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剃头匠
2020-12-14吕传彬
吕传彬
从前无论做什么生意的,开得起店铺的都很少。剃头师傅照例也是没有店,需要担着剃头挑子走街串巷揽生意,就等于是把整个理发店挑在肩上走了。剃头师傅和剃头挑子这形影不离的一对,游荡在街头巷尾。
剃头这一行属于下九流,在过去的年代,被人称为“剃头匠”。人们对于服务行业存在一种歧视心理,认为是伺候人的,很多人都不愿意干。记忆中,不单我们村,连我们周围几个村都没有剃头师傅。豫剧《好队长》里有个唱段《马二牛学剃头》说道:“谁人不识我马二牛,十三岁上学剃头,旧社会剃头难糊口,挑起担子我到处游,往西去过老河口,往南走过信阳州,俺大伯、俺二叔、俺姑姑、俺舅舅,都说咱辈辈都是那种地户,你不该学那个下九流,我走到谁家谁不留”,说的就是那个年代剃头师傅的遭遇,倒是把剃头师傅的游荡生活描绘的活灵活现。
我老家是个大村,千把号人,再加上周围三里五村的,剃头师傅的生意还是很多的。转到我们村,就在十字街停下来,剃头挑子一放,炉子烧起来,凳子一摆,不知道用了多久的剃头布往客人身上一围,师傅就开始开工干活了。
剃头是用剃刀刮,这和后来的“理发”有明显的区别。旧时农村也有一些穷苦人家掏不出那点剃头钱,自己用割草刈麦的镰刀解决问题的,不过,多数人剃头,还是请剃头师傅解决。剃头师傅工具全,也得心应手,解决这每月一次的问题,自然比用镰刀安全快捷舒服多了。
早年的剃头挑子里面内容非常多。所谓的剃头挑子一头热,说的就是剃头师傅的这个挑子,因为这个挑子一头是带三个抽屉的小柜子,上面一个是放钱的,下面两个抽屉分别放置围布、刀、剪之类剃头所用的工具,有生意时,这个柜子还当做凳子用;另外一头则是一个小小的炉火,上面有一个大沿儿的黄铜脸盆,烧着一盆热水,用来剃头、刮胡子用。虽然简陋,倒是一应齐全了。
小时候的我们并不喜欢剃头,冰凉、生硬、锋利的剃刀在脖颈上反复来去,让它呵得怪痒痒的,还得安安稳稳坐上很久,让剃头师傅摁着脑袋拨弄来拨弄去,反正男孩们多半会觉得剃头是很受罪的,见到这剃头挑子,绝不像我们见了玩把戏的、吹糖人的那样兴奋,剃头师傅是我们尽量要躲着点儿的。
给我留下记忆最深的要数剃刀和洗脸毛巾了。洗脸的毛巾是千人共用的,擦脸时,有一股难闻的气味钻进鼻孔,就像家里陈年抹布的味道,至于那造型别致、寒光慑人的剃刀在脸前晃来晃去,让年幼的我,一落座就心里直发怵,面如死灰。
那时,曾经听过一则有关剃头的笑话,至今记忆犹新:“有一个徒弟学剃头,师傅教他先用剃刀在冬瓜上刮,练习浮劲,师娘叫他去干活,他‘哦地应了一声,将剃刀插在冬瓜上,转身去干活了,久而久之,养成了习惯,学习期满,徒弟正式给人剃头,这时,师娘又叫他干活了,他又‘哦的一声,将剃刀插在人的头上”,这当然只是笑话,但也说明剃頭时候身处的“险境”。后来长大了,看的书多了,在一本书中,好像是松本清张的作品吧,有一篇《醇厚的杀人犯》写的不就是一个剃头匠剃头时候杀死顾客的故事吗?
剃头师傅确实不把头当人头,剃着头,会突然用两个手掌把你的头左右搓一下,上下扳一下,而且事前不用打招呼,搓了扳了之后还叫你在那儿一动不能动,最要命的是剃耳朵边上的头发,剃头刀就贴着耳朵飞快地刷一下、刷一下地跳跃,剃头师傅这时还与旁边的闲人说些不着边际的话,让你提心吊胆的。
但是剃头师傅们有自己的说法,他们说,上至皇帝贵族,下至平民百姓,甭管贵贱,都得被我摸着脑袋说话!玩笑归玩笑,但透露着他们对自己这份职业被人瞧不起的反抗。
来客如果是孩子,剃头师傅估计也就用不到十分钟的时间就把头发剃好了,如此打发顾客,真是拿豆包不当干粮啊!孩子剃完后一身头发茬,自己回家去,让奶奶烧一盆热水,自己清洗了事。那时小孩的发型基本都是茶壶盖,就是边上剃了,只在头顶留下一小片那种,已经多年没见有人再剃这种头了,快被遗忘时,忽然,北朝鲜领导人以这种渐渐消失的发型在全世界人民面前亮相,感觉颇好玩。
老年人剃头待遇自然不同了,除了剃头,还要刮脸,剃头师傅似乎很乐意做这些麻烦事,刮脸的时候,会先将毛巾用热水浸透,热气腾腾地在脸上敷上几分钟,待毛孔张开,再用蘸了肥皂沫的刷子在脸上除眼睛、鼻子和嘴唇的部位外细细地涂抹一遍,然后从上衣口袋取出牛角柄的剃刀,老道地在那条油光的荡刀布上唰唰地正反荡几下,使剃刀更加锋利,剃头师傅这时候就没那么多闲话了,全神贯注,小心翼翼,剃刀,在人的下巴上挥动翻腾,嘴唇、下巴、鬓角、脸颊、脖颈,一一仔细刮到,连上眼皮也轻轻带过。刮几下后,还会用手掌在客人脸上抚摸几下试一试,看看有没有没刮到的地方。
被刮者仰头闭目,昏昏欲睡,怡然自得,仿佛在惬意地享受人生中这一个多月一次的快乐。
白驹过隙,世事沧桑,那个剃头师傅挑着剃头挑子在我们眼前游荡的年代已经永远回不来了,现在的发廊、美发厅一个个时髦靓丽,不知何故,我却经常怀念起那些剃头匠、理发师为人打理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