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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播政治经济学视域下西方假新闻背后的“数字劳工”

2020-12-13朱豆豆

关键词:假新闻劳工脸书

朱豆豆

(中国社会科学院大学(研究生院) 新闻学与传播学系, 北京 102488)

一、问题的提出

二、假新闻产业背后的“数字劳工”

特朗普在2016年美国大选胜出后,脸书(Facebook)成了选举后的风暴中心,被指控帮助传播假新闻,影响了美国选民的投票。在大选前的几个月里,很多假新闻在脸书上广为流传,它们常常“被巧妙地篡改成可信的新闻进行报道”。例如,脸书上一则报道宣称“教皇弗朗西斯 (Pope Francis)支持特朗普竞选总统……我们分享了该文章近100万次”[4],这种虚假信息的广泛传播,加上特朗普的“意外胜利”,让人们质疑脸书是否影响了选民的投票。除此之外,2016年英国脱欧事件也滋生了大量的“政治谣言”,不同党派对脱欧的态度也一直处于分裂状态,争论的重点不是围绕英国的未来而展开,而是以谁能在党派竞争中获胜以及谁将掌权为中心,因此针对“脱欧”问题的斗争愈演愈烈,围绕该话题的假新闻一度引爆社交媒体。在这种背景下,西方假新闻大行其道,脸书和推特一再面临指控,被称为是海量假新闻的“保护伞”。西方假新闻因党派之争承载着强烈的政治色彩和争议性,被不同的政界人物或团体政治化和武器化,不同党派利用脸书、谷歌等科技巨头的巨大影响力来分化主流意识形态,凭借公众的政党偏见来制造假新闻从而影响和改变公众的认知状态。沿着传播政治经济学的批判研究视角来看待数字时代下的西方新闻业,特别是西方假新闻的盛行,有利于彻底剥开资本主义的表面特征,也为如何实现数字劳动剥削提供了新的解读视角。本文主要描述的是关于政治候选人通过脸书等社交媒体网站传播的假新闻。其中,作为商品被资本家利用来生产假新闻的“数字劳工”主要来自以下群体:

(一)制造假新闻产业链——韦莱斯小镇的青年“数字劳工”

2016年美国大选期间,“挺特朗普”的虚假政治新闻广泛流传,假新闻成为特朗普破坏传统媒体稳定的政治机会。据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CNN)报道,在2016年美国大选的最后几周,超过100家网站在马其顿共和国的小镇韦莱斯运营,这些网站运营商大量炮制虚假故事,制造的假新闻大多有利于共和党总统候选人唐纳德·特朗普(Donald Trump)。他们教学员如何挑选在美国盛行的新闻,如何躲避机器的抄袭检测并经后期制作使之更加“耸人听闻”,以便吸引更多的点击量,脸书上点击的人越多,他们从网站上的广告中赚的钱就越多,而这份工作对马其顿近一半失业的年轻人来说无疑极具吸引力。据悉,他们已经将目光瞄向了2020年美国大选。目前规模化地生产假新闻已成为该地区一部分人的谋生方式,这些假新闻生产商通过培训更多的学员来发展自己的产业链,利用社交媒体平台制作和分享分裂性文章,试图在美国各地制造紧张局势。

(二)对假新闻进行加工和点击的微数字任务——“点击农场”中的“数字劳工”

操纵现实世界舆论的“点击农场”(click farms)成为假新闻传播的又一主力军。“点击农场”是指受雇通过点击付费广告链接、点赞、分享、评论社交媒体页面帮助公司或个人获得在线影响力的网络欺诈行为。这些农场的访客行为看起来和真实的合法访客完全一样。由于只需要几美元就能获得大量虚假的“赞”和粉丝量,因此许多企业和个人都放弃了正常渠道的运营活动,直接通过“点击农场”来获取关注度和影响力。据商业内幕(Business Insider)分析,特朗普的脸书粉丝有60%源于其竞选团队购买而来,这些粉丝及他推文中获得的大多数“赞”来自菲律宾、马来西亚、印度、南非、印度尼西亚、哥伦比亚和墨西哥的“点击农场”[5]。他们通过点击一些含有意识形态极端主义的文章或虚假信息试图夸大某些观点的影响力,帮助政治人物树立良好的公众形象,或说服公众憎恨某位候选人,从而影响选举。然而,“点击农场”并不完全是一种合法的商业模式,需要很多不道德的手段才能盈利。“点击农场”呈现出较强的跨国性,使不同国家的“数字劳工”成为数字资本主义背景下制造假新闻的一股力量。

(三)假新闻的病毒传播——入侵政治世界的机器人“数字劳工”

在猖獗的假新闻传播过程中,有部分机器账号混迹在社交媒体中并大量生产假新闻。有文章研究了机器账号散布假新闻的两种方式:一是为假新闻制造大众支持的假象,各机器人账户之间会形成一个传播矩阵,在假新闻传播的最初几秒内,各机器账号会接力连接起来加强传播,这样假新闻获得足够的动力后可以像病毒一样传播开来;二是针对有众多粉丝的有影响力的人类账号,机器账号在发送文章时通过提到(@)这些账号或者回复这些账号的帖子来获取关注度,一旦有影响力的人类账号转发了机器人推送的内容,这些虚假内容就会很容易得到关注[6]。在2016年美国大选中,机器人就使用了类似的方法,试图操纵在线的政治讨论。相关研究表明,机器人用煽动性的内容频繁骚扰有影响力的人类用户,容易加剧政治分歧[7]。人类账号作为“免费劳工”(free labor)异化为假消息传播的主要力量,迎合了资本降低生产成本的需求,成为当前资本主义数字经济中剥削的对象。

除了上述3种在假新闻产业中扮演的“数字劳工”外,所有假新闻受众也成为假新闻肆意传播的另类存在。根据斯麦兹的“媒体公司—观众—广告商”这一框架对网络公共空间商业化的阐释,上网其实也是资本家榨取网民剩余价值的过程,网民在上网的过程中被监视,通过监视得来的用户资料又被出售给广告商,因此用户在脸书这样的网络平台所进行的一切网络活动都被资本家所占有。正如马蒂耶斯(Mattias Ekman)所言:“对私人信息进行商业化收集、拥有和处理的互联网监控是资本流通中的一大资产,可被视为是对用户的潜在威胁,甚至是资本主义剥削形成的客观暴力的一部分。”[8]根据脸书最新官方数据显示,世界范围内脸书的月用户活跃量达23亿[9]。通过对23亿用户数据的整合和分析,脸书将数据用于公众对产品、社会事件观点等民意的测量,该公司将开发的个人资料售卖给公司广告商,通过定制个性化的广告发送给不同受众的脸书页面(这种营销方式已成为网络社交平台营利的主要模式),或出售给旨在影响选民行为的政治活动的主办方。可以说,所有脸书用户都在潜移默化中成为被剥削对象。换言之,网民们的观看、转发及点赞等行为无形中使自身成为助推假新闻生产及传播的“数字劳工”。

三、假新闻产业中的“数字劳工”与媒介的资本积累

“数字劳工”为制造及散布假新闻的经济诱因和政治诱因提供了重要依据,在假新闻生产过程中,媒介的资本积累呈现出强制性、空间化与异化的特征,且具有较强的隐蔽性。

(一)假新闻产业中的“数字劳工”与资本积累的强制性过程

2016年剑桥分析公司(Cambridge Analytica)通过分析大量脸书用户数据,对他们实施定制的政治广告策略来影响选举结果,这一数据丑闻事件揭露了资本家如何利用社交媒体对政治进行渗透的极端行为。有报道称,2016年6月,特朗普的竞选团队雇佣了剑桥分析公司,并支付了620多万美元[10]。剑桥分析公司的方法被称为“心理微定位”(psychographic microtargeting),它根据挖掘出来的心理资料向个人推销定制的信息或广告。除了美国大选,各种政治组织利用泄露的数据试图影响公众舆论的事件还包括2016年英国脱欧、2018年墨西哥大选等事件。资本家与政治阶层通过操纵社交媒体,力图将新闻事件政治化。假新闻生产链制造商提供的服务不局限于传播假新闻,往往还包括捏造新闻故事和营销目标用户,他们通过大数据将假新闻受众暴露出的一般社会资料、社会关系、情绪、观点等劳动产品进行量化和分析,得出有交换价值的大数据,并将一切事件的发生归咎于与之对立的政治意识形态,同时使大众被禁锢在依靠大数据技术形成的数字“过滤气泡”中,持续接受假新闻的侵蚀。这种趋势反映出一种相对较新的网络滥用模式:资本家利用数据垄断优势使假新闻越来越多地被报道和转发,明显地被过渡政治化且演变成一种具有针对性的虚假信息活动,通过社交媒体逻辑算法对受众进行个性化推送,“强制”受众观看假新闻并潜移默化地接受资本强加的意识形态,最终达到其经济及政治诉求。不论是假新闻生产商,还是被动参与传播假新闻的受众,这种剥削以一种更加隐蔽的形式围绕新型的信息技术和网络平台而展开。人类账号看似在言论自由的召唤下通过社交媒体等网络平台发声,体现了公民作为自由的个体自愿参与网络活动的能动性,但实际上,公民生活在福柯所谓的“全景监狱”中,即“一个不只是雇主,还有所有类型的组织都在收集关于我们生活的信息的社会”[11],我们的一切信息都被强制商品化,且在“同侪压力”下不得不加入“数字劳工”的队伍中。

(二)假新闻产业中的“数字劳工”与资本积累的空间化过程

网络技术的发展使资本家将生产空间从地理空间延伸到网络空间,实现了假新闻生产的空间化。马克思在《政治经济学大纲》里把资本主义的发展趋势说成是“以时间消灭空间”。文森特发展了此观点,认为这指的是“资本利用并改进运输和传播工具,减少了用于在两地间移动货品、人和信息的时间,因而空间距离作为资本扩张的限制的重要性也降低了”[12]。假新闻的生产者及传播者——“点击农场”的数字计件工、操纵机器账号的幕后推手,甚至是普通网民等“数字劳工”形成了被数字资本主义剥削的“社会工厂”。在数字资本垄断控制下,这种新的被资本主义剥削的“社会工厂”,冲破了不同社会场域之间的界限,通过加长劳动生产的时间和延伸劳动生产的空间为数字时代的资本剥削打开了新的通道,而资本家仅需要付给员工很少的工资甚至无需付给报酬,无需理会他们糟糕的工作环境。假新闻产业中的“数字劳工”看似在“非外部压制力量”下投入到资本主义劳动过程中,但不能掩盖资本对剩余劳动的剥削。牛津互联网研究所(Oxford Internet Institute)的一项研究显示,全球南北之间存在着显著的业务流程:发展中国家通过执行微任务来为西方国家提供数字劳动力[13]。这些被称为“数字奴隶”(iSlavery)的“数字劳工”被全球化的劳动力市场边缘化,迫使他们接受卑微、不体面的工作,他们未被正式聘用且不享有社会保障,无法抵制资本家对这种自由劳动力的勒索,资本家的这种社会大工厂超越了时空限制,使资本的剥削行为具有更强的隐蔽性。

(三)假新闻产业中的“数字劳工”与资本积累的异化过程

在2016年美国总统竞选前的最后几个月里流传的大量网络假新闻在一定程度上破坏了美国的民主进程。希拉里(Hillary Clinton)在竞选结束后的国会演讲中及在庆祝哈里·里德(Harry Reid)结束职业生涯等场合中多次强调治理假新闻的紧迫性,称假新闻已经危害到普通民众的现实生活并对现实世界产生影响。数字资本主义时代下,数据作为由信息数字主导下的财富被囿于资本家手中,而用户作为免费劳动力花费时间、精力免费制造的数据成为数字资本主义获取利润的一种新型生产资料。脸书等社交网络平台作为数据寡头,将数据出售或用于服务政治资本家,不仅造成了政治上的不平等,而且妨碍了民主进程。换言之,资本家利用互联网网民造就了假新闻的传播,假新闻作为劳动创造的产品,不仅不属于劳动者,反而阻碍了民主的发展,劳动产品异化为一种与自身相对立的力量。同时,“资本主义也在使用精密的(智能的)机器和适应性强的熟练劳动力进行生产”[12],入侵政治世界的机器人“数字劳工”堪为佐证,资本家通过不断改进技术实现利益最大化。在这一层面,科学技术也发展为公众的对立面,成为影响民主进程的异化力量。然而,“无产阶级一旦意识到异化,为克服无法忍受的异化而作斗争,这些斗争并不是无用的”[14]。因此,在面对异化带来的危害时,我们不可能倒退到前数字化时代来摆脱数字的异化,“但是我们可以通过拒绝私有制对一般数据共享,让我们自己产生的数据和我们本身形成一个良性的辩证运动,也唯有实现普遍的数据共享,才能帮助我们走出数字异化的囚笼”[15]。如今,假新闻作为异化产品,成为生产者异己的力量并反过来危害和支配生产者,使得公民缺乏获取真实信息的渠道,公民被囿于社交媒体的算法逻辑中,不能有效地通过互联网参与自治,民主无法发挥作用。如何使公众摆脱假新闻的操纵,寻求独立思考的空间,探索独到的观点和看法,是未来全球新闻界亟待解决的难题。

四、结语

假新闻泛滥凸显了数字时代对新闻业产生的负面影响,这种影响要求国家、新闻机构、从业人员及受众作出适应性变化。目前,西方国家主要通过事实核查、媒体素养教育及立法规范三方面来实现对假新闻的治理。谷歌和脸书为此也加入了打击以马其顿为代表的假新闻制造者的行列,通过制定一系列的算法和政策来限制虚假内容的传播。然而,这些假新闻炮制者依旧可以绕开管制,通过购买合法的脸书账号,并将账号名改为美国人的名字来佯装普通用户。这样一来,尽管这些假新闻毒害了西方的民主政治,但它们完全合法,假新闻似乎依旧“势不可挡”。由此可知,美国实施各种方案打击假新闻,但在“数字劳工”的应对层面却实属无力。

假新闻除了对社会民众造成严重误导、削弱传统媒体公信力等众多危害性外,同样也颠覆了新闻发展领域。兰斯·班尼特(Lance Bennett)曾将新闻看成是“社会、经济和政治的产物”[16],假新闻作为三者共同作用下的产物之一,从侧面提出了对新闻多样性、客观性、新闻专业主义及深度调查性报告回归的诉求。同时,数字资本主义时代的到来,加剧了数据泄露与隐私侵害的风险。除了国家和社会机构所做的努力外,作为个体的公民应该考虑的是,面对资本借助互联网技术慢慢渗透到我们每个人的日常生活的趋势,我们如何才能摆脱数字资本的制约,避免我们传播行为的劳动化和商品化。作为对这一问题的回应,我们能做的是注重保护自身隐私、提高对数字资产的自我保护及防范的意识。在利用网络资源的同时,充分考虑到个人信息所能反映的数据信息,特别是关于民族或种族、政治观念、宗教信仰、工会会员等一系列“敏感数据”[17],避免假新闻等事件带来的隐私侵害。同时,需要指出的是,互联网结构和话语权层面的垄断,背后是商业利益与统治者需求的合谋[18]。而假新闻作为互联网发展的异化,凸显了互联网正在被政治化和武器化的过程。普通民众作为被剥削的“数字劳工”,意识形态及个人价值观被资本强制形塑,普通公众生活被强制宰割和商业渗透,而曾经旨在鼓励用户贡献和分享内容的社交媒体,已变成传播假新闻的温床。网络资本家正以一种隐秘的、全面的、流动的方式全方位渗透进个体的私人领域,因此有必要重新审视互联网技术在传播行为实践层面的影响。

本文从传播政治经济学这一理论角度解读假新闻的生产及传播,并将新闻媒体生产和传媒技术领域的现实及理论层面相结合,有助于了解数字资本主义始终存在的劳动剥削向度,也为数字资本如何在假新闻产业中进行剥夺性积累的研究提供了案例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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