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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对华“竞争战略2.0版”初探

2020-12-13赵蔚彬

复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20年4期
关键词:军事竞争战略

赵蔚彬

(军事科学院 战争研究院,北京 100091)

竞争是美国对其霸权存续的本能反应。在美国看来,面对中国以史无前例的规模快速崛起,根本问题绝非是否要进行对华竞争,而是应当如何有效地设计这场竞争,以及如何以一种更具战略性、更为制度化的方式进行这场竞争。商业领域的有益实践、大国争霸的成败史和美对苏“竞争战略1.0版”的成功经验,都为美对华实施新版竞争战略提供了思想借鉴。克林顿至小布什时期,美中“竞争战略2.0版”已开局萌动;奥巴马政府推出的“亚太再平衡”、“第三次抵消”和“强加成本”等战略明显带有竞争战略的烙印;特朗普时期,“竞争战略2.0版”逐渐成型。当前,美国正对中国实施“全政府”竞争战略,持续加大经贸、科技领域的竞争力度,并逐步延伸至军事安全领域。本文聚焦军事领域,对比美苏“竞争战略1.0版”与美中“竞争战略2.0版”的异同,分析“竞争战略2.0版”的军事布局,提出应对思考。

一、美苏“竞争战略1.0版”与美中“竞争战略2.0版”的异同

冷战时期,里根政府对苏联实施“竞争战略1.0版”,使其陷入高强度竞争而消耗大量国力,对苏联解体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因时代背景、领域交融和手段工具不同,美国当前对中国悄然实施的“竞争战略2.0版”与1.0版既有相似之处,也有不同特点。

(一) 竞争的普遍持久与时代差异

美军认为,竞争具有普遍性、兼容性和持久性。不同的时代背景决定了美苏间是“泾渭分明”的竞争,中美间是“你中有我”的竞争。冷战时期,美苏两个超级大国意识形态和地缘政治深刻分歧,双方经济系统独立运转,联盟体系相互对垒,都在进行战略对决的军事准备,从而引发了激烈的军备竞赛。当前,中美发展模式有差异,但意识形态方面不存在生死对决;经济上相互依赖,两国利益既有冲突的一面,也有共赢的一面;两军都不愿发生直接军事冲突,但均以对方为主要假想敌,都在为最坏的情况做准备。两个社会深度交融,两国竞争成为“扭打缠斗”的“较量”。

(二) 竞争的连续覆盖与重心偏移

美军认为,竞争包含武装冲突、武装冲突之下的竞争与合作三种相互交织的要素,是一种“连续体”。(1)U.S. Joint Chiefs of Staff, Joint Doctrine Note 1-19 Competition Continuum, 03 June 2019: 2.冷战时期,美苏之间虽然没有发生最高级别的暴力竞争,没有爆发直接武装冲突,但实施“代理人战争”,在第三世界疯狂争夺。武装冲突之下的竞争集中于外交孤立、经济封锁、政治颠覆和情报活动。在战略沟通、危机管控和军控裁军等方面的有限合作,仅着眼于避免迎头相撞、协调军备竞赛步伐,是战略敌手之间的特殊合作,服务于两大阵营的理性竞争。核军备竞赛及“相互确保摧毁”的核威慑是美苏竞争的主基调。美苏之间形成“核恐怖平衡”,双方的威慑战略得到最大限度发挥。为维持均势,美方主要做“减法”,慑止核大战,保持美苏危机稳定和军备竞赛稳定,维护核力量均衡、巩固两极体制。

(三) 竞争的策略工具与手段升级

冷战期间,美国针对苏联采取了一系列竞争策略。理论上,20世纪70年代陆军和空军提出“空地一体战”,80年代海军抛出海洋战略,里根政府制定“战略防御倡议”等,诱使苏联削减原有优先事项上的开支,投入巨资研发应对“星球大战”。在情报领域,各智库设立苏联项目,人力情报活动频繁,收集各类信息,刺探高层决策过程。在科技领域,严格限制先进技术转让,迫使苏联自主进行昂贵的技术研发。(2)Thomas G. Mahnken, “Cost-Imposing Strategies: A Brief Primer,” Center for a New American Security (CNAS), November 2014.在军事领域,采用隐形技术研制先进技术轰炸机,使苏联防空系统过时,迫使苏联投入更多资金;利用精密制造、信息处理、被动音响等技术优势,执行反潜战计划,迫使苏联耗费大量国防资源对付美国潜艇威胁,并把苏联的常规海军部队限制在苏联近海海域。(3)乔恩·英格伦,聂送来译:《美国竞争战略》,《战略评论》1987年夏季刊。值得一提的是,在冷战大多时期,美国都能控制竞争的范围和节奏。如在20世纪50年代美国轰炸机在高空执行任务,60年代开始部署FB-111和B-1,采用低空攻击战术,70年代末开始装备F-117攻击战斗机以及B-2隐身轰炸机等隐身飞机,迫使苏联不断建设和调整防空体系,浪费了大量防空投资。此外,苏联研制了米格-25“狐蝠”防空截击机来反制美国的XB-70“瓦尔基里”轰炸机,实际上美国并未部署该型轰炸机。据统计,为了反制美国轰炸机的突防,苏联航空工业在俯视/射击目标捕获系统和隐身技术等方面进行投资,共花费了1200亿美元的巨大成本。(4)Thomas G. Mahnken, “Cost-Imposing Strategies: A Brief Primer,” Center for a New American Security (CNAS), November 2014.

当前,美国对华竞争战略已全面实施。美国将综合利用各种可用工具,将军事和准军事措施与经贸战、政治战、信息战等工具结合,目标是推回、减损、增益,总原则是“打持久战”,(5)参见Andrew F. Krepinevich Jr., Protracted Great-Power War: A Preliminary Assessment, Center for a New American Security, February 2020.具体手段包括情报先行、信息操控、网络破坏、规则束缚、代理战争等,重要途径是平战一体、军民融合,衡量标准是更少代价、更多选项、更大主动。

二、 美对华“竞争战略2.0版”的军事布局

在军事领域,美国开始全面调整战略,从部队发展、装备采办、军事部署、演训活动、军事情报、盟友体系等方面积极落实“竞争战略2.0版”。

(一) 在部队发展上着力增强对华军事优势

面对大国竞争对手和未来高端战争,美军部队发展和设计强调加快更新作战概念、提升一体化“作战艺术”、培养新型军事人才,维持并尽力拉大军事竞争优势。

一是创新作战概念,引领部队作战能力发展方向。在联合层级,联合作战概念的开发模式由此前的“基于能力”调整为基于俄、中、朝鲜、伊朗和暴力极端势力“4+1”挑战,重点查找能力差距,明确通用、特定和重大能力需求,整合现有能力和新兴能力,落实到条令开发、组织编制、教育训练、武器装备、领导能力、人事制度、基础设施及政策制定等各个领域。在军种层级,近来涌现的新型作战概念包括:陆军和空军的“多域作战”、海军陆战队的“远征前进基地作战”和海军的“分布式海上作战”等。其共同特点是利用印太地区的幅员和纵深,在更多位置及所有作战领域分散部署功能多样的力量单元,维持强势前沿存在,形成“主动拒止”态势,打消对手速战速决的奢望。(6)Orville Schell, Susan L. Shirk et al., Course Correction: Toward An Effective And Sustainable China Policy, Center on U.S.-China Relations, Asia Society, February 2019.同时,在国防部长办公厅的“联合能力技术演示”、“联盟作战计划”等快速原型项目下,美军还与商业部门和院校智库广泛合作,试验开发利用人工智能和无人机的“马赛克战”、网络和定向能武器“光速战”、基因精确编辑“生物战”等颠覆性作战概念。

二是强化一体化战役,抵消中方“反进入/区域拒止”能力。美国新版军事战略强调“联合合成兵种”概念,称之为“整合所有领域联合能力的作战艺术运用”。该概念继承并发展了“跨域协同”,指“同步、同时或连续运用某军种2个或2个以上的兵种或部队,以及联合、跨组织、多国力量,确保行动一致,陷敌于多重困境,从而夺取、保持和利用主动权”。(7)The Joint Staff, Description of the National Military Strategy 2018, July 2019.新版军事战略纳入这一概念,旨在推动美军实现从临时一体化、简单一体化向预先一体化、完全一体化的转型升级,强调“联合一体化”的重心应从军种联合层面下移至跨军种的兵种间协同的层面,深入发展可用于支援其他军兵种部队作战的多样化跨域攻防能力,使敌军即便能避开某个军兵种的打击,也难逃其他军兵种的毁伤,以有效应对“反进入/区域拒止”威胁。

三是培育新型军事人才,改进美军人力资本结构。美军常常自诩其最大的竞争优势和威慑力量是人和创新精神,以及国防工业乃至全美国生机勃勃的科技行业。近来,美军强调培养、吸引和保留跨军种、跨学科的专业人才队伍,要求其目光犀利,看清未来冲突特点;善于学习,融汇古今作战经验;勇于批判,找出能力差距,发现未来机遇;足智多谋,提出解决方案,提高联合部队杀伤力。(8)Kenneth Rapuano, Statement before the Subcommittee on Strategic Forces House Armed Services Committee on FY2019 Budget Request for National Security Space Programs, March 15, 2018.但现实中,因本土高校对国防科技专业重视不足,且对外国学生就读相关专业及在本专业领域就业设有诸多政策壁垒,美国防科技人才储备严重不足。鉴于此,美国正酝酿制定“国防教育法案”,以奖学金方式鼓励攻读科学、技术、工程和数学(STEM)等专业学位,并在就业、晋升、待遇等方面增加激励措施;推动国会通过《发展、救助、教育外来未成年人法案(DREAM Act)》(“梦想”法案),降低外国留学生在美国长期居留和工作的难度,允许能在美国融资创业的科技人才移民美国。美军也在积极招募科技、工程、数学等领域的人才,努力消除跨联邦机构障碍,提供更高薪酬,简化招聘程序,加快安全保密审批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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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在装备采办上着力提高中方军队建设经济成本

重建美国武装力量、使其“再次强大”是特朗普政府的重大优先事项。美国2017~2021财年国防预算逐年递增,军费开支进入新一轮扩张期。2020财年总统预算为跨部门科技研发申请了141亿美元,比2019财年上涨了3%,其中74亿美元用于研发军事技术。尤其是美军增加重大安全领域投资,严格限制先进技术转让,引诱、逼迫中方耗费更多资源加强防御,增加竞争成本。

一是增强对核、网络、太空、人工智能等领域的投入,拉大与中方的技术差距。2018年2月,美国防部发布新版《核态势评估》,强调国防部最高优先事务是慑止核袭击,应保持必要核力量,计划调用国防预算的6.4%,维持、更新美国核能力。投资重点包括:研发低当量潜射核弹头等非战略核能力;加快核指挥、控制与通信现代化;更新核基础设施,重建钚坑的生产和制造能力;打击核恐怖主义。美国网络司令部2019财年获得6.1亿美元预算,其采办权限被延长至2025财年,投资重点为:构筑察、打、评、指挥控制、模拟训练等五个层级“联合网络实战架构”,提升网络作战的渗透力、灵敏度和杀伤力;充分利用开源工具开发高端网络武器,充实网络攻防武库;加强大数据、云服务平台工程建设。美国新版国家安全战略明确提出要将太空作为优先发展领域;国防战略将太空领域视为作战域,并将其列为现代化计划的优先事项;“美国优先”的国家太空战略要求在太空保持伟大、强大和竞争优势。2019财年总统预算为太空领域申请了125亿美元,2020财年为140亿美元,比前一财年又上涨17%。投资重点包括:成立太空军,组建美国太空司令部,使组织机构更加精简优化、指挥链条更加清晰高效、人员队伍更加专业强大;设立太空发展局,使装备战法更加先进创新;围绕空间态势感知、太空控制、导航授时、情报监视侦察、卫星通信、导弹预警、卫星操作等太空作战领域,全方位加强太空军事能力建设;将太空能力一体化集成至所有作战领域,打造无与伦比的全球优势。2019年2月,特朗普总统签发行政令《维持美国人工智能领导地位》,国防部随后发布人工智能战略概要。当前美军人工智能开发聚焦以下领域:一是计算机视觉,识别基础设施并评估其状态,已应用于人道主义救援;二是大数据集分析预测,理解海量数据模式,已应用于战机维修预测;三是战略推理,在信息缺失、难以预测的环境中,绘制事件的概率链,提供各种决策选项;四是赋能无人系统,使之安全、高度自主地执行关键任务;五是网络意义建构,开展复杂网络攻击实时分析,重点防护国防部信息网络(DoDIN)。DARPA正投资研发伪造视频辨别、全域动态杀伤力构建、多模态自动化目标识别等60多个项目,并投资20亿美元探索“下一代人工智能”。2018年6月在国防部下成立的联合人工智能中心负责制定愿景展望、规划使命任务、确立研发重点、提供工具和标准,协调推动全军人工智能能力发展,提高“人工智能战备”。

二是强化双多边出口管制,使中方采办高新军事技术面临更大难度、更高成本。长期以来,美国限制对华高科技出口,对华高科技贸易逆差占美对华贸易逆差总额的三分之一。近来,美国对中国发起的科技战不断升级,工具手段之多、范围之大已远超美苏、美日科技战。其一,制裁、打压高科技企业,如通过“长臂管辖”将特定高科技企业或科研机构纳入出口管制“实体清单”,限制重要原材料、设备、开发工具与软件出口,切断中国高科技企业供应链,使目标企业经营陷入瘫痪;限制中国企业对美方“敏感领域”尤其是人工智能、半导体、机器人、先进材料等“重大工业技术”领域的投资并购活动;联合盟友遏制中国高科技企业在美、日、英、澳和新西兰等的市场扩张;限制中国高科技企业的海外融资,恶意做空相关股票和债券;对被制裁企业处以高额罚款甚至逮捕高管,严重干扰企业正常运行等。其二,干扰学术交流及科研合作,如限制中国留学生签证和中国学者赴美参加学术交流;加强对华裔科学家科研项目的审查等。其三,施压产业政策,如开展“301调查”,对中国高科技领域的国家战略、产业政策、资金支持等进行广泛批评,逼迫中方放弃“中国制造2025”计划,遏制产业升级。通过种种手段试图实现“科技脱钩”,将中国排除在美国科技创新体系之外,中方将不得不自主进行昂贵的技术研发,采办高新军事技术也将面临更大困难。

三是展示实施打击的意愿和能力,迫使中方投巨资建设防御体系而非进攻平台。近年来,美军视解放军导弹威胁为最高层次的战略挑战。从新版核态势和导弹防御评估报告到国防部核威慑政策文件,再到《中导条约》的退出,美国主要从防御和进攻两方面展示出实施“先发制人”打击的意愿和能力。从防御角度看,《导弹防御评估》报告强调从相对成熟的中、末段拦截,转变为更先进的助推段拦截和所谓的“发射前攻击”。从进攻角度看,《美国核威慑政策》重申拒绝考虑“不首先使用”原则,明确核先发制人。此外,随着《中导条约》正式失效,美国高官纷纷表态将尽快在印太地区部署陆基中程导弹,其射程将覆盖中国全境。对美军而言,固体燃料、公路机动弹道导弹和高超声速助推滑翔导弹是理想的先发制人打击武器。它们难以识别和跟踪、预警时间短,发射后在短短15分钟内就能击中目标。这将诱使美国在地区危机中率先使用陆基中导携带常规弹头攻击战略目标,发挥“点穴”、“斩首”作用。不论是以攻代防还是以攻促防,都将使中方被迫构筑昂贵的导弹防御系统。根据美国智库战略与预算评估中心(CSBA)估算,仅攻防导弹的价格比就为1∶3,还未算入雷达侦测系统、发射架等费用。(9)Jacob Cohn et al., Leveling the Playing Field: Reintroducing U.S. Theater-Range Missiles in a Post-INF World, Center for Strategic and Budgetary Assessments, May 21, 2019:10.鉴于弹道、巡航和助推滑翔等各类导弹的性能参数不同,还需研发不同技术分别加以防御。相应地,进攻或力量投送能力方面的投资将不得不削减。中方为增强防御能力,还将消耗资源来加固机库、船坞、后勤基地,或者花费大量资金转移、重建设施。

(三) 在军事部署上着力恶化中方军事安全环境

美国新版国防战略要求美军调整当前力量部署,塑造柔韧灵活的全球态势,以在战略层面形成有效威慑,在作战层面达成出其不意,维持应对大型作战的容量和能力,实现“主动前倾”、“收放自如”的联合力量运用。为应对中国全方位的“有害影响”,美军重点打造“网络化”基地、把控关键通道、抢占新兴高地。

一是打造“网络化”基地,实现地域分散、作战灵活、政治可持续。从“亚太再平衡”战略到“印太”战略,美军地区军事部署分散化、网络化趋势越来越明显,呈三线态势:其一,军事部署从东北亚向东南亚延伸,补上东南亚军事存在短板;其二,扩建关岛基地,加强在澳军事存在,提升二线力量投送能力;其三,建设夏威夷和阿拉斯加的联合基地,部署后备力量,提升三线立体支援能力。特别是实施印太战略以来,美国进一步增加基地的数量,形成网络支撑;防止重兵集中在同一个基地,如4.9万驻日美军分散在本州、九州和冲绳的85个军事设施中;(10)参见驻日美军官网,https://www.usfj.mil/About-USFJ/.减少第一岛链前沿存在,大搞北马里亚纳(塞班岛、天宁岛)、关岛、澳大利亚等第二岛链基地建设;加强与密克罗尼西亚、马绍尔群岛、帕劳等太平洋岛国的军事关系,谋求签署更多双边协议,寻求更多基地使用权;发掘新的部署地点,为海上和空中力量提供动态基地。从部署方式看,美军在澳大利亚、新加坡、菲律宾的轮换部署与在日本、韩国、关岛的永久性重兵部署遥相呼应;分散部署关键“赋能器”,包括通信节点、油料仓库、医疗中心、后勤保障设施,增强弹性和生存能力,最终实现地理布局分散、作战灵活机动、政治上可持续。

二是夺控关键通道,遏控中方军事力量“走出去”。控制世界重要海上战略通道,是美国全球战略的重要组成部分。进入新世纪,美国在控制战略通道方面的特点有:依托全球基地网布局遏控;维持强大军事存在实施控制;以关岛、迪戈加西亚等“战略岛”为中继节点;借助盟国或伙伴国家开展监控;遂行反恐、搜救等多样化军事行动加强控制。中国南海岛礁建设以来,美国更加注重提升伙伴国海洋能力,共享并加强海洋态势感知,增强控制海上通道的能力。美国2016年发起的“海洋安全倡议”现更名为“印太海洋安全倡议”,延期至2025年12月,涵盖范围由东南亚拓展至南亚。美国海军扩展“东南亚合作与训练”(即“海猫”)演习内容,新增海上截击、登临检查等科目。

三是抢占新兴领域,牢控战场新的制高点。太空、网络、深海、极地、电磁频谱等新兴领域成为中美军事斗争新的制高点。近来,美国加紧制定战略规划、创新高新技术、发展作战力量、推进训练验证、加快实战运用,抢位新型领域,以期把握先机,赢得中美竞争新的战略主动。在太空,美国正依托“黑杰克”项目打造7层级太空作战架构,计划实现数据通信、(高超声速)导弹预警、高价值目标监控、空间态势感知、GPS替代导航、人工智能战斗管理等职能。在网络,美国已建成133支网络任务部队,网络司令部成功转型升级为联合作战司令部;新设“一体化网络中心”;完善相关法律政策,简化网络行动审批程序;取得网络攻防实战胜利,如与欧洲司令部、国土安全部、联邦调查局和国家安全局协作,顺利保障2018年中期选举。在水下,美国重视发展深海载荷、海洋遥感、水下网络、水下精确定位以及无人和有人潜航器等技术,研发“滑行者”、“奥德赛”等多类型自主潜航器,计划2020年建成新型水下无人作战部队。在极地,美国加强监视监控,加大投资采购更多破冰船,派遣海军陆战队轮番值守,维持潜艇极地存在,强化北极地区导弹防御体系建设。2019年9月,印太司令部约3000名海军和陆战队官兵在阿拉斯加进行“北极远征能力演习”。在电磁频谱空间,美国国防部新设电子战执行委员会,协调战术、程序、情报、技术等共享,同步整合各机构电子战行动;成立电子战跨职能小组,制定电子战战略,评估漏洞与能力差距,制定采办计划。

(四) 在演训活动上着力使中方陷入防务困境

对于美军而言,“航行自由”行动是有用的“执法”工具,抵近侦察是不可或缺的战场准备,各种联演联训既能全面展示美国强大的实战能力,又能宽慰盟友伙伴。这三类行动构成最强势的“军事前沿存在”。

一是强化“航行自由”行动。美军从2017年开始在南海推行《自由航行年度计划》,使“航行自由”行动常态化、例行化,不再事事上报。近来此类活动呈现出一些新特点:闯入毫无争议的西沙岛礁领海范围,性质更加恶劣;越来越不遵循“无害通过”原则,大搞落水演习、高速机动、舰载机起飞、“之”字形机动、电子对抗等挑衅性行动;由单舰升级至多舰,并号召英、法、德等域外盟友加入行动;战略轰炸机飞临南海,强化战略威慑;新增美国海岸警卫队力量,加剧挑衅。

二是提高抵近侦察频度与强度。美军舰机抵近侦察问题由来已久,其规模、数量和频度逐年加大,不仅动用更为先进、侦察功能更为强大的舰船和飞机,而且侦察范围从东海和台湾海峡扩展到南海地区,广泛收集中方舰船、飞机和港岸目标的电磁信号,弥补太空卫星侦察不足,如火如荼开展情报收集和战场准备。这种行为以极其直白的方式表明,美军日益将中国作为潜在的作战对手,企图通过几乎毫不间断的抵近侦察活动,掌握中方军事力量部署、装备研发及武器参数等方面的情报,从战略上对中国构成围堵之势,同时增加了两军意外冲突的风险。

三是开展对华联合联军演习。美印太司令部每年举行90余场有代号的演习,其中大部分是与盟友伙伴开展联合军演。(11)U.S. Department of Defense, Indo-Pacific Strategy Report: Preparedness, Partnerships, and Promoting a Networked Region, June 1, 2019: 29.2017年底至2019年初,此类军演的数量上升了17%。(12)Acting Secretary of Defense Shanahan, Testimony to the House Armed Services Committee, March 26, 2019.与传统盟国举行的演习包括美韩“关键决心/鹞鹰”“乙支/自由卫士”“最大雷”、美日“对抗北”“利刃”“利剑”“山樱”“东方盾牌”、美菲“肩并肩”、美泰“金色眼镜蛇”、美澳“护身符/军刀”等;与新加坡、印度、蒙古、越南等伙伴国的双边和三边演习包括美新“鱼叉”“海狮”“太平洋堡垒”“水星”、美印日“马拉巴尔”、美蒙“平衡/魔术”、美越“联合特遣部队”、美新泰“对抗虎”等;美国主导的多边演习包括“环太平洋”“卡拉特”“东南亚合作与训练”“协作挑战”“对抗/雷”“对抗/虎”等。演习逐渐由双边向多边、网络化过渡,如美印“马拉巴尔”演习于2014年起纳入日本。演习目的是提升战备水平、验证新作战概念、测试新平台、加强互操作性,不断拓展反华阵营。如2019年6月与法国航母、日本驱逐舰及澳大利亚护卫舰和潜艇在悉尼南部海域进行联演,9月首次举行“东盟-美国海上演习”。

(五) 在军事情报上着力引导中方政策选择出现偏误

特朗普政府版《国家安全战略》认识到情报收集、分析、识别和运用的重要性,实施进攻性情报活动成为美国情报界的优先事项之一,具体行动包括密织对华情报网络、实施信息欺骗、渗透策反军政学高层等。

一是密织对华军事情报网络。新版《国家安全战略》要求了解对手军事安全理论,预测其领导人意图,研判危机和风险;深挖对手科技数据,掌握其武器装备性能,确保美军全球高效部署和自由行动。(13)President of the United States, National Security Strategy of the United States of America, December 2017:32.《2020财年国防授权法》还要求对比分析中美在高超声速武器、轨道炮技术、量子计算和太空对抗等新兴技术方面取得的进展和能力差距。美国借助在印太地区维持的庞大的伙伴关系网和对外援助体系,通过公共外交、战略传播和接触战略,广泛积累社会关系和情报资源。美国情报界通过天基卫星监视、海空抵近侦察、网络渗透刺探及人力情报搜索等,多方收集物理域、社会域、认知域情报,同时积极利用大数据和人工智能技术,融合、关联和整合各类来源数据,识别潜在模式、推断能力意图,进行迭代反馈更新,维持实时情报态势感知。美国各大智库也纷纷成立中国研究中心,为美国国防部和各军种开展专题研究和战争推演。

二是加大实施军事信息欺骗。信息作战是现代战争的重要组成部分。随着社交媒体等新型传播工具的广泛使用,美国将更倾向于利用网络霸权和全球话语霸权开展信息行动。平时美国在网上主导叙事,散布虚假或误导性信息,动摇民众对政治制度的信念、对国家传媒的信任、对决策者的信心;放大对立观点,夸大仇恨言论,挑起政治冲突,煽动极端组织集会,造成社会局势紧张和国家动荡分裂;窃取敏感信息,操控目标人群。值得警惕的是,目前人工智能假视频技术(即“深伪”技术)门槛越来越低,足以以假乱真,严重挑战互联网真实性的边界,可能成为舆论战和“颜色革命”的杀手锏。战时美国将采取“军事欺骗”行动,通过操纵、歪曲、假造证据,误导敌方军事决策者采取有利于美方完成任务的行动,或使其犹疑不决、贻误战机。

三是渗透策反军政学高层。美国《军事行动中人的因素联合概念》(14)U.S. Joint Chiefs of Staff, Joint Concept for Human Aspects of Military Operations (JC-HAMO), 19 October 2016.要求及早确定关键行为体的范围,评估特定背景下有关行为体的行为,预测其决策取向,设法影响其意愿和决策。美将加大渗透策反,把触角延伸至军队高层、政府高官和学界知名专家,紧盯目标人物的生活经历、情感状态、心理特征(乃至生物特征)等,寻找其压力点和弱点,开展因素分析和特征建模;寻机建立联系,拉拢腐蚀,培养长期关系;借改革触及部分人员利益之机,加深不满情绪;通过有组织的人肉搜索、散布谣言,骚扰、污蔑具有正面影响的人,逼迫其放弃、退却;通过揭露腐败、公开资产、炒作假新闻等,制造或加剧冲突,动摇中国军队威信及中国共产党执政的政治基础和群众基础等。

(六) 在盟友体系上着力增大中方战略突围压力

美军无盟不战,美国防部2019年6月出台的《印太战略报告》(15)U.S. Department of Defense, Indo-Pacific Strategy Report: Preparedness, Partnerships, and Promoting a Networked Region, June 1, 2019: 19.强调,盟友和伙伴代表着持久、非对称、无与伦比的优势,任何竞争对手都无法匹敌。其“3P”工作重点中的两项是扩大伙伴关系(partnership)和推动(promoting)地区联盟体系网络化,不仅注重强化双边军事合作,而且要将双边关系三边化、多边化,更是首次把台湾地区与其他国家并列,公然纳入印太战略。

一是深化双边军事合作与交流。美国防部印太战略按关系亲疏和地理位置,将与盟友伙伴的军事交流合作分为7大类。具体包括:通过军售、联演联训及太空、网络、电磁等新兴能力建设,进一步升级与日本、韩国、澳大利亚、菲律宾和泰国等5个条约盟友的同盟关系;通过更多军事交流,加强与新加坡、台湾地区、新西兰和蒙古的伙伴关系;扩展印度洋地区的伙伴关系,着重经营与印度的军事安全关系,试图打破印度军事技术对俄罗斯的历史依赖;通过海上安全合作,拓展与越南、印尼和马来西亚等东南亚国家的伙伴关系;继续接触文莱、老挝和柬埔寨,打牢基础;重振与巴布亚新几内亚、斐济、汤加、密克罗尼西亚、马绍尔群岛和帕劳等太平洋岛国的关系,寻求更多兵力部署点;维持与英国、法国和加拿大等传统盟友的接触合作,鼓励其参与印太地区事务。

二是推动构建印太安全架构。与亚太再平衡战略相比,印太战略的突出特点之一是进一步扩展地区联盟体系,努力使之形成相互联通的盟友伙伴网络和地区安全架构。具体包括:强化以美国为中心的美日韩、美日印等三边关系建设;重建美日澳印四边外交磋商机制,升级至2+2部长级对话;以东盟为中心,加强地区多边接触;鼓励地区内部双边、多边互动,如越南与澳大利亚提升至战略伙伴关系、日本与印度强化防务安全纽带、日本与越南开展海上联演、印尼与马来西亚和菲律宾进行联演、日本助力菲律宾加强海洋力量建设、印度深化与越南交流合作、印度与日本和澳大利亚举行三边安全对话、新加坡信息融合中心为二十多个国家提供服务等。

三是图谋将台湾地区纳入盟友体系。在中美激烈竞争背景下,美国内要求打“台湾牌”的势力活跃,美国国会和行政部门动作频频,试图突破“一个中国”的政策框架并踩踏大陆划定的红线。如美国对台政策基本框架已经由中美三个联合公报和《与台湾关系法》,新增“与台湾交往法案”和“六项保证”。2019年5月众议院通过《2019年台湾保证法》,既要求在军事和外交两个领域进一步深化拓展美台关系,更要求在战略层级重新定位美台关系。2017至2020财年国防授权法都有提升美台军事交流的详细条款,比如,推动美台高层军事交流、台军参加美方主办的联合军演、实现军舰互访、提高台军水下作战能力、支持对台军售及美舰通过台湾海峡等。特朗普政府已批准6次对台军售项目,数量和金额均超过奥巴马执政时期,助力台“防务自主”。事实上,新版国防战略主笔柯伯吉(Elbridge Colby)始终认为,中美武装冲突首战必是台湾,提醒国防部及早规划相关作战设想,以破解大陆空袭、登陆、封锁台湾。(16)Elbridge Colby, “The Implications of China Developing a World-Class Military: First and Foremost a Regional Challenge,” Hearing of the U.S.-China Economic and Security Review Commission, June 20, 2019.美国智库建议保持强大和可信的军事存在;帮助台湾发展非对称能力,增强海岸炮兵连,改进防空系统,加强机动反应和水下布雷能力;增加关键物资的战略储备,在较小的港口和人口中心之间建立更好的物流联系等。(17)Orville Schell et al., Course Correction: Toward an Effective and Sustainable China Policy, Asia Society, February 2019.2019年11月,美首次与台共同举行“网络攻防演练”。

三、应对美对华“竞争战略2.0版”的几点思考

历史地看,美国对中国实施“竞争战略2.0版”是其争霸目标、竞争理念和程式化思维的必然产物。当前,美国在军事领域更加强调立足平时、长期竞争,影响高层决策、诱偏长远发展。其作用机理是以结果为导向,塑造对手的政策选择,迫使其陷入竞争困境。我们应认清“竞争战略2.0版”的作用影响,明确应对的思路原则,努力重塑中美战略稳定。

首先,作为两个核大国,中美全面摊牌的可能性不大。鉴于美国已将中国作为主要战略对手,战略竞争博弈将是中美关系的主轴。特别是在军事领域,摩擦与维权将成为常态,中小规模局部战争有可能成为现实选项。随着解放军军事实力不断增强,美国无法从军事上打垮中国。只要中国保持战略稳定,就不会走冷战时期军备竞赛的老路。

其次,面对美国“竞争战略2.0版”的长久压力,中国应保持定力,坚守底线、统筹规划、抵消颠覆。保持定力,就是要把握中美竞争的长远趋势,坚持战略自信和耐心,逐步累积竞争优势。坚守底线,就是亮明底线、划出红线,敢于斗争,善于斗争,以斗争夺取战略主动。统筹规划,就是要把各领域竞争纳入对美竞争的总体规划中,把握竞争手段的新变化,实现竞争举措的一体化统筹运用。抵消颠覆,就是一方面强化抵御风险能力,抵消对手竞争优势;另一方面发展多样化竞争手段,颠覆对手竞争体系。

最后,应重点关注军事安全领域,努力使两军关系成为中美关系的稳定器。相较于贸易、科技领域,军事领域的“竞争”最危险、危害最大。鉴于此,中美应进一步加强战略沟通,避免战略误解误判;进一步加强危机管控,防止发生重大意外;进一步巩固现有成果,夯实两军合作基础;进一步拓展合作空间,维护长期战略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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