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台子村的“脊梁”
2020-12-14段凤国
一
1987年腊月的一天,像往常一样,寒冷的北风在屋外“呼、呼”地叫个不停。时令已到大雪,一年真正的大雪封门的季节来临了。位于滦河岸边滦平县周台子村的村小学一间教室里,此刻却有另一番景象,现场沉闷,鸦雀无声,只有煤火炉子不时发出“啪、啪”的响声,全村33名党员在这里开会,选举村党支部书记。不确定候选人的选举,在他们村史无前例。计票人在教室黑板上范振喜的名字下写着一个个“正”字,选举结果,范振喜32票当选。
这里,没有热烈的掌声,大家的目光如同一束闪电射向了后排座位上的范振喜。他,背如芒刺,大脑顿时一片空白。
此时的周台子村是一个积贫积弱的“病人”,村集体账面上出现赤字。原村党支部书记家里被人炸出了窟窿,案件未破,无奈辞职。
这一年,退伍军人范振喜年仅25岁。历史就是这样,这一时刻,在一般人记忆里早已模糊无存,可就是从这一时刻开始,注定了范振喜所从事的事业,带动周台子全村1900人改写命运。
外面的风一个劲地怒吼,他在深夜里沉思一番,村里的一草一木、一山一水,还有众多乡亲的形象,在他的脑海中闪来闪去,如何摆脱眼前的困境呢?不知不觉,远处传来了金鸡的报晓,随后,前后左右的雄鸡也跟着叫了起来,妻子刘丽华已经多次催促他睡觉,而这时的范振喜,已经对村里的工作胸有成竹。
1988年立春后,天气不那么冷了。范振喜开始对病中的周台子村 “刮骨疗毒、救死扶伤”。
这一天,范振喜和村两委班子成员在村部召开了第一次会议。说是村部,只有两间房子,窗户纸破损,玻璃裂纹,有的人坐在塌陷了一半的炕上,有的人摞几块砖头垫在屁股底下。
会场沉默无语,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以摇头叹息、束手无策而画上了休止符,他原本准备好的笔记本只在一页纸上留下了无精打采的几个字。那几个字毫无章法、语句不通,就连自己也看不懂啥意思。
几天后,又一次村干部会议召开。这次,与会者不再沉默,会议决定:清理欠账,狠刹盗伐林木的歪风,收回“承包”矿。
村干部们根据工作任务分成几个组分别行动。大家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逢山开路,遇水搭桥,三个月后,胜利地完成了清欠任务。随后,村里乱砍乱伐的现象也被遏制。
“手中没有米,叫鸡也不灵。”守着无米之炊的范振喜,盯上了带肉的骨头——被自家亲二哥承包的村集体铁矿。
天空已经飘起了连绵细雨,范振喜独自走出家门,来到了窑沟门一处院楼门前,他举起的手几次在大门环前犹豫着,最终,他还是没敢敲二哥家的门。回到家里,躺在床上,惴惴不安。妻子的鼾声,墙上钟表声滴答响个不停。范振喜苦苦思索着:二哥,我找你,你一年少说也得损失八九万元,一定把你惹恼了。又想,不这样做,我又怎么让村民过上好日子呢!
夜色里,范振喜鼓足勇气,敲开了二哥的大门。
“二哥,我想……”范振喜把头低下,眼睛盯着门角。
“喜子,啥事,你就直说吧。”二哥坐在炕上急切地说。“我想把你的矿收回集体。”范振喜大气不敢喘,一只手胡乱抓头发。“啥?你不是发烧说梦话了吧!”二哥一听火冒三丈。
范振喜劝二哥,村里的情况你比我清楚,我要干这个支部书记,就得干好,不然别人会在背后戳我的脊梁骨。
“啥?家里人谁同意你当支部书记了?”二哥咆哮着说,“你当你的支部书记,我不拦你,也不靠你占便宜,可你也不能拿我开刀呀!再说,我的矿手续合法。你出去!我不想看你!”
“二哥,你听我说完。”“你出去,快点出去!”春雨还在不停地下着,范振喜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回走,好像丢了魂似的。
几天后,范振喜又一次踏进了二哥的家门。他暗暗下定决心,这次不收回村里的铁矿,决不收兵。
“二哥,您还生我的气呀?”他和颜悦色地说:“为了我,为了村民,为了周台子,还是把矿交出来吧。”二哥愤怒地回答:“你二百五呀,你以为我要这个矿是为我自己呀?我用它养着父母、养着哑巴大哥呢!”
“别人家没有矿也得赡养父母和抚养弟弟妹妹,你不赡养父母和大哥,我养着,今天,您必须把矿交回村里。”气得二哥举起了拳头,但他看到亲弟弟范振喜第一次对自己斩钉截铁的态度,举起的拳头停在了空中。范振喜渴望二哥的拳头落在自己身上,以解二哥心头怒火。
范振喜抬头看见二哥双眼紧闭,泪水在脸颊流淌着。刹那间,范振喜也哭了,他张开双臂拥抱哥哥,兄弟二人痛哭流涕。“我交,为了老少爷们,为了周台子村今后发展,也为了你的事业。”二哥双眼紧闭,脸上肌肉不停地颤抖。
二哥带头交出了矿点,范振喜为村里挖到“第一桶金”。村民私下议论说:“范振喜是块当家的料儿!”
二
就在这个时候,不幸悄悄地降临,范振喜患了血癌。
1991年夏天,范振喜外出到辽宁海城考察浴盆厂项目时,接触到化学原料菱镁土。尘土飞扬的一座山上,瓢泼大雨倾泻而下,他被浇成了落湯鸡。随后,发烧,服药、注射退烧药,无济于事,持续发烧,竟然达到了39.5℃。
回到家里,连续高烧多天的范振喜终于挺不住了,家人陪同他几经辗转来到了北京军区总医院。化验结果——慢性粒细胞白血病。
这一年,他刚刚三十岁!这一夜,范振喜万念俱灰,想起自己从部队复员回到村里,被选为村支部书记,工作刚刚有一些起色,想到妻儿,想到二哥,想到父亲,想到哑巴大哥,他惭愧,不能尽亲情之责。自己的生命将要画上句号,随母而去。
四十天后,出院的病历上奇怪地一个字也没写,一片空白。主治医生告诉家属,患病八个月,发现病情太晚了,病情随时可能加速,最长能活一年。
范振喜在等待死亡时等来了一线生机,北京人民医院能做骨髓移植手术,但必须是亲兄弟姐妹。
自从收矿事件发生后,他和二哥兄弟二人形同陌路。
为了救自己的丈夫,刘丽华来到了二哥家:“二哥,救救振喜吧,他才三十岁呀!”她流着眼泪说,“二哥能去吗?”
屋里静悄悄,空中苍蝇的嗡嗡声都显得震耳,刘丽华一颗心悬了起来。
二哥双眉紧锁,面无表情。“总不能让哑巴大哥去吧!”他去了北京。
血癌可以做骨髓移植手术,但手术需要大量资金。危难时刻,还没有富裕起来的乡亲伸出了援手,五六天时间就凑了十万元。去北京医院的那天,几百人把他送到村口。范振喜捧着乡亲们送的“救命钱”,暗暗发誓:只要活着,拼命也要让乡亲们过上好日子。
经历了140多个日日夜夜的煎熬和等待,范振喜终于回到了魂牵梦绕的周台子村。临行前,主治医生曾叮嘱“一定要静养两至三年,平时要喝无菌水、吃无菌饭。否则,患了并发症难以医治”。
获得第二次生命的范振喜回到村里,他时常想:命是大家给的,要用生命回报村民。他再一次义无反顾地投入到带领村民战胜贫困的战斗中去。
那段时间,他每天戴着口罩,步履蹒跚,摇摇晃晃地行走在去村部的路上。在村部,他躺在床上,透过两道门帘和村班子成员议事。他声音虚弱,班子成员躬身,伸长脖子,流泪倾听。
又一个燥热的夏天,太阳像火一样散发出刺眼的光芒,地里的庄稼失了水分,一个个低着头。村里正筹建第一个铁选厂,他不顾自己的身體投入到工作中。别人穿短衣短裤直喊热,而他还得戴着大口罩,穿着厚衣服,扎着袖口、裤腿到处奔波。他白天在工地盯着,晚上回家输液,很多时候是一边输液一边与班子成员商量事。
铁选厂刚刚投入生产,不巧主机器坏了。他顶着星星,连夜带人赶往遵化矿山设备机械厂。就在距厂区还有十几公里的时候,不巧他们乘坐的车坏了。为了赶时间,他就一路冒着哗哗的大雨急行。由于身体虚弱,被雨一浇便发起了高烧,头昏、眼黑、腿发软,赶到机械厂时,人已恍恍惚惚。深受感动的厂长动情地说:“兄弟,你真是把命都豁出去了,没见过为了集体事业这么玩命的。就冲你这种精神,今后你们有啥事,只要来个电话说清楚,我们就派人送货上门。”
2001年春天,赶上少有的大旱年份,正在带领村民昼夜不停打井的他,再一次昏倒了。住进医院,被确诊为急性心肌梗塞,一昏迷就是整整六天六夜。医生告诉家人:“人是不好保了,你们早点准备后事吧。”然而,六天后范振喜奇迹般地活了过来。一次次的生死考验,更加坚定了他为村民服务的决心。
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2003年,范振喜又迈出了他人生重要的一步。坐落在村里的市属国有启兴矿业公司改制,要价1.2亿元待售。此消息一出,一石激起千层浪。
范振喜眼前一亮。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他立即召开了全体党员和村民代表大会。范振喜把购买铁矿的想法如竹筒倒豆子一样说了出来,与会者当场提出了很多疑问:首先,购买铁矿天文数字的资金去哪里找?第二,即使买矿成功,以后的铁精粉市场啥样,谁也难以预测。
范振喜态度坚决,他说,决不能守着金饭碗去讨饭,更不能墨守成规吃老本,必须收购这个摊子。
这么多的钱如何筹集?范振喜到处去跑资金,在大半年的时间里,跑遍了开矿、办企业的亲戚朋友,终于筹齐了钱,购买了年产18万吨铁精粉的启兴矿业。
从此以后,周台子村靠着自己的力量彻底翻身,真正走上了富裕之路。
2013年10月,范振喜在北京学习回来后,审时度势,不顾身背败家子的罪名,将经营了八年的矿作价3.6亿元卖掉,赚得沟满壕平。
今天,周台子村不欠一分外账,每年还有两千万元的固定收入。随着时光的流逝,全国有很多农村发展很好的典型和案例,有的昙花一现,有的江河日下,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中。而范振喜带领下的周台子村却越来越好,真正成为了承德“第一村”,塞北“排头兵”。
三
作为党的十六、十七、十八和十九大代表,范振喜有着宽广的视野和决策眼光。
十月,金秋送爽,周台子村的崇山峻岭间,墨绿和金黄色相间,一枚枚红叶和一株株秋花衬托着山野,那样的美丽,让人充满遐想。这样一幅山水图画,让人很难与一个尘土飞扬的矿山产生联想。
曾几何时,周台子的大山在哭泣,岩石裸露、肌体破膛,草木灰死,天空雾蒙蒙,白云绕开飘。特别是夏天,大雨倾盆,泥水滚滚而下,淹没道路,摧毁庄稼。
自启兴矿业买到手起,范振喜就下决心治理被破坏的山体。他顶着烈日,冒着严寒,带领村民一起上山栽下了一棵棵幼小的树苗。这一栽,竟然栽了近二十年,投资近亿元。
昔日伤痕累累的山体存入了人们的记忆,新栽的小树茁壮成长,覆盖了山峦,覆盖了大地,成为了一道靓丽的风景。
如今的周台子村实现了华美变身。一座座楼房拔地而起,一个崭新的周台子屹立于滦河北岸的周台子故土上。村里投入了大量资金,建设文化设施。村民活动中心、文化广场、水上公园、文化长廊、科技大厦。
没有新农民,就没有新农村。“河北省秧歌大赛第一名,永远属于周台子村。”范振喜的脸上阳光灿烂,充满激情和自豪,他深知物质生活富裕了,村民们更需要提升精神文明。精神文明虽然摸不着、看不见,但潜在作用无法用词汇形容。
夜幕降临,初秋清爽的空气柔软地抚摸着人们裸露的手臂和脸颊,漫步周台子村,整个村庄被五颜六色的霓虹灯笼罩着,数十栋住宅高楼披着盛装屹立在村里;村民们在文化休闲广场悠扬的音乐中翩翩起舞;碧波清泉、花卉树木、曲径回廊组成的公园簇拥着村庄。美丽的滦河两岸被水下养鱼、水上娱乐、河边栽果、绿荫垂钓的“一河两岸”生态景观覆盖着。
量的积累引起质变,周台子村的内生动力不断积累迸发,一个昔日名不见经传、普通得再也不能普通的穷山村,竟然悄悄地挤进了全国小康村的前列:全村固定资产10亿元,实现年产值4.6亿元,集体收入3000多万元,农民人均收入3.1万元。
有人说:“范书记,这些年你真不容易,没有你就没有周台子的今天,你应该好好享受几天了!”范振喜笑着说:“党中央对农村建设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周台子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经济需要进一步发展,人们的生活需要进一步改善,我不能不干呀,村里还有很多事需要我去做!”范振喜想的永远是村集体和爱戴他养育他的父老乡亲。
一个小小的塞北穷山村,在范振喜三十余年精心雕琢下,成为了河北著名的小康村。我们有理由相信,范振喜凭着一颗初心、一颗感恩之心,在全面实现小康的新征途上,一定会用生命谱写出更加感人的篇章。
(段凤国,滦平县文联主席,滦平县委宣传部副部长,承德市作家协会会员。有作品见于《人民日报》《农民日报》《河北日报》等报刊。)
编辑:刘亚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