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体词“手”古今研究述评
2020-12-13詹静珍
詹静珍
(南开大学 文学院,天津 300071)
汉语词汇史是汉语史的重要组成部分,但研究并不充分。历来词汇的研究基本上是在传统训诂学的范畴内进行,研究对象主要是先秦两汉文献中的疑难词语,而常用词的探究则处于边缘地带。张永言、汪维辉在《关于汉语词汇史研究的一点思考》一文中提出,“不对常用词作史的研究,就无从窥见一个时期的词汇面貌,也无以阐明不同时期之间词汇的发展变化,无以为词汇史分期提供科学的依据”[1]。汪维辉在《东汉——隋常用词演变研究》一文中指出:“常用词的变化对整个词汇系统而言就是一种带根本性的深层次变化;就整个语言系统而言,这种变化也意味着语言的某种本质上的改变,具有跟音韵系统、语法结构的改变同等重要的意义。”[2]常用词在词汇系统中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本应是词汇史研究的重心,但却没有得到相应重视,严重妨碍科学的词汇史建立,对古籍整理和大型语文辞书的编纂也十分不利,因此要加强常用词演变的深入研究。
人体是人类认知的起点、生理基础和最基本的参照点。我国古人很早就提出“近取诸身,远取诸物”的认知观。“手”作为人体的一部分,在日常生活、工作中起着十分重要的作用,相应地,“手”这个词也成为人体核心词,在斯瓦迪士的100 词表中居48 位,在郑张尚芳《华澳语言比较三百词核心词表》(征求意见稿)居95 位,属于最核心的词,黄布凡《藏缅语300 核心词词表》中列为一级核心词,汪维辉《汉语核心词的历史与现状研究》所列汉语100 核心词表中属稳定性最高的一级词[3]。“手”是语言中的基本核心词,对“手”的研究是汉语词汇研究重要的组成部分。下文从古今两个历史维度全面总结和评析“手”的研究成果,指明进一步研究的方向。
一 古人对“手”的研究
“手”出现的历史久远,甲骨文中已出现以“手”部字,反应先民对“手”有深刻认识。古人对“手”的研究成果主要保留在字书、辞书和注疏中。《说文·手部》:“手,拳也。象形。”段玉裁注:“今人舒之为手,卷之为拳,其实一也。”“手”是象形字,本义为上肢末端持物的部分。《释名·释形体》:“手,须也,事业之所须也。”探究“手”的词源与功用。《篆隶万象名义·手部》:“手,舒酉反。拳也、仇也、取也。”增加新的词义。后世的《玉篇》《集韵》《类篇》等传承《说文》的释义,《正字通》则采用《释名》的解释。
各类注疏随文分析“手”在不同时期、不同语境中的用法,如《逸周书》卷四《克殷》:“武王乃手太白以麾诸侯。”清俞樾《古书疑义举例》卷三《实字活用例》:“执持于手即谓之手。”“手”为取义。《文选》卷七《司马相如〈子虚赋〉》:“于是乎乃使专诸之伦,手格此兽。”唐吕向注:“手格,谓徒手击之。”注疏中的训释比较零散,不成体系,不便使用。清代阮元《经籍籑诂》最先收集注疏中的字词解释,今宗福邦等在此基础上编成《故训汇纂》,收集“手”的训释38 条。
“手”是人体核心词,使用频率高,其构成的方言俗语十分丰富。这方面的成果主要见于方俗辞书和方志中,如清郝懿行《证俗文》收“精手、快手”等,清范寅《越谚》收“七手八脚、一吓二骗三丢手、游手好闲”等,清唐训方《里语征实》收“手不释卷、手摹、手指名目”等,清孙锦标《通俗常言疏证》收“高抬贵手、水手、手里无钱、手到病除”等,清蔡奭《官话汇解便览》收“手珠、手盘、手宰、手湾来、手薛”等。长泽规矩也《明清俗语辞书集成》(1974)将20 种方言辞书汇集一本,收集大量“手”构成的方言俗语,是研究“手”词义演变重要的方言材料。方志材料,如波多野太郎《中国方志所录方言汇编》(1963)汇集260 余种方志,收“三只手、手骨、手挣、手梗、手梏、手番、好里手、剁给手、急手烈脚”等。
古人对“手”的研究以记录和收集整理材料为主,为进一步探讨提供语料,缺憾在于极少进行考辨和溯源,深度不够。
二 今人对“手”的研究
目前人体词研究取得一定成果,是建立在单个人体部位词深入探讨的基础之上,反之,也为单个人体词的进一步研究提供科学的理论和方法。“手”作为身体词的核心组成部分,日益受到关注,既有传统的训诂考释,又运用现代词汇学、语义学、认知语言学、类型学等先进的理论和方法对“手”进行研究,主要涉及以下几个方面。
(一)词义方面
1.词语考释
对“手”及“手”素词的考释主要集中于各类字典辞书、考释专书和单篇学术论文中。
(1)字典辞书
综合词典,如《汉语大字典》“手”设16 个义项,《汉语大词典》中设20 个义项,收录“手”素词1000多个,《汉语方言大词典》收词1300 余例,《现代汉语方言大词典》收词2000 例左右。
专科词典,分为以下几类:方俗类,如曹聪孙《中国俗语典》(1991),许宝华、宫田一郎主编《汉语方言大词典》(1999),李荣主编《现代汉语方言大词典》(2002),温端政主编《俗语大词典》(2015)等;宗教类,如丁福保《佛学大辞典》(1991),袁宾主编《禅宗词典》(1994),袁宾、康健主编《禅宗大词典》(2010)等;小说类,如吴世勋、王东明主编《宋元明清百部小说语词大辞典》(1992),翟建波《中国古代小说俗语大词典》(2002),白维国主编《白话小说语言词典》(2011)等。
断代词典,如龙潜庵《宋元语言词典》(1985),高文达主编《近代汉语词典》(1992),江蓝生、曹广顺《唐五代语言词典》(1997),袁宾等《宋语言词典》(1997),李崇兴等《元语言词典》(1998),许少峰《近代汉语大词典》(2008),白维国主编《近代汉语词典》(2015)等。
专书词典,如王利器主编《〈金瓶梅〉词典》(1988)、胡竹安《水浒词典》(1989)、周定一主编《〈红楼梦〉语言词典》(1995)、白维国《〈金瓶梅〉词典》(2005)等。
(2)考释专著
分为以下几类:小说类,如陆澹安《小说词语汇释》(1964/2009)释“叉手、叉手不离方寸、手面、手力人、手长的、手击子、手暗不透风”等;江蓝生《魏晋南北朝小说词语汇释》(1988)释“手力、与手”等。
诗词曲语类,如张相《诗词曲语辞汇释》(1953)释“叉手、抄手、插手”;陆澹安《戏曲词语汇释》(1981/2009)释“上手、弓手、手作、手将、手策”等;王学奇、王静竹《宋金元明清曲辞通释》(1999)释“了手、手模、手下人、手零脚碎、作手”等。
吐鲁番、敦煌文献类,如蒋礼鸿《敦煌变文字义通释》(1959/2016)释“了手、只手”等,《敦煌文献语言词典》(1994)释“叉手、抄手、急手、空手冷面、手头”等;王启涛《吐鲁番出土文献词典》(2012)释“断手、患手、手脚爪囊、手实、手书卷、手衣”等。
宗教类,如袁宾《禅宗著作词语汇释》(1990)释“手脚、眼辨手亲、斫手”等。
断代类,如王云路、方一新《中古汉语语词例释》(1992)释“大手笔、急手、手受”等;方一新《东汉魏晋南北朝史书词语笺释》(1997)释“奋手、应手”等;王鍈《宋元明市语汇释》(2014)释“手谈、手削”等;雷汉卿《近代方俗词丛考》(2006)释“背手、大手把、大手面、下手”等。
(3)学术论文
“手”是身体核心词,使用频率高,义位丰富。其构成的许多词语含义模糊,来源和理据不明。如“解手”即小便,是现代汉语的常用词,其来源和理据引发多位学者争鸣。骆伟里《“解手”来源之我见》(1997)指出排尿的“解手”当为“解溲”,音近而讹。顾劲松《“解手”来源纠谬》(2011)认为“解手”有解决义,排便义由解决义引申而来,是一种委婉的说法。侯博《“解手”的历史语言探释》(2015)指出排便义“解手”的来源跟明清时期的移民传说无关,也非婉辞用法,而是在排便义“解”的双音化过程中,“溲”异写为“手”,即“解手”的语源可能来自“解溲”,是一例语言通假现象。杨琳《“解手”与“胡豆”释名》(2019)驳斥“解溲”说、“溉手”说,指出“解手”是在排便义之“解”后缀上“手”形成,主要有三个原因:一是顺应汉语词汇双音化的需求,二可能是仿照净手,三表达委婉化,将“解”的排便义移就于表分手、离别义的“解手”[4]。王利器《“浇手”解》(1987)、晏青《〈水浒传〉中的绿林术语简编》(2015)等对“浇手”的理据进行探讨。杨琳《训诂方法新探》(2011)综合“浇”出现的各种语境,指出“浇”的对象多样,以人体部位最为常见,概括出“浇”为“犒劳、慰劳”义。“浇手”即犒劳别人干活辛苦[5]。鹏柏林《“红酥手”应释为“红烧猪脚”》(1990)、车淑娅《“红酥手”应是一种佛手形的点心》(2017)对前人把南宋陆游诗《钗头凤》中“红酥手”解释为女子之手提出怀疑,分别将其理解成“红烧猪脚”“佛手形的点心”。严孟春《“红酥手”新解》(2017)提出新的观点,认为“红酥手”是唐琬点制红酥的巧手,赞美唐琬的聪慧与勤劳,可备一解。湛玉书《说“抓手”》(2005)、王苹、曹莉《说“抓手”》(2008)、王洁《也说“抓手”》(2020)等,对“抓手”的理据、含义、结构进行探讨。其他探析“手”素词的论文,还有姚美玲、郭芹纳《释“水手》(2000),吴校华《说“苦手”》(2007),曹小云、曾昭聪《〈清平山堂话本〉中的“支手”与“白蓝”》(2009),毕光伟、吴慧平《“黄油手”及其认知解读》(2010)、陈治文《释“额手”“额手称(相)庆”》(2012),以及王虎、孙文颖《手滑源流考》(2018)、郭瑜婷《“快手”词义演变考》(2019)等。
词典多为材料整合,释义简单,缺少词源信息。学术论文解决某些“手”素词的词源问题,但数量有限,不成体系。
2.词义演变
“手”是身体词中比较稳定的词,吴宝安《西汉核心词研究》指出“手”本义主要指腕骨以下的部分,也可指整个上肢,将“手”词义稳定的原因归纳为两个:一是“手”有很多义项,但是除表上肢末端外,都不太常用,语义自足性高;二是曾和“首”同音,但是“首”后被“头”取代,语音上不易引起混乱[6]。刘晓静《东汉核心词研究》指出东汉时“手”由名词义引申为“亲自、亲手”义[7]。邓春琴《南北朝核心词研究》指出“‘手’在人类生活中具有很重要的地位,其功能多样,故在词义发展过程中,‘手’的词义丰富,名词可以引申指‘笔迹’‘手艺’等词义”[8]。王云路、方一新《中古汉语语词例释》指出南北朝时“手”有技艺义[9]。汪维辉《汉语核心词的历史与现状研究》重点分析“手”古、今、方含义的不同,指出“‘手’是最稳定的核心词之一,不论古今南北,词形、基本意义和词性古今都没有明显的变化”,至今仍是单音词,复音化倾向不明显。概括出“手”的两个小变化:一是古代可泛指人体的整个上肢,现代普通话已经不能这么用,但是方言中保留这种用法;二是古代可活用作动词,现代汉语不能。赵川兵《近代汉语五组涉“手”类词演变研究》第六章《“手”的演变研究》对“手”的研究是目前最全面的,将“手”的演变分为上古、中古、近代三个时期,并与《汉语大词典》《汉语大字典》的释义进行详细对比,遵循概括性和独立性原则,归纳出“手”的义项17 个,并总结出“手”的演变大体上顺着功能和形状两条路线[10]。
3.语义演变规律和认知动因研究
赵倩《汉语人体名词词义演变规律及认知动因》指出影响人体词词义演变的因素是语义取象和隐喻、转喻思维[11]。黄碧蓉《人体词语语义研究》按照“词义内容—转义的语义范畴—转义的语义取象倾向性”深入探讨“手”的语义体系[12]。赵学德《认知视角下人体词的语义转移研究》对比分析英汉中“手”的转喻和隐喻,探讨“手”的空间隐喻、容器隐喻和颜色隐喻模式[13]。其他论文如杨明辉《“手”的隐喻分析》(2009),蔡梅《谈“手”的转喻——浅析“帮手”等词的认知构词理据》(2006),邵健《身体词的隐喻研究——以汉语“手”类词为例》(2005),厐晓红《从认知的角度分析“手”隐喻》(2009),郭现莹、王欣《汉语“手”的认知思维探究——从转喻到隐喻的过渡》(2011),孙肖茜《汉语“手”族词的认知研究》(2011),赵永峰《从“手”的认知维度看“手”的意义建构》(2012),付廷《“手”类词的转喻、隐喻研究》(2019)等集中对“手”隐喻的认知模型和隐喻、转喻特点进行研究。
4.语义场
郑春兰《甲骨文核心词研究》研究甲骨文的上肢语义场成1“又、右、左、寸、厷”等词的含义及用法,指出甲骨文中有关手的各个部位的词已经相当完备,反映出先民对自己的身体有了相当深刻的认识[14]。施真珍《〈后汉书〉核心词研究》对《后汉书》中的上肢语义场进行描写和分析[15]。吴宝安《西汉核心词研究》(2011)、刘晓静《东汉核心词研究》(2011)、邓春琴《南北朝核心词研究》(2012)、龙丹《魏晋核心词研究》(2015)等从断代角度描写上肢语义场各成1的使用情况。对手部动作义场进行研究,如朱莹莹《手部动作常用词的语义场研究》(2007)、董正存《词义演变中手部动作到口部动作的转移》(2009)、谢智香《手部动作常用词词义演变类型与动因论析》(2011)、李娜《基于标注语料库的手部动作义场的“词汇——句法语义”接口研究》(2014)等。
5.同源研究
王力《同源字典》指出“手”与杽(杻)是一组同源词[16]。郑张尚芳《上古汉语的S 头》[17]、《汉语与亲属语同源根词及附缀成分上的择对问题》[18]认为汉语的“手”*hnju 和杻、杽*nu 相谐,与缅文的hnjouh 对应。吴安其《汉藏语同源研究》把上古汉语“手”构拟为*s-nu-g,并推测“手”可能来自m-lug,是肘的同源派生[19]。黄树先《说“手”》分析上肢语义场成1“手”“肢”“胳”“拳”“爪”“肘”系 列同 族词,认为“手”与、臑有联系,与侗台语族的“手指”正好对应[20],郑张尚芳《汉泰身体词同源比较五十词例》(2014)也持此观点。吴安其《东亚太平洋语言的基本词及与印欧语的对应》进一步将“手”与东亚其他语言、印欧语进行比较[21]。目前主要考察“手”与汉藏语系其他语言的语音对应,构建原始音,但对汉语中“手”没有进一步系联,没有深入研究“手”的词族和语源。
(二)字形
“手”是象形字,形体简单,汉语中以“手”为部首的字非常丰富,位置不同,字形也略有差异。邹晓丽《基础汉字形义释源》(1990/2007),王延林《汉字部首字典》(1990),周万春《汉字部首例释》(1991),黄伟嘉、敖群《汉字部首例解》(2008)等专著都涉及“手”类部件的整理与研究。王群主编《古代汉语教学与研究》指出许慎《说文解字》中,“手”部汉字有278 个,与“手”有关的汉字则有1435 个,可知“手”在汉字中起着十分重要的作用,设“浅析汉字部首‘手’的形变”一节,专门讨论楷书中“手”构件的各种形体[22]。吴国升《汉字中的“手”》(2001)、王欣《多变的“手”》(2014)等结合小篆,分析楷书中“手”构件的形体来源及演变。硕博学位论文,如牛红《汉字常用手类部件的多角度考察》(2014)对“手”类部件的来源、构字功能性质、构字分布位置等进行对角度考察。叶其容《甲骨文手类汉字研究》(2011)对甲骨文中的“手”类汉字进行梳理、分类,进一步分析其形义关系,归纳结构特点及“手”类字的发展演变情况。其他论文如龙文希《“手”文化及“手”在汉字中的形变》(2006)、朴玉心《与手有关部首的形义特点及字形演变规律研究》(2011)等,对“手”部首的字形特点及演变进行探讨。
(三)语法方面
词缀方面的探究,如任学良《汉语造词法》(1982)指出古汉语已将“手”作为词尾。吉怀康《也谈词头和词尾——与任学良同志商榷》(1984)认为,指人之手,不是词缀。宁会灵《语义类别指人的类词缀“手”的研究》(2013)、冯凌宇《汉语人体词汇研究》(2008)等指出“手”接在普通名词后表示某类人,起标志名词词性功能,“手”接在方位词之后,成为方位词后缀,词义进一步虚化。张志鹏《浅析表人名类词缀“X 手”之形成》(2013)、马玲玲《名词类后缀“手”的语法化动因与机制研究》(2016)、周忠杰《汉语类词缀“手”的复合词研究》(2017)等根据虚化程度,对类词缀“手”进行分类,探究类词缀“手”产生的原因。葛佳才《谈词尾“手”的虚化》(2003)探讨中古汉语词尾“手”的形成过程。蒋宗许《汉语词缀研究》指出“急手”“随手”“寻手”“了手”等附着在与时间概念有关的动词、形容词、副词之后的“手”,主要起凑足音节的作用,与“手”的词义没有关系,已经虚化成后缀[23]。刘传鸿《关于词尾“手”的再讨论》(2012)对词尾“手”的存在持怀疑态度,指出“应手”等“X+手”类词词义发展完全符合由词组到词的词义变化规律,应根据来源定性为支配式。“X+手”类词大多可以进行意义组合分析,大多数用于与手的动作相关的语境,因此认定“手”为词尾有欠妥当。
除此之外,花三科《“手”字的两例动化用法》(1987)分析“手”作动词的用法。沈萍《股票何以论“手”买》(2008),陈晶、何金娥《试析“手”的语法化》(2010) 等对手的量词化进行了探究。张文《“手”作状语的考察》(2009)指出“手”作状语限于“无界”“单音”的规律性很强。李玄玉《汉语人体词语研究》(2003),龙海平、肖小平《“NP 在手”句式分析》(2006),周毕吉、李莹《人体名词与方位词的组合特点及认知解释》(2009),金明艳《语义组合研究域下的句法构式意义构建与识解——以“手+N”构式中“手”字句法为实例考察》(2013),王停《“X手Y 脚”格式之考察》(2017),赵学德《构式“X 手”和“手X”的认知模型研究》(2018),邵琛欣《“亲手”的词汇化与“亲X”类副词的不平衡性演变》(2019)等涉及“手”组合方面的研究。
(四)跨语比较研究
从跨语角度对“手”进行研究,是目前的研究热点和焦点。黄树先《汉语核心词探索》(2010)、《汉语身体词探索》(2012)、赵学德《认知视角下人体词的语义转移研究》(2014)、李坤怡《24 种语言基本核心词词义研究》(2019)等专著,伍铁平《上肢的哪一部分叫做“手”?——从“手”的模糊性看若干语义问题》(1988),姜毅超、李红梅《论“手”在汉、日、英语言系统中意义投射的共性》(2010),贺阿丽《手部位词词源及语义共性初探》(2013)等论文对不同语言中“手”的含义、转喻、隐喻机制,以及语义转移情况等进行比较。根据比较的对象可分为:英汉“手”对比研究,如高明乐、朱文俊《汉语“手”和英语“hand”的领域转移比较》(2005),李红、余兰《从认知角度看英汉人体词“手”的隐喻特点异同》(2008),白天《“手”的英汉语义对比》(2009),周雪梅《“手”的英汉概念隐喻意义探究》(2011),徐益《“手”的汉英隐喻和转喻分析》(2012),郭昕《英汉“手”词语的认知解析》(2013),郝玲《从认知角度看英汉习语中人体部位隐喻的相似性——以“手”为例》(2014),胡晓榕、王洋《英汉“hand/手”的隐喻对比视阈下体验哲学与文化特异性阐释》(2015)等近40 篇期刊论文;陈颖《英汉一词多义现象的认知语言学对比研究——以“hand”和“手”为例》(2011)、尹瑞华《多义词“手”在英汉习语中的隐喻对比研究》(2013)、张婷《英汉人体词“Hand”和“手”的认知语义比较研究》(2017)等硕博学位论文主要对英汉“手”之间的语义、认知模式、转喻隐喻机制的相似性与差异性进行研究,其他方面的研究较少。
中日“手”对比研究,如王丽莉、张国华《中日“手”族语的语义派生特点对比分析》(2010),戴磊《从语形的角度对比中日“手”语义派生的特点》(2011),何博《关于“手”的意义的中日对照》(2012),陈兰《中日人体词“手「手」”的隐喻研究》(2014),程睿琳《合成词语素“手”的语义扩展的汉日对比研究——以两语素合成词为对象》(2015)等主要从认知的角度对中日“手”的语义扩展、派生特点进行研究。汉语与韩语、朝鲜语“手”的对比研究,硕博学位论文如李善熙《汉韩词汇认知语义对比研究——以人体词语义扩展为例》(2017)一文比较了汉韩“手”的语义扩展特征,指出韩语中“手”涉及时间领域的扩展,但汉语没有。韩星月《朝鲜语有关“手”和“脚”惯用语与汉语的对应研究》(2012)、刘广微《韩中与“/手”相关的惯用语对比研究》(2014)、梁珊珊《汉韩语含“手”和“脚”的惯用语的认知对比研究》(2017)等对比分析汉语与韩语、朝鲜语含“手”的惯用语。
汉语与其他语言之间的比较研究,如沈景云《与“手”相关的汉德成语和惯用语译意之比较》(1992)、刘涛《俄汉语认知域中的转喻与隐喻连续体现象——以俄汉语“手”的认知为例》(2008)、刘曼《汉塔手部词语隐喻对比研究》(2017)、王颖芝《汉泰人体名词引申义对比研究》(2017)等比较汉语与德语、俄语、泰语等语言中“手”或与“手”有关的习用语词义、认知、隐喻等方面的异同。
汉语与国内少数民族语言的比较研究,如布沙热木·玉素音《汉维语有关“手”隐喻的表达差异》(2008),金理新《苗瑶语的“手”及相关问题》(2013),曾曼丽《壮语含人体词的词语研究》(2014),熊英《土家语核心词“手”》(2015),杨遗旗、唐元华《黎语核心词“爪子”“脚”“手”比较研究》(2016)等对比分析汉语与维吾尔语、苗瑶语、土家语、壮语等中“手”的意义、隐喻表达等方面的异同。
(五)文化内涵
“手”的文化内涵十分丰富,如古敬恒《人体词与人的秘密》设节专门讨论“手类词语的文化含义”“成语中的‘手文化’”,指出“手”反应不同的社会角色,具有职业标志等文化内涵[24]。李竞《“手”词语及其文化内容研究》深入探讨“手”词语的文化内涵和理据[25]。黄树先《服饰名和身体部位名》(2009)、《疾病名与身体部位名》(2013)探讨一些与“手”有关的服饰名和疾病名。其他论文如杨孟炎《踩生·谢鹰·封手、刮眉——新晃侗族生育习俗》(1993)、李燕萍《维吾尔语人体词的隐喻特征和文化意蕴》(2006)、戴朝《春秋战国时期“手搏”的形成和发展》(2014)等。
(六)方言方面
对方言中的“手”进行研究,如孙肖茜《汉语“手”族词的认知研究》从字典释义出发,对比分析汉语“普—方—古”中“手”族词语的含义,用隐喻、转喻、意象图式、认知理论解释三者的共性、差异及“手”族词的理据[26]。章黎平、解海江《汉语核心人体词共时与历时比较研究》重点描写“手”在各地方言中的共时分布[27]。吴鹏、王用源《湘语中“手”和“脚”的隐喻与转喻》(2016)对湘语中“手”“脚”的隐喻与转喻及其认知机制进行考察。
三 “手”研究中存在的问题与不足
目前对“手”的研究,从对象上看,语义、语法、语音、文化内涵、跨语比较等都有涉及,成果丰硕;从语料上看,既涉及出土文献,也利用方言和外语材料,语料丰富;从研究理论和方法看,采用认知语言学的理论,对“手”进行认知特征的提取,构建“手”词义的认知范畴,探讨其词义演变的隐喻、转喻机制,归纳“手”的词义体系,并挖掘出新的研究视角,注重对“手”的语义场进行分析,使“手”的研究更加系统化;具备词汇类型学的视野,对不同语言中“手”的含义、认知机制、文化内涵等进行比较,归纳“手”的语际共性。但也存在以下不足。
1.研究不平衡
有大量论文和专著聚焦于“手”的语义演变规律、认知动因和跨语比较等方面的探讨,对“手”的词义及其演变的深入描写与解释较少,缺少通史性研究;对“手”的语源及“手”素词的考释也不充分;跨语研究主要集中“手”语义演变认知机制的比较,较少涉及“手”素词的语际共性。
2.研究方法上,轻训诂重描写
辞书中“手”素词的释义多为简单描写,研究深度不够。真大成《谈当前汉语常用词演变研究的四个问题》(2018)指出,“常用词演变研究也离不开训诂学所谓形、音、义‘三者互相求’,甚至古今形、音、义‘六者互相求’。这就要求从业者必须具备充分而全面的小学素养。就学理和旨趣而言,常用词研究与训诂学本为二事;但若有意无意地将二者对立起来,则会给人(尤其是年轻学子)以错觉,以为研究字面普通、含义显豁的‘常用词’可以无视训诂学,结果乃是种种弊病和‘硬伤’。另一方面,精读历史文献的训练缺失、过分依赖数字化古籍和数据库,使得常用词研究者的文献常识和意识日渐空泛,导致误用语料、误解词义。鉴于此,不妨重新提出一个‘纵横结合’——以常用词本体研究为‘纵’,以系联训诂学、文献学为‘横’”[28]。“手”的语义演变研究需要遵循训诂学的原则,运用训诂学的考释方法,才能对“手”的词义和演变有更深入的认识,为“手”进一步研究奠定坚实的基础。
3.探究“手”的词义演变规律、认知机制,构建“手”的意义体系,进行跨语研究时多依据大型辞书归纳的义项
孙肖茜《汉语“手”族词的认知研究》(2011)指出,“我们的语料主要来自现有的词典,一般来说词典公信度高,但也难以排除词典编纂者因主观因素使释义存在误差,以致本文的某些语料未必恰当”。大型词典并非第一手资料,其真实性和有效性需要鉴别,尽可能地选用出土文献、传世文献中的口语材料、方言及外语等语料,对“手”作通史研究、全面地归纳“手”的使用情况和含义是非常必要的。
四 结语
总之,目前对“手”的研究取得了一定成果,但也存在以上诸多不足。首先,要加强“手”的通史研究,详细描写和归纳“手”各个历史阶段的义位,探求义源和理据,构建“手”的词义系统,为“手”三千年的演变历史建立一份较为翔实的学术档案。其次,坚持训诂学的原则和方法,结合现代词汇语义学、认知语言学、类型学等理论,对疑难“手”素词进行考释,并作系统考察,归纳“手”素词的组合规律和特点。在此基础上进一步探究“手”词义演变的规律和语际共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