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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术构想与生活真实
——彝族图腾之争的现状与拓深

2020-12-13陈刚

关键词:图腾崇拜彝族

陈刚

(贵州民族大学 学报编辑部,贵州 贵阳550025)

彝族源远流长,分布广泛,文化多姿多彩。在彝族古老而灿烂的文化中,图腾古朴多样,吸引着诸多学者关注和研究。在彝族图腾研究中,虎图腾既是中心,也是引发论争的焦点——虎图腾是否存在?与其他图腾的关系如何?彝族图腾之争既有定义的含混和材料的差异,也有学术目标的迥异,从根本而言,是学术构想与生活真实的分离。

一、学术构想:彝族图腾之争

学术构想既与生活真实密切相关,也与学术目标紧密相连,具有鲜明的主客交融色彩。学术构想以学术概念和真实材料为依据,又受研究者动机、目标的影响乃至支配,主观色彩浓重。要了解彝族图腾之争,首先要追本溯源,厘清图腾的含义。

(一)多义的图腾

图腾是英语“totem”的音译,自被提出以来,广泛流传而歧义屡现。“‘图腾’一词,最早出现在18世纪末的文献中。英国商人J.朗格在《印第安旅行记》一书中,为了记述印第安人相信人与动物存在血缘亲属关系的信仰而首先使用了这一词。他在与操阿尔衮琴(Algonkin)语的奥吉布瓦和奇佩瓦印第安人交往中,了解到‘ot-tem’或‘ot-tam’一词,意为‘他的亲族’。”[1](P1)“图腾”从产生到现在,已有200余年,在世界各地被广泛运用,其含义不断多样化和复杂化。“某种概念的历史并不总是,也不全是这个概念的逐步完善的历史以及它的合理性不断增加、它的抽象化渐进的历史,而是这个概念的多种多样的构成和有效范围的历史,这个概念逐渐演变成为使用规律的历史。”[2](P3)“他的亲族”是图腾原初的含义,指“人和动物之间存在血缘关系”,并逐渐衍生出没有血缘的种种其他含义。

赖纳赫在1900年将“图腾崇拜法则”概括为12条:

(1)禁止杀害和食用某种动物,但是它们中的个别动物则可以由人喂养和照料;

(2)意外死亡的动物要按照与对待氏族成员相同的方式进行哀悼和安葬;

(3)在某种情况下,饮食禁忌仅限于动物身体的某个特殊部位;

(4)在事所急需的情况下不得不杀死某种通常被放生的动物,则要向它表示歉意,要尽力运用各种手段和托词来减轻这种冒犯塔布的行为——杀害被禁动物的行为;

(5)当动物被用于仪式牺牲时,要庄重地哀悼它;

(6)某些庄重的场合和宗教仪式上,要穿着某些动物的皮,凡图腾崇拜仍起作用的地方,这些动物就是图腾动物;

(7)氏族和氏族成员个人可采用动物之名——这些动物应是图腾动物;

(8)许多氏族使用动物(图案)来代表其旗帜和武器,人们将动物图案绘在或纹在他们的身体上;

(9)若图腾是一种可怕或者危险的动物,人们相信那以之命名的氏族之成员就不会受其伤害;

(10)图腾动物保护并警示其氏族成员;

(11)图腾动物为氏族的忠诚成员预言未来并作为其指导者;

(12)图腾氏族的成员常常相信他们与图腾动物因共享共同祖先而联结在一起。[3](P124~125)

图腾崇拜法则是对世界各地多种图腾具体形式的概括,可以归纳为以下四条:(1)图腾如同氏族成员,禁止随意杀害、食用。(2)图腾往往是氏族的标志。(3)图腾可以保护和警示氏族成员。(4)人和图腾之间有血缘关系。第四条人和图腾之间有血缘关系是图腾的原初含义,也是其他三条的基础,而在研究中,前三条往往脱离了第四条,独立运行。图腾因与人的血缘关系,被庄严地对待,成为氏族或家族的标志。在现代含义中,图腾与人的血缘关系逐渐淡化,甚至消失,仅是受人尊重的标志。“Totem”:an animal or other natural object that is chosen and respected as a special symbol of a community or family,especially among Native Americans; an image of this animal.[4](P2136)现今的图腾往往不再是“他的亲族”,逐渐演变为象征物或崇拜物,含义不断扩大、模糊。因此,图腾的演变并非逐步完善,含义日渐多样化与复杂化,是一个似清晰实含混的使用过程。这既是图腾定义衍化的结果,也可能是各地不同情形的体现。无论如何,图腾都不是一个内涵明确、界限明晰的词语。

含义多样化往往源自多样的研究者和差异明显的材料,“其原因是各人所依据的图腾集团的古老程度不同,考察者的注意力集中在图腾崇拜的哪些成分不一致,研究者所根据的图腾崇拜的定义互有差别,以及研究者是以历史发展规律为根据,还是以发生了变化的偶然事实为根据探讨问题”[1](P1)。其中,文化的差异、定义的不同、目标的分歧,是图腾多样化的主要原因。含义的多样化往往导致图腾研究更趋复杂。“数量繁多而又只有细微差别的种种结论和观点引起了极大的混乱,并使问题更趋复杂化。”[5]虽然多义的图腾可能导致研究混乱,但弃之不用也不可取。如钟宗宪所说:“图腾理论在现代学术的运用上还有很大的思考空间,如果只是全然排斥或全盘接受,都应该是比较偏执而不客观的态度。”(1)钟宗宪:《“图腾”理论的运用与神话诠释——以感生神话与变形神话为例》,《民间文化青年论坛第一届网络学术会议论文集》,2003年,第125~161页。因此,如何合理使用,避免混乱,是图腾研究难以绕开的问题。

(二)血缘与崇拜:含混的虎图腾

彝族图腾的论争主要围绕虎图腾展开[5],而虎图腾之争首先源自图腾的定义:有的使用以血缘关系为特征的原初定义;有的使用没有血缘关系的衍生定义;有的既用原初定义,又用衍生定义。定义的差异导致判断标准不同,也难免得出不同的结论。人和图腾的血缘关系,是图腾的原初含义和根本特征,与单纯的崇拜明显不同。图腾一定会产生崇拜,而崇拜未必包含人与崇拜物的血缘关系。有些族群虽崇拜某些事物,将其作为家族或个人的标志,但未必认为人与崇拜物之间存在血缘关系。图腾往往并非最强,而崇拜物则明显倾向于强大事物。因此,不同的概念取向往往导致不同的观点。

彝族图腾之争与研究者不同的学术目标密切相关,有的有意夸大,有的无意忽略。有些研究者认为虎图腾不仅存在,而且是彝族的原生图腾。在古籍和现今生活中,一些彝族自称虎的后代,以虎命名,虎的创世作用、庄严的祭虎仪式、虎神话传说,成为虎图腾的主要依据。在相关证据中,既有表明人与虎有血缘关系的直接证据,也有仅表明虎崇拜的衍生证据。由于历史久远,社会和思想文化变迁,直接证据较少,衍生证据较多。凉山彝州德昌县城南欣东拉村的两位彝老甲巴比古、甲巴里尼说:“我们阿姆金古家(氏族),从古以来都认为自己是老虎的后代。谚语说:‘阿达拉莫乌都茨基’,意为都是老虎的骨头(血统)。又说‘骨是虎造,血是虎生’。”[6](P42)两位彝族老人自称是虎的子孙,并有谚语为证,明确证实了虎图腾的真实存在。在证明虎图腾的证据中,直接表明人与虎血缘关系的事例并不多,更多的是虎崇拜之类的衍生证据(2)现今的虎图腾或曾包含血缘关系,或仍有而未被注意,更接近虎崇拜,强调虎的强大和重要作用。现今学者多以虎崇拜来证明虎图腾。如杨向东、冯楚吟:《原始图腾崇拜视角下的舞蹈遗存例证——以彝族“虎舞”为例》,《四川戏剧》2017年第9期。,虎与人的血缘关系并不明显。

虎崇拜更多是因为虎的强大凶猛和在创世中的重要作用,而并非因其与人的血缘关系。在调查古老民族关于动物的认识时,荣格认为:“他们做梦也不会认为自己是全世界的主人,根据他们的分类,人并不是站在世界的顶点,对他们来说,世界最高的存在对象是象,其次是狮子,再其次是大蛇、鳄鱼,再其次才是人,人之下是下等动物,人类只是自然中的一份子。”[7](P113~114)老虎强大凶猛,自然而然地受到彝族某些支系的崇拜,并演化成重要的文化符号。

虎作为一种文化符号,也渗透在彝族思想文化中。彝族史诗《梅葛》记载:“虎头作天头,虎尾作地尾,虎鼻作天鼻,耳作天耳,左眼作太阳,右眼作月亮,虎须作阳光,虎牙作星星……大虱子变成老牛,小虱子变成黑猪黑羊,虱子蛋变成绵羊,头发变成雀鸟。”[8](P3~15)老虎不仅化身成日月星辰等重要事物,而且推动地球运转。凉山彝族流传着虎推动地球运转成岁的传说,毕摩曾有虎推地球的彝文典籍及附图,现已散亡。[7](P36)

就现有研究而言,虎图腾的争论焦点不是有无虎图腾,而是虎图腾是否是彝族的原生图腾,即虎图腾与其他图腾的关系。一些学者认为虎图腾不仅存在于彝族,而且是彝族的原生图腾,如刘尧汉、唐楚臣等。“彝族的虎图腾是保留远古先民羌戎的原生图腾,其他的图腾都是衍生图腾。”[7](P256~257)“由于氏族繁衍,不断分支,其图腾也必将随之增多,但总该有原生形态和衍生形态的层次,而这则需要专题论述”[7](P254),仍把虎图腾作为原生图腾,“虎是彝族的原生图腾,其他的图腾是从虎图腾中分衍出来的衍生图腾和再衍生图腾”[7](P9)。在《中国文明源头新探》中也有类似的表述。[7](P40~46)唐楚臣说:“彝族有多种多样的图腾,有动物、植物、无生命物甚至人事的图腾,但究其根源其原生图腾为虎图腾。”[9]杨和森在《图腾层次论》中也说:“彝族还有多种多样的图腾遗迹,但它们都是由虎图腾分化出来的衍生图腾。”[10](P9)

关于彝族是否有虎图腾,学界并无大的异议,而关于虎图腾是原生图腾,则论证热烈。殷大雄列举杀虎的记载,认为虎图腾并非原生图腾,“按彝族的幼子继承制,其原有图腾应由幼子继续使用,但在经文中虎处于第四位,这说明虎不是原生的图腾,而是衍生的图腾”[11],进而主张“虎在普遍意义上从未具有过图腾的特征和功能”[11],并列举彝族的一些其他图腾。何耀华虽未直接参与论争,也列举了彝族的诸多图腾。[12]

总之,彝族虎图腾研究沿着两个相反的方向进行,支持者搜集整理材料以证明其有,反对者则搜集整理证据以证明其无。实际上,两者相辅相成,支持者不断应对反对者的质疑和挑战,不断反思已有的材料,并不断寻找新材料来证明自己的观点;反对者则不断指出一些相反的材料和不充分的论证,搜集整理彝族其他图腾。

关于虎图腾是彝族原生图腾,本身就体现了一些学者的愿望与学术构想。在彝族文化中,虎的形象和含义并非单一,而是多种多样。虎有时被当作人的祖先,受到崇敬和膜拜;有时又被视为危害一方的猛兽,遭到驱赶甚至杀害。这两种相反的情形确实在彝族文献和口头传说中存在,但往往被有意无意地忽视了。支持者很少提到杀虎的记载,而反对者也很少提及虎图腾的实证。因此,彝族图腾论争虽貌似来自彝族生活现实,但更多来自学术构想。对立观点的依据在无形中被放大,逐渐脱离生活现实,最终仅是一种学术想象。因此,支持者既需搜集更多的支撑材料,也需正视相反的事实;反对者也仍需加强搜集、研究其他图腾,深入比较其他图腾与虎图腾的关系。

二、生活真实:彝族图腾的丰富与独特

学术构想既来自彝族生活真实,有时在一定程度上又脱离了生活真实。生活真实就是彝族支系众多,图腾多姿多彩,既有虎图腾,也有其他图腾,而且虎图腾并没有明显的优势。

彝族源远流长,文化灿烂,广泛分布在云南、四川、贵州、广西等地。“彝族是一个历史悠久的民族。远的暂且不说,自公元前2世纪到现在,已有2000多年有文字记载的历史。”[13](P6)彝族也是“我国西南地区人口最多的少数民族”[14](P1)。彝族在历史上有许多不同的自称和他称。据不完全统计,在新中国成立之前,分布在广大地区的彝族就有“诺苏泼”“纳苏泼”“聂苏泼”“纳罗泼”“迷撒泼”“濮拉泼”“濮瓦泼”“阿西泼”等30来种不同的自称和他称。[14](P2)这些不同的称呼往往是彝族不同支系的体现。彝族支系众多,不同的称呼与支系繁多密切相关。

根据彝文经典的记载,彝族不同支系往往有不同的图腾。《笃慕源流》记载:“武洛撮世代,武珠子十二,十一过河变。武珠一是卷,卷珠变成妖,岩穴里去住;武珠二是陀,陀珠变成秧,树枝叶上居;武珠三是尼,尼珠变能叫,与禽兽做伴;武珠四是缔,缔珠变成虎,箐里住去了;武珠五是益,益珠变成猴,红岩头去住;武珠六是朋,朋珠变成熊,与野兽同居;武珠七是觉,觉珠变成蛇,住在土穴里;武珠八是密,密珠变成蛙,住到水池里;武珠九是通,通珠变成蝗,禾稼里居住;武珠十是迭,迭珠变成鸡,与家禽作伴;武珠十一执,执珠变成犬,与家畜同群。”[14](P67~75)在彝文古籍中,不同支系与不同的标志物相连。据田野调查,标志物往往与人有血缘关系。“陶云逵先生在新平县扬武坝鲁魁山调查彝族社会时曾听人说,一天一个绿斑鸠张性(姓),因为树叶密看不清,打下一只鸟,见是绿斑鸠,惊恐万分地在地下叩头,口称老祖公得罪得罪,请饶恕我无知,下次不敢了。”[11]绿斑鸠与古籍中的事物相似,被称为“老祖公”,应是原初意义的图腾。因此,古籍中的不同标志物应是多种多样的彝族图腾,既有想象中的妖,也有现实的动物和植物。

在现实生活中,彝族图腾也是多姿多彩的。

竹图腾也存在于彝族,与竹王传说密切相关,既有古籍记载,也有口头传说,广泛流传在南方地区,并非一个民族所特有。关于竹王笃慕,彝文文献《西南彝志》《爨文丛刻》《尼苏夺节(彝根)》《查姆》《梅葛》等都有相关记载。贵州彝族仍口头传承着《竹的儿子》:洪水之后,只剩下一个彝族姑娘因竹而获救,她用石头依次砸开竹筒,得到五个儿子。第一个儿子名叫“祖摩”,被认为是“彝家第一个儿子”。这五个儿子长大后很有出息,姑娘高兴地抱住一根通天母竹,升天了。[15](P415~423)

既有葫芦崇拜,也有盘瓠崇拜[16],还有绿斑鸠、天鹅、松树、马樱花,等等。马樱花也是云南某些彝族支系的图腾。毕摩张先说:“阿卜笃慕就在洛尼白给六个儿子分家,老大老二留在云南,老三老四去四川,老五老六搬到贵州。留在云南的老大生了十二个儿子,这十二个儿子除小儿子没有变外,别的都变成了树木、鸽子、野物等;老二名叫阿窟,他的儿子变成了棵马樱花树。”[17](P314)

彝族分布广泛,不同支系具有不同的地理和文化,也往往有不同的图腾。“尽管如托卡列夫所指出的,这个统计是粗糙的和不够精确的,但它十分清楚地显示了各个地区的差别和图腾的来源取决于该地区的植物群和动物群的情况。”[1](P43)分布广泛的彝族应有形式多样的图腾。事实证明,彝族确实存在多种形式的图腾,在注重虎图腾研究的同时,也应重视和关注其他图腾研究。

三、学术构想与生活真实的相离与相合

虎图腾之争实质上是学术构想与生活真实的背离,支持者和反对者都不同程度地忽视了某些彝族图腾事实。支持者在虎图腾证据的基础上,有意无意地进行了放大,并逐渐脱离了彝族图腾的多样性与复杂性,刻意构造彝族的原生图腾与文化符号;反对者屡屡列举出与虎图腾相反的材料,但有时无疑又忽视了虎图腾存在的材料。

这并非不可调和的矛盾,而是彝族图腾研究的组成部分。支持者尽力搜集虎图腾存在的证据,也在不断探究虎图腾与其他图腾的关系;反对者既寻找虎图腾不存在的材料,也搜集整理其他图腾的资料,进行其他图腾与虎图腾的比较研究。因此,现有的图腾之争不应停止,而是应该继续深入。无论支持者还是反对者,都应继续寻找资料,研究图腾之间的联系。

(一)虎图腾研究的拓展与深入

在彝族图腾研究中,虎图腾研究仍需拓展与深入。彝族支系众多,古籍浩繁,关于虎图腾的资料虽多,但远非全部,仍有待进一步搜集整理。彝族思想文化源远流长,有丰富的虎图腾习俗和传说。

需要加强虎图腾与其他图腾的比较研究。虎图腾在彝族图腾中处于什么地位?与其他图腾是什么关系?为何会被一些学者当作原生图腾?《梅葛》是虎图腾的重要依据,讲述了虎的创世作用。

格滋天神说:

山上有老虎,

世间的东西要算虎最猛。

引老虎去!

哄老虎去!

用老虎的脊梁骨撑天心,

用虎的脚杆骨撑四边。[9]

老虎被杀死用来支撑天地,创造日月星辰、云朵彩虹、海江河路、树木草苗、金银铜铁、老水牛黑猪黑羊绵羊和雀鸟。[9]虎在开天辟地时支撑天地,化为各种各样的事物,但并未直接与人有血缘关系,若按照图腾的原初含义,这是虎崇拜,而非虎图腾。

在虎化为其他事物之后,天神格滋又用雪创造了人类:

天上撒下三把雪,

落地变成三代人,

撒下第一把是第一代,

撒下第二把是第二代,

撒下第三把是第三代。[9]

雪与人有直接的血缘关系,雪图腾也存在于彝族中,如《勒俄特衣·雪子十二支》。老虎虽在开天辟地时具有关键作用,但并非唯一,其他动物也同时存在并发挥着重要作用。鱼在开天辟地中也发挥着重要作用。

格滋天神说:

水里面有鱼,

世间的东西要算鱼最大:

公鱼三千斤,

母鱼七百斤。

捉公鱼去!

捉母鱼去!

公鱼捉来撑地角,

母鱼捉来撑地边。[9]

在古籍中,其他事物也发挥着重要作用,如龙。《论天地产生》记载:“宇宙的四方,四条盘地龙,龙来盘地上,由龙盘着地。……宇宙的四方,四条擎柱龙,群龙推举的,东边一条龙,西边一条龙,北边一条龙,南边一条龙。”[18](P423)在古籍和口头传说中,发挥着重要作用的其他事物,为何并未像虎一样被凸显出来?

同时,不能忽视虎图腾的相反材料。由于彝族支系众多,图腾也多种多样,一些支系确有虎图腾,一些支系也明确没有虎图腾。在没有虎图腾的支系中,老虎并没有受到图腾般的尊重和保护,而是被当作凶猛的野兽。凉山彝族史诗《勒俄特衣》中的《兴侯赛变》记载:“合与候两家,气愤不可忍,群起而追赶,白色花额虎,被人追杀死。”(3)《凉山彝族奴隶社会》编写组编:《勒俄特衣》,1978年,第129页。在《爨文丛刻》《夷僰榷濮》《西南彝志》等文献也有类似记载。“猎人好运来,古弓饮热血,随又响肥肉,虎豹中弓箭,獐麂入罗网。左手张银弓,右手搭金箭,树上鸟、云里鹰箭中。”[11]《夷僰榷濮》记载:“为要把虎猎,先造射曾弩,弩上装箭簇,寻迹随曾踪。九十深箐中,箐箐藏野兽,赫家射虎将,布下九重围,射虎有九十,得皮九十张。”《西南彝志》等古籍中也有关于猎虎的记载,不再一一列举。在口头流传的《彝族洪水故事》中,虎成为吃人的猛兽。悟悟要杀捣乱的野猪时,野猪哀求道:“……阿碧说过,不久就派老虎来吃掉你们,吃掉世界上的人。”(4)陶立璠等编:《中国少数民族神话汇编:洪水篇》,内部资料,第96页。虎并未与人有血缘关系,也并未受到尊重和保护,而是像普通野兽一样被猎杀。

杀虎的记载和传说不仅存在,而且数量不少,也是彝族思想文化的表现,如果被忽视,就难免陷入主观想象,难以真正了解虎图腾的内涵、范围、特征,也会阻碍彝族图腾研究的深入。

(二)关注、研究彝族其他图腾

彝族不仅有虎图腾,还存在多种图腾形式。现有彝族图腾研究主要集中在虎图腾,其他图腾并未引起足够的重视,相关调查研究寥寥。其他图腾是彝族图腾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体现着彝族社会、思想文化的特色,可以丰富和发展图腾理论。“详细探究图腾说,验证以至发展丰富图腾说,我想不妨从两方面着手:既要研究图腾说的内涵和发展,又要搜集可能与图腾相关的材料。两者在当前都是大有可为的。”[19](P14)因此,对彝族图腾研究而言,既要继续关注虎图腾,更要关注、研究其他图腾。

(三)深入探析彝族图腾多样化的原因

目前关于图腾多样化原因的分析尚且不多。彝族图腾的多样性与支系繁多、幼子继承制、彝族的生存环境密切相关,是否还有其他因素?各种因素又发挥着什么作用?不同图腾的支系之间是什么关系?如何相处和往来?这些问题对于研究彝族图腾、社会思想文化都有积极意义,也应放置在彝族的生存场域中研究。“造独木舟是有一定的用途和明确的目的的,是达到目的的手段。我们研究土著生活的人一定不要颠倒这个关系,不要搞物质崇拜。研究建造独木舟的经济目的及其各种用途,是我们深入进行民族志工作的初步手段;接下来收集的是社会学材料,指的是独木舟由谁所有、由谁驾驶以及如何驾驶,还有关于建造独木舟时的仪典和风俗、独木舟的典型生命史等,这可以让我们逐渐掌握独木舟对土著人的真正意义。”[20](P98)图腾应放在彝族的生活中去观察和解释,从而发现其真正意义,而不仅仅是为了学术目的。

总之,彝族图腾研究仍大有可为,不仅可以通过图腾了解彝族社会历史变迁,而且可以尝试把图腾中国化,甚至丰富图腾的内涵与特色。诚如李学勤所说:“图腾说是由西方学者创始的。怎样正确对待这一理论,如何使之与中国历史文化的研究相结合,并不是简单的事情。中国是世界上少数的有自己独立起源的文明古国之一,疆域广阔,民族众多,其历史文化应该最能对图腾说作出验证。可是谈图腾的每每是不假思索地接受,不谈图腾的往往没有考虑便拒斥,真正做详细探究的却很少。”[19](P14)既借鉴国外的经验,也以中国的现实为基础,把图腾与中国历史文化结合,任重道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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