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亮起来的村庄(组诗)
2020-12-14熊红久
熊红久
卖石榴汁的姑娘
所有花香都藏在眼睛里
在喧闹的巴扎
你一言不发
只用芬芳的睫毛
刷亮人群的惊喜
刚榨出的石榴汁
摆在台面上
一杯一杯酿出你
深邃的笑意
那些一饮而尽的舌尖
收藏了甜蜜
就像每一朵石榴花
收藏了你
安静得像一枚石子
却溅起多少涟漪
那一条条长辫子
落满果实
每一颗都是春天
寄出的秘密
漂亮起来的村庄
先是那些破旧的围墙
脱下了百年的沧桑
整洁的表情熨帖
横平竖直的新装
新铺的柏油路
腰带般系紧每一条窄巷
那些覆盖脚面的虚土
再找不到倾诉的鞋帮
一盏盏太阳能路灯
把盲夜钉进历史
每家每户的门头上
都有阳光在歌唱
门前的鲜花长满蜂蝶
庭院的蔬菜收获爱情
那些花枝招展的村妇
新鲜的笑容里挤出了奶香
一切都变了
被贫穷压弯的皱纹
开满幸福的景象
深陷泥沼的愚昧
辨清了美好的方向
村庄漂亮起来了
从外部环境到人的思想
从昨日的暗夜到今天的明亮
我当然知道
这些都是小康
应有的模样
葡萄架下的欢歌
把八月十五搬到葡萄架下
一串串白色的红色的紫色的星光
映照着欢快的歌声
麦西来甫长出茂盛的藤
藤蔓结出越来越多的人
一张笑脸就是一年的收成
熟透的月饼
让秋天的富裕
有了统一的外形
光脚的穿袜的破洞露趾的
同一块地毯上
跳动着同样的心灵
月亮很远
欢乐很近
在月亮与欢乐之间
藏着我们背不动的艰辛
农民诗人
村里开设了农民诗歌专栏
惹得这群初中以上的文化人
心猿意马
抓惯了镰刀和坎土曼的手
终于抓起了笔
把落满尘土的词句
从深埋的地里翻出来
晾晒到孩子的作业本
或者烟盒的纸面
终于有了收成
那些长长短短的句子
像一行行成长的庄稼
迎风招展
他们的名字连同照片
第一次发表在专栏里
在全村两千多人面前
领取了百元稿费和一块
“农民诗人”的牌匾
发表过诗歌之后
他们依然还是农民
只不过从此
村民看他们的眼神
长高了三寸
村史馆
一个百年老村
终于把自己的身世
摊在村民的眼前
泥淖里负重的骡马
烂泥墙透光的草棚
土炕上的孩子衣衫破敝
烈日下的人群目光呆板
这些泛黄的黑白照片
咬疼二十世纪中期的画面
从人民公社到改革开放
从新时代的跨越
到助力脱贫攻坚
新修的柏油路拴紧富民安居房
熟透的果园绽开幸福的笑脸
满墙的彩图也描绘不完
全村的变迁
阿依夏奶奶拄着拐杖
送来生锈的炭烧熨斗
这是母亲当年的唯一资产
吾斯曼老汉赶着毛驴车
送来爷爷用旧的磨盘
苏莱曼大叔捐出一只
父亲制作的胡杨树木盆
帕提古丽大妈提着
儿时照明的土陶灯盏
更多村民送来废旧的老物件
让展厅环绕着怀旧的波澜
有了对比才有了判断
好日子不会从天而降
是强大的祖国站立身后
才赢得今天生活的礼赞
在村民的眼里
这座小小的村史馆
既安放着挥手告别的心酸
也储存着需要守护的明天
国学文化墙
环村三公里的黄土墙
被粉刷一新
灰白的传统水墨色里
住进了孔孟诸子和唐诗宋词
整个村子像粗鄙野夫
脱胎成白面书生
孩子们是最兴奋的
围在成语故事墙下
向不识字的奶奶讲授课程
每周一的宣讲热闹起来
村民背出一首唐诗
就得到一条毛巾的奖励
说出一个中华传统节日
就有一块香皂的赞许
只要开动脑筋就能抓住
祖先的馈赠
开出租车的艾买提
忽然停下车
指着文化墙的孔子画像
骄傲地对我说
“这个人我认识
他是最厉害的老师
是我们中国人的先生”
金婚
村民们第一次知道
五十年平平常常的生活
居然迸发金子的闪光
村里首届金婚典礼上
十对老人披红挂彩
儿女们上台献花
与父母相拥而泣
两千多村民的感动里
深藏着时间
都无法拆散的守望
村里十对新人
上台颁奖
每一张照片都在解读
光鲜与沧桑
年輕人兴奋地承诺
要像爷爷奶奶一样
安然走过未来的时光
青丝与白发之间
有很多看不见的暗流
誓言的叶子都飘走了
只留下一道道皱纹的桥
摆渡越来越恬淡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