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现实和奇幻中交织的风景:浅析埃梅短篇小说集
2020-12-14郭佳雯
内容摘要:马塞尔·埃梅是法国20世纪著名的短篇小说家,被称为“短篇怪圣”。他的小说充满了奇妙的构思和幽默的语言,描绘了法国社会光怪陆离的风景。现实与荒诞的交织,形成了他独具特色的艺术风格。
关键词:埃梅 现实主义 荒诞 风景
马塞尔·埃梅主张作家的任务是“作为时代的良心”,他是法国现实主义和幽默文学的继承。埃梅在其短篇小说集中成功地塑造了一个个荒诞而又真实的人物,小说中的很多情节是奇幻荒诞的,在现实生活中是不可能出现的,却是法国20世纪光怪陆离生活的真实反映。埃梅不仅仅描写了法国社会的风景,还用自己奇幻的笔法将现实和虚构融合在一起,创造出了更为独特的风景。
一.现实的透视
柄谷行人在《日本现代文学的起源》中认为风景画并非在描摹外在的真实,恰恰相反,风景画所再现的“风景”不过是“透视法”这种西方视觉文化或认知模式的产物。而在埃梅的小说中,给读者展示了法国社会的生活画面,街头的喧闹,市民生活的画面等形形色色的城市图景,真实而又生动,这些画面都构成了埃梅小说中的“风景”。在他的笔下,几幢摇摇欲坠的房屋,夜晚的寒风“像穿过铁丝网络一样吹透大衣”,酒吧间里失意的人群在推杯换盏,杂货铺门前生活困苦的老人等等。蒙马特尔区就像一个舞台,人们的生活日复一日地上演,忍受着战争带来的痛苦,遭受着贫困的折磨。埃梅通过透视展现给观众一个广泛的社会图景。
埃梅的小说,有一个突出的特点就是主人公大多是小人物。这与他的成长经历和时代背景有着很大的联系,1902年,埃梅出生在法国的一个小镇。他两岁丧母,从小寄养在外祖父家,颠沛流离的生活和残酷的战争,让埃梅对各阶层的生活有广泛而深刻的体验。《征妻》中的税务官,《七里靴》中的单亲母亲热尔曼娜,《执达员》中的马利科尔纳等等,他们所处的阶级不同,有的作为社会底层的平民,为生计奔波,饱受艰辛;而有的作为资产阶级,伪善狡诈。他们的故事都反映出二十世纪法国底层社会的腐朽和黑暗。
福斯特在《小说面面观》中提出了著名的“扁形人物”和“圆形人物”的分类理论,他依据人物的特性对人物形象进行分类。在埃梅的短篇小说集中,作者很擅长将两者结合,扁形人物单纯固定,“圆形人物在令人信服的方式下给人以新奇之感”,两者相互协调补充,让小说中的人物性格更加饱满真实。比如《两名受害者》的主人公瓦什兰先生道貌岸然。当他的儿子鬼混让两个姑娘怀孕,他没有让儿子为女孩负责,却说要“顾及到公平合理,不能厚此薄彼”并且“惩罚”儿子每个月减少十法郎的零用钱。一個虚伪可笑的乡绅形象跃然纸上。在故事开始,瓦什兰太太、瓦莱莉是两个扁形人物,她们溺爱、放任吕西安并为他的错误行为开脱,这崇尚道德的瓦什兰先生形成了鲜明对比。然而在结局,大骂儿子无耻流氓的瓦什兰先生变了,他的行为让人大跌眼镜,这两种人物的相互映衬,也使得故事的荒诞和讽刺感更加突出。
虽然埃梅作品中表现出的现实主义与传统现实主义有很大的不同,但是他的小说充满了奇妙的构思和幽默的语言,其中现实与荒诞的交织,形成了他独具特色的艺术风格。
二.虚构的荒诞
纳博科夫说过“任何一部杰出的艺术作品都是幻想,因为它反映的是一个独特个体眼中的独特世界。”埃梅被称为“短篇怪圣”,他打破了荒诞和真实的界限,将荒诞与真实揉合,其与众不同之处在于,他总是能在荒诞中见真实,在于真实处显荒诞。在他笔下,荒诞与真实齐头并进、相辅相成,达到了以假为真、假中见真的艺术效应。
与卡夫卡的《变形记》的变形不同,在《侏儒》中,埃梅讲述一个马戏团的矮子丑角一夜之间长高的怪事。格里高尔变成甲虫后,完全丧失了支配自己命运的能力,从他家的摇钱树变成了他家的累赘和祸崇。而矮丑变成一个美少年后,他很快就发现,虽然拥有了全新的生活和身份,但是面对着曾经熟悉的事业、熟悉的朋友,竟然难以融入,最终变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局外人。埃梅的故事摆脱了传统的现实主义,运用了变形的手法,让人或物在故事中异化,达到了新奇的效果。不仅是在《侏儒》中,矮丑摇身一变成为美少年,《穿墙记》中平凡的小职员杜蒂耶尔获得了随意穿墙的特异能力,《大盗悔改记》让侦探小说中的江洋大盗从书中逃脱出来,他并没有大开“金手指”在现实世界继续偷盗,而是误打误撞感受了家庭生活。《七里靴》作为一篇童话故事,从安东尼的视角入手,给七里靴增添了魔法的色彩。《生存卡》在叙述上采用了内聚焦的日记体,增添了故事的真实性,另一方面在情节上,故事围绕着“生存卡”这个核心展开,弗莱格蒙获得“生存卡”,每个月只能拥有短暂的生存时间,期限一到便陷入“死亡”的状态,荒诞从这个时候降临了。穷人们精打细算着自己的时间,而富人们却能大量收购“生存卡”,他们一个月甚至能活1967天。
在埃梅小说中,作者通过变形、异化的手法将故事进行虚构和荒诞,罗兰·巴尔特称之为“催化”,通过这种荒诞不经的描写把握故事的发展和走向,将荒诞和真实融合,形成了“整体荒诞与细节真实”的辩证统一关系。从宏观上看,其作品的整个中心事件是荒诞的,但从微观入手,围绕这个中心事件的细节却是真实可信的,即荒诞中蕴含真实,真实寓于荒诞之中。荒诞与真实辩证统一的关系几乎贯穿于他的每篇作品。
三.风景的发现
埃梅的小说通过写实的手法,透视出20世纪法国的社会状况,但是他并非仅仅在描写风景,他还用虚构创造出新的风景,这个时候“内面”的风景出现了。作为一个发现并书写社会“内面”风景的人,我们可以反观其隐藏在背后的话语。真实的荒诞是指主题上真实事件所影射出的时代的荒诞。所有荒谬的手法都是为了展现真实,而所有的真实又都旨在揭示时代的荒诞。其实,无论是写作技巧上的从荒诞到真实,还是写作意图上的从真实到荒诞,都是作者意欲通过强烈反差引发读者对社会历史思考意图的体现。加缪在《西西弗的神话》中认为重要的不是活的最好,而是活的最多。因此很难说究竟怎样是活的最好,而“多”即丰富性成为了衡量生活的一种标准。衡量埃梅的小说,并不是在真实生活中进行找寻,而是在一篇篇故事中寻找生活的想象性以及可行性的维度。
如果把埃梅的《穿墙记》单纯当作一篇奇幻故事来看,这篇文章一点都不难读,但是一旦抓住了作者隐藏其中的真正话语,它立刻会让读者肃然起敬。从表面看,这是主人公杜蒂耶尔从发现自己拥有穿墙的特异功能到意外困在墙中的悲剧故事,“杜蒂耶尔好像铸在墙心里。直到今天,他的躯体与石墙依然化为一体。”刚看完会让读者产生似曾相识的感觉,主人公获得了超能力却肆意使用,最终乐极生悲遭到报应。但是,《穿墙记》却又不同于传统的寓言,埃梅真实的意图随着随着杜蒂耶尔的“自我膨胀”展开,副主任、职员、典狱长等等都是埃梅讽刺的对象,以及社会的虚荣,从而传达比单纯叙述更深刻的意蕴。
埃梅从现实出发,采用现实加荒诞的手法,最终回归现实。他用幽默讽刺的笔法对人性和社会问题进行批判,还从国家层面对社会进行剖析,涵盖的范围非常广泛。在《等待》中,埃梅故意用“一九三九年至一九七二年的战争时期”作为开始。他把第二次世界大战夸张成三十三年,并且安排了十四位顾客。从他们的口中来揭露战争的罪恶,勾画出法国社会的缩影。《执达员》和《波尔代沃的传说》是借用宗教来谴责战争,这三篇作品都是埃梅运用不同的叙述方式对战争进行谴责,控诉战争给人民带来的深重灾难。埃梅在《图发尔案件》中,将讽刺对象转向了国家机器。作为一位出色的小说家,埃梅的语言十分幽默,但是其中的意蕴却是非常深刻。他并没有传统的写作方式对国家进行讽刺,而是借用了推理小说的外壳来吸引读者。就像是“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一样,侦探奥杜波瓦是站在桥上看风景的人,他看到了“国家”中存在黑暗和种种弊端,以及国家对人民的专制和压迫。
埃梅的作品构思巧妙自然,有着童话感,但是又没有流于猎奇,在荒诞叙事和奇幻却又合乎情理的想象背后,是满满的人道主义。埃梅的小说网罗了世間百态,而通过他发现的风景,我们也和埃梅一起,最终成为了在楼上“看风景”的人。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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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介绍:郭佳雯,河北师范大学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