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枕忧忧

张雪梅

一天24小时，三分之一的时间是在床上度过的，而床上的卧具是不能没有枕头的。没当过兵的人可能不知道，部队什么都发，大到被子褥子棉衣棉裤，小到衬衣衬裤裤头袜子，唯独不发枕头。

据我所知，我们共产党领导的部队，从红军、八路军新四军至中国人民解放军，各个时期都是不发枕头的。上世纪70年代我参军时，发的是一块白布（白花旗布料）包袱皮。

参军第一天晚上，新兵枕什么的都有，枕衣服的，枕书籍的。第二天，带新兵的连长专门讲了部队，为什么不发枕头这一课。军人晚上到底应该枕什么？规定是：用部队发的一块包袱皮，包上平时换洗的衣物做枕头，这个枕头白天放到公用橱里，晚上睡觉前拿出来。如果野营拉练或军事演习，这个枕头不允许带。出发前只许带被褥，临时换洗的东西，其余的东西用这个包袱皮包上你所有的家当，缝好，写上自己家的地址，按着班排连顺序，放到仓库，如果发生意外、光荣牺牲了，按着你写的地址寄回你家。

听母亲说，我生下来枕的是用小米装的枕头，要枕百天，把后脑勺枕平，这叫睡头。我们东北人很讲究这点，女孩子要睡头。女孩儿长大后要梳辫子，后脑勺大了不好看。我家乡女孩儿长到花季时，要枕野玫瑰、九月菊、大丽花、芍药花等各种花瓣晒干装的枕头，说这样小姑娘会越长越美。长大结婚，娘家陪送的是荞麦皮装的枕头。

参军前，我有一個不太好的毛病，喜欢枕高枕头，还美其名曰：高枕无忧。到部队后，就麻烦了，让我吃了很多苦头。每天晚上，学着老兵用包袱皮包上不穿的衣服做枕头，这枕头又矮又硬，非常不舒服。几个月后，还是不习惯。

一次部队紧急集合，这又矮又硬的军枕，却帮了我的大忙。那是参军后第一个“五一”国际劳动节前夕，连里接二连三搞了几次紧急集合，万万没想到在“五一”劳动节当天晚上12点，又搞紧急集合，多数战士因过节贪玩太累，入睡很沉，紧急集合号响了几遍，好几个班都没听到，唯独我们有线话务一班，第一个冲下楼，动作迅速，人员整齐。

原因是，多亏我那又矮又硬的军枕。过节，本来我睡得也挺晚，照理说应该很快入睡。可是，这又矮又硬的军枕，还是枕着不舒服，翻来复去睡不着，气得我坐起来，摸到一件毛背心塞进包袱皮里，想这样会柔软些，可还没来得及享用，紧急集合号就响了！我边打背包边喊班里战友，所以，我们班第一个冲了出去！

从此，我对这军枕有了新的看法，因它又矮又硬，可使军人经常处于警备状态。正像五代时吴越国的国王钱镠所说：“倦极则就圆木小枕，寂熟辄欹而寤。”名曰“警枕”。

参军十几年，枕了十几年的军枕，形成了习惯，继承了枕军枕这一光荣传统。

后来脱掉军装，到地方工作，离开了军枕，换上了木棉枕头。头枕在上面如枕浮云，松松软软，舒舒服服，可谓高枕无忧了。然而，我却越来越反感这种松软的枕头，尤其是夏天，头埋在枕头里太热，对身体并不好。后来换了多种枕头，什么蚕丝、玉珠、荞麦皮，枕来枕去，还是觉得弊端不少，蚕丝越枕越矮，玉珠有点硌头，荞麦皮有灰。

近几年，发现绿豆皮装枕头不错，既清火，又经济，也干净。还可随时变高矮，觉得它比较完美。

可是，人生渗透到骨子里面的东西，真是难以忘怀！军人的风骨，令人一辈子受益。有时，我曾想，如果是现役军人，还是应该用包袱皮的军枕，这是“警枕”，它以一种特殊的载体警示你，你是军人，你背负着特殊的使命，你头脑里时刻要绷紧备战这根弦！你可不能高枕无忧啊！

军枕忧忧，军情脉脉，我怀念那军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