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金记

地心唱片

这是来自地心深处的旋律

这是最底层的唱片

夜，闪着不息的眼睛

煤，在黑暗里狂欢

憧憬，梦境，矿灯，星云

音乐转动深邃的光盘

踏着铿锵的节拍

夜车，轰鸣着穿过黑暗

像一尾深海中的鱼，亮出闪耀的鳍

一块块煤，穿越了千年万年

有了岁月的底蕴

煤一开口，就石破天惊

一鸣惊人的煤，一言九鼎的煤

一个个不朽的音符

在天轮的唱片上

雀跃、欢呼、舞蹈、摇摆……

这是最初的民谣

这是地心深处的奏鸣曲

长长的井巷里

有原创的曲风

有热火朝天、热气腾腾的祖国

乌金的歌谣带着火焰的献词

震铄古今，唱响寰宇

攀着天轮而上

煤用血肉之躯谱写出乌金赞歌

仿佛煤海掀起的浪花

仿佛美酒灌醉的青春

钻塔与新城，煤海与涛声

太阳升起，未来闪烁在黝黑的手臂上

我要重回黑暗深处

做一名乌金歌手

挖掘——最后的抒情——原始的诗

煤雕

寻找一座煤雕，于茫茫人海中

寻找一份宁静和肃穆，于呛人的底层

煤潮涌动，刻刀游走

而您，却无法挽留一朵浪花

在“卑微的艺术里，这小小镂刻的浮雕”

——这精致的宇宙

带来了无边的辽阔与沧桑

刻刀游走，让一塊煤疼得

咬紧牙关，甚至叫嚣了起来

让许许多多陈旧的词语，纷纷落地

乌金的光芒毕现

在黄昏下，弯下腰，细细地雕刻

一块黝黑憨厚的煤

露出了弯曲发亮的脊梁

谁的心里，闯进了野兽的撕咬

谁的心里，住着魔鬼

咆哮吧，御风而行的战神

抱紧了风镐，向着旋转的黑洞，冲锋！

当落日砸向井架

大地沦陷，一个闷声闷气的男人

以不屈不挠的伟岸身姿

完成了属于他最精彩的煤雕作品

春天来了，我想用一块煤歌唱

我想为煤矿工人勾勒出一幅不朽的肖像

即使在乌黑岩壁坍塌的意象中

曾经的大海，开始了摇晃

即使空气中

飘荡着海腥潮湿的气息

伟大的煤

伟大的煤，产生于深刻的孤独中

自我磨砺的煤，一如秩序

一如星辰

煤是燃烧的艺术

也是节制的艺术

煤炭是书籍，是凝聚时光的劳作

那些耀眼的词语

一节节的自足的宇宙

是光的使者，虔诚的教徒

去打开心的海洋

让灵魂，从煤中解放出来

在动荡不安的世界里

煤炭，有一种前倾的姿势

寻找宽阔的气象，推敲人类的忧伤

“亿万年前的森林，

率领光的意志，拢向篝火”

燃烧，都是煤的话语

煤矿的春天，谁能翻译晚风和慈悲

翻译星星和流淌在夜色里的煤

流浪，流浪，孤独的煤是光的隐喻

在最后的旅途中，树叶在飘

从绿荫的高处飘下来

化为腐朽，进入黑暗的更深处

它知道事物的真相

它借助花朵，顶出了崭新的笑颜

在爱的骨灰中，人类不再迷失

人类完成美的磋商

太阳风，在吹

在历史如烟的巷道里，岁月是拆散了的册页

伟大的煤，借助爱的磁场

完成了梦与乡愁的嬗变

与煤为伴

一块特立独行的煤

像一个木讷的人，在黑夜里走了许久

走得镇定自若

连矿山晃动的岩石

也丝毫惊不起他的慌乱

煤矿工人一直忙到汗流浃背

仿佛地上的农民

在那些煤层上种植大豆、玉米、高粱

煤炭就是工业的粮食

煤矿工人，在工业的轰鸣声中

借助头顶的一盏微弱的矿灯

借助闪亮的星辰

像一只蚂蚁，在低处，建设着伟大的事业

在出煤的时刻，迎来了丰收的盛况

煤炭犹如新生婴儿的啼哭

当煤层，盛开了花朵，乌金涌现

那些起伏的喘息

终于带来了秋天的喜悦

八百米深处，有了怦怦的心跳

那些乌黑闪亮的宝贝

美到让人悸动，美到窒息

让人激动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在煤海里拼搏多年的男人

用结茧的手抚摸着，用沧桑的脸依偎着

捧着煤，竟然落泪了

一个在井下落泪的男人

仿佛一块流泪的煤，活在了伤心的往事中

你一定猜不出他的心思

与煤为伴便有了灵魂的重量

像一个探险家

左一脚十年，右一脚十年

终于探到了地心的宝藏

与煤为伴，搬运地心的阳光

为滚烫的生活打开了一条生命的通道

听一听煤在春天发出的喘息吧

仿佛恋人的呢喃

又仿佛，万物在寂静中生长

春天的煤壁

靠在春天的煤壁

坚硬、潮湿，沉默无语

那隆起的连绵不息的岩层

正开出一枝枝黑色的玫瑰

在八百米深處，锤炼思想的光芒

井下传来了水滴的啜泣

我谛听——细品，这细小的动静

地心里最柔软的情丝

在这春色撩人的季节

我没有桃花下的携酒相约，踏歌而行

我在煤层深处

坐井观天，咀嚼苦涩

那些黝黑缄默的煤，陪伴我

它们都有至高无上的理想

正梦想着万里河山，灯火通明，一派辉煌

煤壁启发我，改造我

在这春暖花开的人间

我在井下劳作，用挥汗如雨，迎接春讯

一粒粒滚烫的煤

尝试打开了春天的肺腑

煤是春天的舞蹈家

煤是春天的舞蹈家

伸出健硕的肢体，舒展手臂，腾空跃起

伴着机器的轰鸣声

在亢奋的传输带上

在春天里，尽情地旋转舞姿

在煤海里——炫舞

这黑色的风暴，在破碎的星辰中间

舞出了灵魂的重量

煤在闪烁，乌金闪亮的明眸

眨着专注而多情的深意

呼唤奔放的自由

呼唤甜蜜的爱情

你用亿万年的等待，只为换取一次爱的拯救

哪怕粉身碎骨，也心甘情愿

把自己一片片送给爱人

这是爱的魔力，还是一种错觉

你翩翩起舞的裙裾仿佛热情的树叶

轻轻踮着脚尖，抵达梦的旷野

燃烧渴望——

我赞美这时间的停顿

葡萄酒的浪漫，黎明的滋味

你焚烧陈旧的肉身，折射出的爱让人致盲

乌金啊，你是世界之光

你绚丽的舞姿，像一个珍贵的礼物

升腾于我的掌心

（黑马，本名马亭华。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江苏省作家协会签约作家。出版诗集《苏北记》《寻隐者》《黑马说》《祖国颂》《江山》，散文诗集《大风》《乡土辞典》，诗学随笔《诗是一场艳遇》。曾获第六、七届全国煤矿文学乌金奖。）

编辑：尉迟克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