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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的建构:从“神箭” 到“五彩神箭”
——兼论少数民族地区“非遗” 资源的保护与利用

2020-12-11王淑琴林继富

关键词:射箭五彩记忆

王淑琴 林继富

(青海民族大学,青海西宁810007;中央民族大学,北京100081)

谈到一个族群的起源和发展, 我们通常会去翻阅有关的历史文献,从中获取真实有效的信息。但是“文献中保存的历史记忆, 经常是一种正统的,典范观点的历史记忆。 在一个社会中,通常只有部分的人有权力记录与诠释历史。 这种历史,忽略了许多个人的、社会边缘人群的历史记忆。”[1]所以说正统文献记录的都是“冷” 的历史,而要真正了解一个族群的过去, 我们就要去寻找对于生活在这个群体中的人而言一种“暖” 的回忆,即由当代人群构成的集体记忆, 这种记忆对于一个族群来说是有意义的历史, 凝结在这个族群内所有人的集体意识中,并指导着他们的日常生活。

如今, 这种有意义的历史在传承与延续的过程中,与现代化的语境不期而遇,出现了当下人为建构的记忆, 这种建构的记忆让人类原始的记忆又获得了一次重生, 从而保持了更加旺盛的生命力。 然而,这种记忆与原始的记忆之间到底存在什么样的关系? 人类保存上千年的记忆该如何调整,以更好地适应时代发展的需求? 当下建构的记忆对人类社会发挥着怎样的文化功能? 为了对这些问题进一步探究,本文以青海省尖扎县的“神箭”文化为例,结合大量的田野调查资料,阐释该地区保存上千年的“神箭” 文化以及建构的“五彩神箭”文化, 从而试图解读民间的传统文化和历史记忆如何被地方纳入到文化建设的体系中以及它们在当下被建构的时代意义。

一、“神箭”:远古的记忆

尖扎县位于青海省黄南藏族自治州北部,境内有藏、汉、回、撒拉、土族等民族。 历史上,这里曾是古藏羌之地,有着黄河上游的古老文明,并随着多民族的交融互动形成了以吐蕃文化、 佛教文化和马家窑文化为代表的区域性文化, 是青藏高原多民族互动共融、多文化共生并存的典型地区。

“达顿节” 是尖扎藏族民众围绕弓箭举行的节日,是一项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 节日一般分为赛前活动、正式比赛和达顿宴会三个阶段。 射箭比赛是以村落为单位进行的,参赛队员皆为男性。 为了比赛能够取得好成绩, 赛前各个村落都会组织队员和村民上山举行插箭仪式。 正式比赛过程中,也有不同于现代射箭比赛的一系列规则, 其中最为特殊的是比赛所用的箭靶, 是一个拔地而起的三角形土堆。 比赛结束后,两村之间要协商进行“达顿宴”,主要是以箭为媒、以箭会友,这也是整个节日中人们最期待且人人可参与的一个环节。 宴会包括拉伊演唱①、演说赞词、则柔表演②等内容。“达顿宴” 期间,人们完全不在意白天在赛场上的对手概念,相反,两村的箭手们互相称兄道友,敬酒献歌,呈现出一幅和谐友好的画面。

在人类历史上, 弓箭曾被认为是最伟大的发明之一, 它的出现使人类开始主动与大自然抗争以求得生存与繁衍的机会, 恩格斯还将其认定为野蛮阶段的标志。 对于生活在尖扎地区的藏族民众来说,弓箭不仅是一种狩猎工具,更是祖先留给他们的一笔珍贵的文化财富, 他们把弓箭视为是民族勇敢的象征,胜利的标志。 在日常生活中,他们更是把箭誉为“神箭”,将其纳入到一系列的宗教仪轨中,形成了独具特色的区域性“箭崇拜”。 发展至今,以“箭” 为主的“神箭” 文化可以视作是代表整个尖扎地区的标志性文化③。

“达顿节” 作为尖扎传承已久的节日习俗,始终与弓箭紧密联系在一起。 在民间,有一则关于弓箭的传说故事,大概内容是:吐蕃时期,朗达玛在执政期间开展了灭佛运动,很多寺院僧人和无辜百姓都受到牵连,这件事被正在山里修行的拉隆·贝吉多杰听闻,他下山伺机刺杀朗达玛,刺杀成功后便一路逃到安多地区, 最终到达洛多杰扎,也就是今天尖扎的智合寺附近,并将行刺时所用的弓箭埋在了这里,后来人们发现了这把弓箭,为了纪念这位历史人物,开始了一系列的宗教和娱乐活动④。

虽然是一则流传于民间的传说故事, 但将弓箭跟英雄人物联系在一起, 似乎也与藏族自古以来的文化传统不谋而合。 在藏族历史上,原始部落间的战争是民族记忆中的一个重要部分, 而战争中的英雄永远是人们所传颂和赞扬的。 正如民族英雄格萨尔,他一生戎马,扬善抑恶,宏扬佛法,传播文化,是一个传奇人物。 在《格萨尔史诗》传唱的过程中,人们总要说到格萨尔王的那支神箭,在许多危难时刻,格萨尔王都是靠他的弓箭和一流的箭技而化险为夷。 因此,弓箭始终与英雄情结联系在一起,它在藏族民众看来是崇高无比、神圣而不可侵犯的, 无论在神圣空间还是世俗空间,他们都会心照不宣的将弓箭视为一种民族象征,同时,这种群体认同也在时时刻刻的强化着民族的历史记忆。

民众的口头讲述虽然不能成为严格意义上的历史,但其内容包含着民间最真实的记忆,它能够从侧面反映出一个民族的历史与生活, 表达某一群体的心声与态度。 随着历史潮流的不断推进,象征着勇敢和智慧的弓箭也不断的根植于一代代藏族民众的内心世界中,为了强化这种记忆,进而加强整个民族的民族认同和向心力, 人们逐渐将一种民间叙事外化为宗教仪式、 民间游戏和生活习俗。 每逢节日、人生仪礼、乔迁之喜、祭祀祈福、秋收时节, 尖扎藏族民众都要给神圣的木箭系上哈达、小铜镜、绿松石等,叫作“央达”,以祈求招财纳福、家人平安、诸事顺利等,还有把木箭扩展成巨型神箭,安插在高高的“拉则” 上,以期为整个村落带来福佑。

综上, 人们一方面是用仪式化的方式来凸显和强化集体记忆,并以此来加强民族认同,如比赛前举行的插箭、煨桑仪式等。 另一方面,也在用身体实践化的方式传承记忆,即参加射箭比赛、举行宴会、包括赞词演说、故事讲述和歌曲演唱等。 这也正如保罗·康纳顿所说:“纪念仪式和身体实践都具有某种程度的保险性, 避免在所有话语实践里必然存在的积累性质疑过程。 这是它们作为记忆体系的重要性和持续性的源泉。 于是,每个群体都对身体自动化委以它们最急需保持的价值和范畴。 他们将明白,沉淀在身体上的习惯记忆,可以多么好地保存过去。 ”[2]

二、“五彩神箭”:现代性记忆

“神箭” 文化是尖扎藏族民众精神世界的投射和身体与行为方式的具体化实践。 而今,在民族文化资源日益资本化、全球化的语境下,“五彩神箭”文化作为一种人为建构的记忆,是对民间“神箭”文化的记忆资源进行有意识的整理与重构而形成的,但它又具有不同于“神箭” 文化的独特内涵和现实价值, 并成为区域内族群互动和多元文化交流共融的载体。

民间自古以来就有“神箭” 文化,而“五彩神箭” 是近几年政府对外宣称时所用的名称。 然而,为什么要起名为“五彩神箭”? 笔者在田野调查中得到了来自官方和民间的多种解释。 按照政府内部资料《“五彩神箭” 名称由来及历史渊源简述》⑤中的解释, 主要是考虑到尖扎历史悠久的射箭传统和“青海省民族传统射箭运动之乡” 的称号等因素; 尖扎县文体广电旅游局的相关的工作人员告诉笔者,2011 年拍摄了一部有关尖扎射箭习俗的纪录片,当时想片名的时候团队成员想到了彩虹,在藏族人看来彩虹是吉祥的, 而且按照藏族的说法彩虹是有五种颜色的, 所以纪录片的名字就叫作《五彩神箭》,之后有关的赛事活动和申报国家级射箭之乡时,都开始用“五彩神箭” 的名称。 还有来自民间的解释, 包括按照藏族的数字观来说,“5” 是一个吉祥数字,还有藏族民众关于“白、蓝、红、黄、绿” 色彩观、五声调式音阶、“五花箭神” 的传说故事等,都从不同层面解释了“五彩神箭” 的命名渊源。

霍布斯鲍姆在《传统的发明》中说:“‘被发明的传统’,必然暗含与过去的连续性。 事实上,它们通常就试图与某一恰当的具有重大历史意义的过去建立联系”。[3]“五彩神箭” 名称的由来与民间的“神箭” 文化体系是密不可分的,政府在建构这一符号的过程中,充分利用了“神箭” 文化的叙事文本对“五彩神箭” 进行阐释。

重建的“五彩神箭” 文化同样需要仪式、节日等为载体进行传播和传承,从而被全民认同,成为区域内各民族共享的文化传统。 在这一过程中,尖扎县主要是以民间传统“达则” 活动为原型,创办了“‘五彩神箭’国际民族传统射箭邀请赛暨达顿文化节”,比赛从2010 年起每两年举行一届,目前已举办了5 届。 这一文化节在内容上除基本沿袭民间传统的射箭比赛之外还加入了很多现代性的创新元素。

在规模上, 原来最多由几十个人参加的传统民间射箭比赛扩大成了一项由世界各地射箭爱好者参与的几百人的比赛。 2014 年参加比赛的国外射箭队有9 支、省外队20 支,还有省内队几十支。在内容上,除射箭比赛外,策划者还加入现代节庆元素,利用多媒体等数字化手段将民间的“神箭”文化搬上舞台,在比赛开幕式上,根据“五彩神箭”的文化背景编排了一场节目演出, 让观众从艺术视角领略了“五彩神箭” 文化。

2015 年, 政府还投资拍摄了《五彩神箭》电影,永久性地记录了这一文化。《五彩神箭》作为一部宣传尖扎“五彩神箭” 文化的民俗电影,主要围绕尖扎传统的射箭文化展开, 由著名藏族导演万玛才旦执导, 并特别邀请了尖扎县文化旅游局的尼玛太做影片的民俗顾问。 该电影在第17 届上海国际电影节获得摄影金爵奖、第32 届米兰国际电影电视节北京站推荐作品。 对于尖扎县而言,这是一部成功的电影, 它不仅把当地的民俗文化搬上了大银幕, 而且也获得了相应的社会价值和经济价值。 电影初次在尖扎放映的时候,恰逢笔者在当地做田野调查, 当时在尖扎体育场, 电影还没开始,很多人就早早在草坪上席地而坐等候,等到电影正式播放, 陆陆续续来的人已经占满了整个操场,大家都专心致志地欣赏电影,时不时还发出笑声,场面十分壮观,电影连续播放了三个晚上,每晚几乎都是座无虚席, 可见人们对这部电影及其中所包含的家乡文化的认可和热爱。

另外,节日期间,除了开展的正式比赛之外,政府相关部门还会组织藏族民歌演唱大赛、 藏族传统服饰表演、 藏族传统舞蹈表演以及当地各民族的小吃美食展等活动,以文化节为窗口,向游客和其他国家的箭手们宣传当地的特色文化, 带动节日期间的文化消费, 另一方面也可以增强当地民众对区域传统文化的认同感和自信心。“五彩神箭” 的重构正是传统文化与现代语境有意识的连接,也是历史和今天“有意识的连续”,它让自己从“神箭” 文化中分离出来,变成了一种源于传统但又超越传统,适应当下语境的“再生产” 记忆,这部分记忆也正在影响着尖扎地区的民众, 人们从刚开始的重在参与逐渐上升到把它视为非常有意义的节日,甚至可以说“五彩神箭” 已经成为尖扎地方文化传统的重要组成部分。

三、“神箭” 到“五彩神箭”:记忆的建构

从“神箭” 到“五彩神箭”,既是一个文化变迁的过程, 也是一个记忆建构的过程。 在民间,“神箭” 的记忆一直是人们永恒的精神寄托,同时也外化为人们日常的身体实践。 对于当下的“五彩神箭” 而言,虽说它是对远古“神箭” 记忆的传承与创新, 但它又有着时代赋予的特殊使命。 跟生于民间、长于民间、传于民间的“神箭” 相比,它最显著的特征是主导权在于它的发起者——政府。 可以说它是地方在进行文化建设时所建构的民族符号,在发展过程中无时无刻不体现着官方的色彩,从而也形成了一种官方主导下的文化记忆, 这种文化记忆的建构过程其实也是一种民间个体记忆转变成适用于大众的集体记忆的过程。

(一)符号:重塑记忆

人类自诞生以来就生活在符号世界中, 而与之相关的记忆也始终与符号交织在一起。“文化记忆明确的依赖象征符号, 主要指的是文化记忆载于象征, 即象征是文化记忆的外在携带物和提醒物,实现文化记忆的客观符号化。 ”[4]在现代社会,研究某一个民族, 文化符号无疑是一个很好的切入点。 因为核心的民族文化符号凝练了一个民族的历史,也是一个民族思维方式、民俗文化、审美情趣和情感表达的重要载体。 正如习近平总书记在考察甘肃时强调:“长城、长江、黄河等都是中华民族的重要象征,是中华民族精神的重要标志。 我们一定要重视历史文化保护传承, 保护好中华民族精神生生不息的根脉”。

对于重构的“五彩神箭” 来说,一个标志性的符号可以使人们更好的进入这一文化场域中,从而进一步谈及对它的认同和传承。 针对此,当地政府专为“五彩神箭” 设计了一个标识,并给出较为全面的解释。 这种在“神箭” 文化内涵的基础上加入丰富而有力的解释,意味着作为无形的“五彩神箭” 文化成了一个有形的、 内涵丰富的标志性符号。 这一符号的表述将“五彩神箭” 文化的象征、目的、意义以及未来的发展做了详细的说明。 它一方面强化了人们对传统文化本身的记忆, 另一方面又给人们进入“五彩神箭” 的记忆场域提供可能。正如标识图上的白色象征的含义一样, 它既反映了藏族古老而又神秘的山神崇拜和色彩信仰的历史记忆,又象征着生活在申宝山下的尖扎儿女,这里的尖扎儿女不仅包括藏族,还有境内的汉族、回族、撒拉族等其他民族。 这也进一步丰富和创新了原始的“神箭” 符号所传达的情感、规范和价值观念, 从时代背景、 地方发展及现实需求等方面出发, 形成了一种象征符号引领下的民族团结与文化的共同体认同。 同时,这一类具有特殊内涵和象征意义的符号, 对文化主体来说是一种客观化的存在物,也是人们保存记忆的一个重要媒介,它可以时刻提醒人们有关的文化事象, 而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使人们淡化相关的记忆。 因此,人类社会围绕符号所形成的一段记忆, 我们也可以称之为是符号记忆,它使人们的记忆更加形象化,从而也起到了储存文化记忆的作用。

(二)节日:巩固记忆

政府举办的“‘五彩神箭’国际民族传统射箭邀请赛暨达顿文化节” 大致遵循了民间传统射箭比赛的流程, 同时也加入了一些创新元素。 如2014 年举办的文化节主要内容包括开幕式、达顿文化节(达顿宴会)、射箭比赛、申宝心连心民间艺术团专场演出、电影《五彩神箭》尖扎首映式、拉伊比赛、《五彩神箭》 电影放映及招商引资活动和闭幕式。 可以看出,与民间的“达顿节” 相比最明显的就是神秘色彩减少了。 但是,其中的各类文化活动有所增加, 趣味性和观赏性更符合现代大众的需求。

在田野调查期间, 笔者发现政府在对外宣传“五彩神箭” 文化时,会传播民间关于拉隆·贝吉多杰的故事, 突出强调与这一故事有关的智合寺就在尖扎县境内。 同时,政府层面非常注重传统的牛角弓,鼓励当地文化企业制作传统的牛角弓;在组建射箭队时,会优先设置传统弓队;比赛中使用的箭靶是尖扎民间传统的藏式箭靶;奖金设置上,传统弓的奖金要比现代弓的奖金高出1 万。 同时,笔者也对相关工作人员进行访谈, 他告诉笔者这样做的目的就是为了更好的传承与发展传统文化。之所以允许使用现代弓是因为青海甚至全国很多地方使用的都是现代弓,如果光用传统弓的话,赛事规模就不能得到很大的提高, 所以比赛中既有传统弓又有现代弓,但是着重考虑传统弓的比赛。

对于当地的民众而言, 他们会把两年举行一次的文化节视为一场盛大的节日, 尤其是藏族民众, 他们一边会以村落为单位自发举行民间射箭活动,一边又很重视文化节的射箭比赛。 因为文化节期间的比赛也基本上都是以村落为单位的团体赛,所以村落内部会提前做好准备,箭手们悉心练箭,相关的组织者和参与者分工明确,甚至为了比赛获胜, 村落内部还会组织人们上山进行插箭祭祀仪式,当然这不属于文化节的内容,而是村民自发进行的。 很多人会在节日当天以家庭为单位盛装出席去观看开幕式及比赛, 同时也会积极参加政府举办的其他活动。

笔者以为, 从文化节中人与地方社会形成有机的互动关系来说,文化节的如期举办,使尖扎逐渐确立了以“五彩神箭” 为主的地方文化传统。 在这一重构的文化空间里,民众的情感、信仰得到了不同于传统方式的宣泄与表达, 节日在现代化语境中发挥了传统文化的传递与社会、 教育方面的重要功能,从而使尖扎重建了地方文化传统。

从记忆的角度来说,改良和创新传统节日,首先应该遵循文化记忆的传统性和逻辑性。 无论是节日内容的设计还是内涵体现, 都应建立在尊重传统文化的基础之上, 兼顾到文化主体的价值取向,增强他们的民族认同感和自豪感。 各种传统节日的复兴和重建,都应强调“传统节日的价值不仅在于它是中华民族文化遗产的重要载体和增强民众亲和力的生动文化形态,更重要的是,传统节日中的许多文化主题或母题都与当今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相契合,在反映集体文化记忆心理认同的同时,在凝聚人心、培育人文精神和增强自我教育等方面发挥着其他文化形式不可替代的作用。”[5]对于民众而言,从“神箭” 再到“五彩神箭” 的调适过程中, 一方面, 使他们重拾传承本民族文化的自信心,明白传统文化并不是落后、过时的代名词,而是可以在现代社会依然保持魅力, 发挥价值的文化财富的认知过程。 另一方面,也是对民族历史记忆的深度感知、客观判断和再次加工整理的过程,在这一过程中, 文化主体也会引导自己通过情感认知、 具体实践及已有的知识体系去重新充实和深化有关的文化记忆, 从而使自己在传统文化与现代社会的对接中形成一种传承人意识。

(三)多媒体:深化记忆

历史记忆不同于一般的集体记忆, 它可以很牢固的将群体凝聚在一起, 强调一种根基性的情感。 21 世纪以来,随着科学技术的创新与发展,大众传媒对人类的社会生活产生了深刻的影响。 同时, 它对于人类历史记忆的表述与重构方面也发挥着越来越重要的功能。 例如央视节目《客从何处来》 通过纪录片和真人秀的混合模式讲述 “我是谁,我从何处来” 的问题,使得被人们逐渐遗忘的家庭历史记忆又成为社会的热点话题, 引起社会各界的广泛关注。 因此,在表述与重构历史记忆方面,大众传媒无疑是一个很好的途径。

影片《五彩神箭》故事内容取自于尖扎两个藏族村落的射箭比赛。 拉隆村和达莫村世代友好相处, 但拉隆村射箭世家的大儿子扎东已经连续两年输给了达莫村的尼玛, 这一事件对主人公扎东打击很大。 因为比赛的输赢不仅仅在于箭手们想得到“神箭手” 的称号,更多的是它关乎着整个村落和家族的荣誉。 因此,比赛结束后,扎东一直处于失落的状态,他无心练习箭术,而是整日和朋友喝酒解闷, 但他还是一直执着于下一次的比赛结果,想扳回一局,最终听从朋友建议,暗自购买了现代弓箭,并开始练习。 终于等到比赛那一天,扎东一行人信心满满的拿出了现代弓箭后, 村落的所有人都表现得极为惊讶,因为在遥远的山乡,人们一直使用的都是传统弓, 从来没见过用现代弓箭来比赛的。 最终,在一场传统弓与现代弓的较量下,扎东赢得了比赛,获得了“神箭手” 的称号。 这一看似在现代弓胜利的表象下,对“神箭” 有着特殊情感的人们开始了质疑, 尤其像扎东的父亲这样老一辈的村民, 他们最终没有认可这场比赛的结果,而扎东本人的心情也极为复杂,他并没有因为胜利而真正开心起来。

当传统的魅力逐渐消失, 但人们又不肯接受现代化的新事物时,导演再一次将原始的“神箭”文化突出在镜头前,讲述藏族世代相传的无畏、勇敢、进取的精神。 在导演的叙述中,我们看到民族的、传统的、地方性的文化其实一直存在在民众的记忆中,并影响着一个人的一生。 在扎东父亲的记忆里,“神箭” 一直贯穿于庄严神圣的仪式中,古老的壁画中, 豪放的跳箭中, 流动在族群的神话传说、宗教仪轨和生存细节中;而对于扎东而言,他慢慢发现,要想成为一名真正的“神箭手”,就要去追随像父亲那样的记忆, 于是他去观看岩洞中的壁画,努力练习羌姆舞,用一颗虔诚之心去练习射箭,后来当他再一次拿起传统弓时,内心对“神箭”的崇拜和敬畏使他赢得了胜利。

影片对个体记忆的表述实际上反映了一个民族的传统文化在现代化语境下何去何从的时代命题。 作为一个民族的历史文化,当越来越多的传统文化随着现代化的潮流沦为一种表象时, 在偏远的民族地区还保留着对历史文化的“根性” 记忆,并且这种记忆一直在延续。 因此,在这样一个从生存方式到价值观念都在发生改变的时代, 民族性的事物一直处于被现代世界“同化” 和“消解” 的境况时,记忆的功能会愈发凸显,人们会通过集体记忆留住文化的“根”。 而且,每一种记忆,都不是静止的存在,它要与当下的生活发生联系,并在这种联系中被赋予价值、意义、结构。 在具体的现实处境中, 集体记忆需要与每一个生存个体的心灵处境发生认同, 在不断的反思和追诉中实现当下的意义, 从而为个体提供关于这个世界和自身的解释。

四、余 论

少数民族非物质文化遗产是我国非物质文化遗产的重要组成部分,对于传承中华文化,提升国家软实力及维护文化多样性具有重要意义。 在我国, 少数民族非物质文化遗产基本分布于偏远且贫困的民族地区, 经济发展落后加之人们思想上的滞后性, 导致很多非遗早期没有得到应有的保护而消亡。 近年来,随着全球“非遗保护热” 的兴起和国家到地方对非遗价值的重新审视, 使得非遗又变成一种文化资源被人们挖掘, 并且取得了可观的成绩。 例如广西的壮锦、贵州的蜡染等技艺,通过一系列的保护措施和市场化运作, 成为非遗资源保护与利用的典范。 然而,很多的少数民族非遗影响力没有那么大, 缺乏良好的传承基础和发展条件。 因此,对于少数民族非遗资源的保护与利用需要形成一定的原则共识, 而不是盲目地跟随发展态势好的非遗项目而忽略了实际情况, 甚至是自动屏蔽发展基础薄弱的非遗项目而将其推入深渊。

通过对尖扎县非遗资源的保护和利用的分析与思考, 笔者以为少数民族地区在非遗资源的保护与利用方面应做到以下几点。 首先,充分认识到非遗的全面价值,包括社会、经济、文化和精神等方面。 有些传统技艺类的项目其经济价值显而易见,有挖掘的潜力,但也不能过分强调这一点而忽略了其他方面的作用。 有些综合性的民俗非遗项目,虽不能直接产生经济效益,但其中包含的凝聚人心, 增强认同等社会价值也是极为重要且可以挖掘利用的;第二,针对经济发展本身就落后的少数民族地区,多元主体的共同参与尤为重要,但同时也应始终强调最终受益者是文化主体本身;第三, 非遗资源的保护与利用应与少数民族地区和谐稳定发展有机结合。 少数民族地区的稳定问题一直是国家发展战略中的重要一环, 因此在保护与利用非遗资源的同时, 应最大限度地发挥其社会价值, 以此来加强民族认同和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 实现各民族共同进步、 共同发展和繁荣, 从而也使非遗保护更好地融入国家发展战略中;最后,“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在少数民族地区, 非遗资源的保护与利用前期都是由当地政府发起并引导的,但是很多项目在后期发展阶段,因缺乏政府的支持和帮助, 又一次陷入困境。 因此,政府在最初的政策制定中,应考虑到非遗传承与发展的持续性和有效性, 重视传承人的培养与发展, 从而使更多的项目在传承人的带领下自力更生,建立长效发展机制。

注释:

①拉伊是流传在青海、甘肃、四川等广大安多方言藏区的一种专门表达爱情内容的山歌艺术。

②则柔是流行于青海省藏族农区的一种以舞伴歌的表演形式,也是一种民间舞蹈。

③刘铁梁教授在 《“标志性文化统领式” 民诉志的理论与实践》一文中提出了 “标志性文化” 概念。 他认为 “标志性文化” 一般要具备以下三个条件:“第一, 能够反映这个地方特殊的历史进程,反映这里的民众对于自己民族、国家乃至人类文化所做出的贡献;第二,能够体现一个地方的民众的集体性格、共同气质,具有薪尽火传的内在生命力;第三,这一文化事象的内涵比较丰富,深刻的联系着一个地方社会中广大民众的生活方式,所以对它的理解往往也需要联系当地其他诸多的文化现象。 ”

④该故事在《黄南民间故事》《尖扎县五彩神箭之旅——尖扎县导游词》等文本中均有记载。

⑤参见《“五彩神箭” 名称由来及历史渊源简述》,尖扎县文体广电旅游局内部复印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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