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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通了放弃”的写作

2020-12-14赵目珍

文学教育 2020年11期
关键词:批评家诗学文字

胡亮的文学批评以灵性、开阔、博识和精细著称,读其《窥豹录》《虚掩》《阐释之雪》诸作,可得而闻。或谓,文如其人。这种判断对胡亮而言最是适用。他做学问的这些特点都与其人密切相关。其灵性,一定是先藏于胸中,而后才可见于文字;其开阔,一定是先有各种视野转换,而后才可见捭阖之运思;其博识,一定是将先将各种有焦虑的影响“暗含了自己”之后,而后才可“映照”于他人;其精细,一定是经历了无数次的“孤旅”之后,而后才可谈及锻造灵魂的问题。加以胡亮对文字的敏锐和洁癖,这使得他的批评建立起了一种既桀骜不驯而又独立不羁的的批评话语体系。

敬文东先生曾经指称胡亮是“以诗人心态从事诗学批评”,我们不妨试着反观,胡亮在诗歌写作中是否也有“诗学批评的心态”呢?这是一个非常有意思的话题,在其他的批评家那里亦可讨论。这种讨论不便完整式地展开,我们只能借助胡亮的“片羽”诗系列来“窥豹”一斑。“片羽”可谓胡亮的即兴随感式写作,“一片”在简短的时间内即可完成。显然,这与批评事业似有很大的不同。“片羽”本谓残存下来的珍贵之物,诗取“片羽”为题,已然透出其写作的某种模式。或许在取意上亦有“自珍”之意,但更多的当是取“片刻之间完成的篇什”之内涵。与从事学院派批评的学者不同,胡亮诗歌的这种“取法”与其“批评”在某些情况下有共通的思维模式。如其《窥豹录》以随笔式章法对中国新诗百年来的99位诗人进行观察和点评,颇有中国古典文学批评中诗话、文话的模式;又如其《虚掩》中《“白金和乌木的气概,一种混血的热情”——重读<青年诗人谈诗>》和《“隐身女诗人”考——关于若干海子诗的传记式批评》《诗人之死》《回到帕米尔高原——亚洲腹地的诗歌之旅》等批评文章,也大致以诗人/人物/时间为序列组合章节。胡亮的这一系列诗以“片羽”来贯题,不能说与这样的批评写作在思维上没有联系。而且以点和线性关系保持联系,在《片羽》中也能够看到。如《无辜》《芳邻》《保密》三者显然是可以视为一体的。只不过这种联系,对于批评而言必须紧密,而对于诗歌而言可以保持松散而已。

从某种程度上说,这与胡亮“精通了放弃”的真理有关。胡亮在其个人早期的诗歌创作阶段,对诗歌曾有过自省式的判断,或许在某种意义上,有一种不自信的心态,于是对诗歌采取了“放弃”,而专心以批评为事业。在批评领域声名鹊起之后,诗歌的初心复又萌发。但毕竟,诗歌创作与文学批评是两种不同的路径。从“片羽”的命题看,诗歌与批评在其心中的地位仍是有区别的。在《侥幸的批评家》(《窥豹录》代序)中,他曾以波兰女诗人辛波斯卡所谓“悲哀的计算”的方式对批评家受到的各种诱惑和影响做出精准分析,认为理想的批评家与好的诗人(文本)之间应该是黄金对黄金的关系,应该是“竞赛或热恋”的关系,“分不出雌雄,那才叫好看”。这是他对批评家的期許,也是对个人的期许。由此“片羽”之所以被称为“片羽”的困惑也迎刃而解了。

当然,这种基于同一个人的批评与诗歌的评判,并不意味着其诗歌的黯然。诗歌只能与诗歌相较,甚或有时诗歌也无法与诗歌相较,而只能取其个人中“独立”的成分。不过鉴于胡亮批评文体学和话语体系的自觉,我总感觉其批评的力量有一部分映照到了其诗歌的写作上。张清华先生在为其撰写的“袁可嘉诗歌奖·诗学奖”授奖词中指出:他“并不依赖学院理论的尺度,而是依照生命与内心对于诗歌的理解,循着经验的召唤,去探查一路的诗歌奥妙与风景。”这样的表达,放在对其诗歌写作的评价上,似也暗合。此外像指出其批评文字“也可以成为一种有故事的文字,成为有韵味和个人声线的书写,成为耐人的和富有魅性的叙述。”对于这样无意识中的阐释,“片羽”系列仿佛也构成一种回应。尤其值得一提的是,胡亮在其诗歌中卓然有一种建立“故事文字”的意图。他的诗歌中常常有某些特定的人或物在其中“闪现”,以这些人或物的有意无意的被带出,来构成对诗意的影响与暗示。当然,很明显的是,胡亮的这些“片羽”之意并不在“羽”,而在于“羽”背后的整只“鸟”,甚或是其所栖息的一根“树枝”。从方法论上看,这是写作学上的一种“精通了放弃”。胡亮曾说,“写作是一种接。”这种对元写作的思考,既空灵又含蓄。诗与诗学在这里实现了美妙的互通。

赵目珍,山东郓城人。诗人,批评家。深圳职业技术学院人文学院副教授,北京大学中文系访问学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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