救腐朽帝国,但展现士大夫国身通一的家国精神。

二.手札与经济:税收与外资对民生经济的影响

贵潘家族的手札来往的时间多处在嘉庆末至光绪年间,这一时期晚清朝政局内忧外患,外有帝国主义的入侵,内有农民起义不断。但江南作为自古富庶之地,经济仍然向前发展,手札中朱垂炳向潘筱雅介绍江南邗地商贾往来的盛况:“业已云集,办运者争先恐后,挟重资者颇不乏人。实因楚湘西皖四岸销路大畅,存数无多,每运一次,可获利三分以上。而目前新章乃分四季定额,各商纷纷请运,先行挂号,竟溢额十数倍之多。昨奉都转详定验资折派,特各场秋产不旺,定盐尤贵先期。此皆有利,人所必趋,况利厚于寻常,且操券所能得,以故扬城市面气象转佳,而淮纲大有起色”。表现了晚清时局下,江南民族经济仍展现出勃勃生机。

然而,咸丰之后,战争给江南经济带来了严重损害,苛捐杂税多如牛毛,就连富庶的江南也难以承受。潘筱翁的表弟马铭在上海的布局任职,手札中多次告知筱翁布局的盈亏情况,从中可以窥见江南经济发展之一斑:“局中公事照常,捐数平平,中旬共收钱一千四百零八千有奇。”“别后局中捐数殊觉平常,二月份总计七千二百串。”布局捐数平平、平常,反映战乱对民生影响巨大。王恂在给潘筱翁的信中也提到了糖捐局和货捐局,“即如糖捐局每月几及十万,经费不过五六百两,一减再减,去冬王敬亭尚加申饬。货捐每月尚有二十万,经费亦不及一千两,此时宫保发下核减单上仍复并列(布捐第二),可知不在捐数也。”布、货、粮都关乎民生,而捐税一减再减,反映民族资本的艰难处境。。

江南地区的“捐”“税”通过牙厘局来实施,牙厘局是清廷税收主要来源,也是各个地方的集市贸易的中介,中介通过业务利润抽取税款,而纳税的主体是江南富商,面对繁重的“税”和“捐”以及杂捐体系的不完善,江南地区的富绅受到层层压迫,严重制约了民族资本的发展。貴潘家族书信中多次谈及牙厘局的工作,展现出一幅晚清江南经济生活史。“前系日生布匹,现在乡人改折平梢,刻下认定月捐五十千文,只算免捐,日生均捐平梢。大约每年统计二十万疋之数,每疋应捐三文。只须给予谕单,不必出示,谕单上亦不必说出如何捐法,只要饬令该庄按月呈缴捐钱而已”这里马铭向筱涯解释了布局的捐数,并且提到对于“捐法”竟然不加限制,只要收到钱就可以了。王恂给筱翁的信中也写到:“振翁当即交阅,侄因告以常昭一律收捐,原就到沪者而论右谕各栈以省局移文为根据,今准照免,亦须有一凭据。且柘翁不甚了了,忽而收捐,忽而照免,均自作主张,殊虑未妥。”收捐本来有省局移文为依据的,但后来却忽收忽免,都是局中自作主张,这就不可避免地造成了收捐的混乱。混乱的税收体系加重商户负担,偷税漏税也“应运而生”。淞沪之地收捐偷漏十分严重,“至本月收数约在七千串,俟缓一二日再行督查奉达,现在此间各布庄号行栈,尚未能恪奉局规,总是希图偷漏”,由此可见,沪地偷漏风气已经十分流行,面对这种情况,朝廷对偷漏行为也进行了严厉的查处,“正在发信间,适总局来请侄等同往谒见蒯督办,询及布捐。以正月分捐数甚减,颇有申饬微词,并云现在总办均住苏局,责成侄等住局认真稽查,并论及苏常与松太界限必须划清,嘱侄等飞函奉达”“沪缴捐照偷漏倍罚”,严查与重罚并行,迫使地方为了收捐采取了许多的措施,“惟到沪缴捐照偷漏倍罚似属勉强,至沪局查验一节,据司事诸君云难以周密,尚祈定一善策,示知以便照行。……现在沪局捐数寥寥,必得严查偷漏。”捐税一项,深切地反映出江南工商界与政府部门之间的尖锐对抗,也反映出民族经济的艰难处境,而家族在维护国家经济命脉中的艰难曲折。

晚清政治的腐败,更加重了经济危机,致使民不聊生,贵潘手札中清晰勾勒了晚清经济生活史,表现对民生的关切。林涛认为,晚清“捐税之多,无所不及,所有柴米、纸张、杂粮、蔬菜等项,凡民间所用,几于无物不捐。凡百货什物均要抽捐,肩挑负贩,无不纳税”[3],景萱给潘筱涯信中,也表达了对民生的担忧:“然闻捐局屡添,恐民命不堪,何以食肉者不顾而问焉”,捐局越来越多,百姓无钱消费,通货膨胀,民生凋零,贵潘家族积极望族上书要求核减捐数,一为救万民于水火之中,也是为清政府经济能够延续。为民请命,这也是潘氏家族传统。据潘曾绶墓志铭中记载“尚书思所以救乡里佐中兴者,惟减漕赋一事为最重,而军饷方重,度支累空,非常之举,难于发言。复请于公(潘曾绶),此先太傅(潘世恩)之夙志……尚书(潘祖荫)遂斋祓入告竟荷愈旨,三吴千里欢声如雷。”[4]潘家为江南百姓减压减负,同时也让重压之下的江南经济恢复生机。马铭在信中跟潘筱翁提到减租章程:“租额一石四斗者,四斗零头对折收二斗。其一石九八折,收九斗八升(共收米一石一斗八升)。倘租额一石五斗,照算了折头共该一石二斗三升,则收一石二斗,其三升头豁免,盖以折章租额不得过一石二斗也。”“总之减数不在多寡,只须核减文书与顶回文书总局并发为妙。能得另开一核减清折,由阁下面呈宫保,再得一尊函致两提调,侄当自往面交尤妥,就此二层尚在可缓,核减文书则万万不可稍迟,酌拟数语以备采择”,“三月奉文以后如何量为裁减之处,必须早日定章移局为妙,因昨见牙厘局移会裁减苏布捐局经费公文,知省局业早核定,此间似不可再缓,与其由总局删减,不若自行核减之,尚可酌量也。”为核减捐项,潘氏族人请筱涯为之呈文书,借力发声,信中言辞恳切,急切之态跃然于纸。

手札中不仅表现官税体系对经济的破坏,也反映民族资本在外国资本入侵后,民营经济的艰难。在马铭给潘筱雅信中,就对列强的商品输出进行直接的描写:“奉闻转关钞数会防开来,仅有华商当恐不全。月抄曾向舍人陆少槎托其抄捐,近日布数不但兼钞洋商,并可暗查托名洋商者。即如二月下旬,查有福州轮船装布一千六百余,同挂名敦和洋行,实则是鸿源之布,今日当去传鸿源前来查对,倘系托名,必须整顿。”内地的布料需要托名洋布,其中原因不言而喻,也说明外国资本对中国经济的压制。华商在经营中受到官商、洋商的挤压难以生存,而战争更是造成毁灭性的破坏。朱嘉栋给潘氏书信中说:延日西兵阁又随续调至,奇威骏壮为高杨之贼,“不追则生意之路不通,进出船只均为梗塞,以后饷源恐亦减免,即使硕果仅存,而诸事益形掣肘。”战争一旦爆发,街市就无法正常开启,长途贸易亦是无法进行,水运陆运皆被迫停止,商品流通受到阻碍。“本月十二日镇城瓜洲次第收复,军声大振,民气稍苏,冀得商贾渐通,藉资流转。”书信中也写到战争导致米局的货源成问题,米价上升,对经济稳定造成破坏。“就米价而论,照去年应减,今则加增,比年县家颇有润色,谨筹国计,罔体民情,守土生财,斯为尽职。放处租事,仅仅毛米七成,米少折多,钱价跌落,又吃大亏,完粮名为短价,实则短中极长,输纳外不过薄粥而已,伟生现署嘉松分司,赔累难堪,日望本任黄公回浙,音信杳然,度岁又多费用。”官员勤勤恳恳,米局亏本赔款累累,百姓依然要忍受饥饿。

三.手札与文教:家族文化生活与文学世家兴盛的原因

潘氏家族世代簪缨,潘奕隽进士及第,鹿鸣琼林,声名大噪。潘奕隽之子“理斋先生”潘世璜一甲三名探花及第;潘世恩状元及第,官至大学士、军机大臣加太子太傅;潘世恩长子潘曾沂丙子举人,次子潘曾莹进士,三子潘曾绶举人。潘世恩之孙潘祖荫探花及第,曾莹长子祖同进士。潘氏“科举传家”,“贵潘”家族便“以甲第文章冠吴中”,是吴地显赫的文化世家。贵潘家族,世代书香,重视教育,文采风流,这在手札中也得到丰富的展现。

家族为了鼓励贫穷族人专心致学,设立了义庄与修金。在手札中,景萱给筱涯的书信中就提到:“寓中考友皆极得意,辛兄为最,听榜在即,敝寓可称极盛。”极盛的原因与义庄的教育分不开,义庄将“子女读书,最为训族第一事”,义庄为族中子弟教育提供强有力的经济保障。恽世明就曾为此感谢过世兄小雅先生:“得顺翁令叔信,知二小儿愿从贝润翁读书之说,已荷慨允,代恳周宅,铭感无既,脩膳金每年共若干,亦望酌示为幸,专恳即请小雅仁兄大人台安不尽。”重视教育的结果就是带来家族科考的兴旺,蒋嘉栋给筱涯的信中就汇报了当时盛况:“振翁到后,适值大考,名列二等,安稳之至。此次一等,浙江人居其四,可称极盛。但闻前列之作有文胜质而质胜文对照,其文而昭其度者,殆所谓无考不踉跄乎。”此外,为了激励子弟读书,义庄还建立了比较完善的“查课”制度,“每仲月朔日,各支总带领本支学徒到庄,分别试以背诵、写字、作文、优者加奖,如实系可造者,再酌加修金,期得日新之益。”[5]定期从不同方面进行测试,优秀的学子能够获得嘉奖。

除了建设义庄、设立修金之外,家族请名师教育子弟,这在手札中也多处表现。“诵兄此来可称有志,弟本定荐与星师处教读,而陈培之处亦欲延师,因即订请。一切较为舒后,诵芬即从培之阅文,却为两益。”“近日怡琴兄处无西席先生,令叔星斋母舅命侄教读,但教读馆不能就两处,且侄学已荒疏,进京之后,须从一先生,就陈氏一席可即拜培之年伯为师,就怡琴兄一席,须另从别师,是以馆在陈氏,而令叔前託伯寅兄转禀矣。”“五八弟皆在家塾课子侄,西席之秀,东家欲据之矣。”从以上手札不难看出,义庄里挑选的老师都是名人推荐,实现家族之学的传承。

重视教育使得贵潘家族成为吴地有名的书香世家,诗酒交往,为家族子弟成长创造了良好的环境,培育族中子弟高雅的文化趣味。在手札中,我们看到潘家亲友之间互相交换书法、藏书、画扇等物,形成了高雅的文化环境。钱鼎铭信中就表示对筱涯赠物的感谢:“并蒙寄赐尊刻印章一匣,鼻烟两瓶,足征金石之交,敬铭高谊,静嗅芝兰之味,如挹清芬。祗受临风,感惭积日。就諗履祺增胜,著述自娱。修吴下之丛书,得闲中之真乐,高风逸韵,倾听神驰。弟鞅掌尘劳,愧无佳况,吟情久窒,清兴益枯,迺承远惠印章多方,手自镌刻,精妙绝伦,顿慰十年前宿愿,欣幸奚如?”除此之外,吴敦复写信时还给筱涯呈上了自己的作品,以增官阁诗情。“恭惟筱涯姻世伯大人,政隆裕饷,克昭韦布之风,绩著运筹。小试经纶之手,定增官阁诗情。柳线拖金,益信画堂喜溢,翘瞻矞采,曷胜忭颂。”以此来交流学习,增加诗情。隐士贝信三写给筱涯信中附诗《小诗奉怀七叠西圃主人元韵》:

陶然亭畔菊花卮,载酒光阴转眼时。千里思君萦断梦,十年幼我负雄姿。难忘客馆评诗乐,屡盼高堂捧檄期。怪煞双鱼踪迹杳,洪乔一去竟长辞。

巍巍双阙凤城宽,向夕笙歌酒未阑。定有高轩吟李贺,漫劳卧雪忆袁安。山川能说商新稿,车笠相逢践古欢。莫使老渔空望眼,尺书早下五云端。

戊午新正十有一日寄呈筱涯仁弟大人同年莞正。桐桥渔隐初稿。

家族文人的诗酒酬唱,增加了家族内部融融奕奕的诗文环境,也为家族文风的形成奠定了基础,更重要是对家族子弟有引领作用,创造了良好的文学成長环境,而其中家族藏书,在手札中得到多次印证。

潘氏家族文化生活中,藏书是一个重要传统。这一传统始自潘奕隽,历经两百年间不衰。其中最重要的当属潘祖荫,潘祖荫是晚清重要的藏书家,其有“图书金石之富,甲于天下”[6]的美称。《清稗类钞》记载“吴县潘文勤公祖荫之藏书亦甚富。宋刻《金石录》十卷,即《读书敏求记》所称冯砚祥家本,宋刻《白氏文集》残本、《后村先生集》残本、《葛归愚集》、《淮海居士长短句》,皆黄荛圃旧藏;北宋本《广韵》,则张泽存所刊祖本也。其他高编大册,断璧零缣,皆世间希有之秘。”[7]潘祖荫之后,潘家在藏书方面成就最突出的是潘承厚、潘承弼兄弟。兄弟二人藏书数量达到了潘氏藏书之最。通过诸多的信札,我们可以很清楚地看到潘家的确在藏书一事上不遗余力。启恭给小雅的信中就提到涉及购书、刻书、藏书等事:“新旧《五代》,只剩竹连纸者共廿四本,特送上乞詧。”叶廷琯手札中告知过筱涯关于所求诗集刻资问题:“《贝子木诗集》顷已刊成,所惜刻赀无余,助印甚少,是以刷印不多,今具印本八部送上,奉烦转呈敏翁,另弍部谨呈雅鉴,并希詧入,琐渎容谢。”方保之给筱雅的信中也有“敝局《资治通鉴》业己刊成,在手刷印,弟等人有二部,如有爱者请为留意,正月内准可订成。丁中丞定价五十金向弟辈买,其价较为便宜”等话。但求书之路并非一帆风顺,李颂清在收集的过程中就遇到了问题,“日昨承询《国语》《策》,因匆匆失于作覆为罪。竹连纸《国语》《策》皆有,惟此二种须欲并销,或每种一部,或每种二部均可,难以拆售,如要乞谕取可也。”

藏书之余,潘家还雅爱艺术,书画流连。潘氏文人尤爱书画。潘世恩善书法,秀发圆润,师法赵松雪。潘曾莹书法初学赵孟頫,由欧阳修、柳公权上窥晋人之奥义,晚岁得米芾神髓。又曾与王学浩论画,又与李宗翰、姚元之家遍观所藏古人之迹,得其精髓。潘氏姻亲中不乏书画圣手。手札中,筱雅先生侄子吴宗麟就是一位书法家,师米芾,与钱松交善。景萱在手札中特意向筱涯讨要书法:“日来极想吾兄与芝门书法,能作合锦小楷便面赐我,以作临本,幸甚!感甚!”小雅世弟在手札中赞叹过其书法的精妙:“兄境虽属清贫,而书法愈增苍秀,真所谓老当益壮,穷且益坚也。”表现出很高的家族审美趣味。

教育是为了家族的未来,对于文化的传承和家族兴盛的延续至关重要。义庄对家族子弟的教育不遗余力,家族也通过这一纽带建立起了家族群体的文化品味。名师和学院,更兼高雅的诗酒酬唱生活,为家族创造良好的文学环境,使贵潘家族人才辈出,这也是名门望族兴盛不衰的原因。

贵潘手札以时间为尺度,以筱翁为主要的倾诉对象,内容涉及家国政治、时局经济、民生百态、科举功名、家族生活、士绅心灵等等。家族为国家之缩影,中国文化强调家国一体,国身通一,所以札虽然是家族亲友、同事之间的往来书信,却给我们展现晚清的政治、经济、文化的生活史。它展现的生活虽然是碎片式的,却是当时江南地区世家大族的生活缩影,也是当时社会格局下人们最真实的样貌,反映士绅阶层普遍的文化心态,对于晚清政治、经济、文化生活、曲折心灵的研究具有丰富的历史价值和文化意义。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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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徐珂.清稗类钞(第九册)[M].上海:中华书局,1986:4280.

(注:特此感谢周露(女,1998年生,无锡宜兴人)、盛思苗(女,1999年生,江苏苏州人)、郎思思(女,1999年生,安徽芜湖人)、李俐昕(女,1998年生,江苏盐城人)四位起稿人对论文写作做出的巨大努力!另:以上引用的手札均来自苏州档案馆的未刊稿,在苏州档案馆的支持和指导老师孙虎的帮助下,我们对晚清时期苏州“贵潘”家族内的信件往来进行了研究,将信件进行了系统性的整理,主要研究方向是以“贵潘”家族为代表的江南名门望族的政治、经济与文化生活,并且写下了此篇研究论文。特此感谢苏州档案馆对我们项目的大力支持!此篇论文为国家级大学生创新创业训练计划项目计划项目资助,项目编号为201910332029Z。)

(作者介绍:江晨晨,苏州科技大学文学院汉语言师范17届在读本科生;孙虎,文学博士,2009-2012年苏州大学从事博士后研究工作,现为苏州科技学院人文学院中文系主任,主要从事明清与近代诗学、地域與家族文学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