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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读活动中的创造性误读

2020-12-11黄培清

濮阳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2020年3期
关键词:读物创造性书写

黄培清

(厦门海洋职业技术学院,福建 厦门 361012)

一、创造性误读的界定

在阅读活动中,读者读出与作者的原本意图相左的现象并不罕见。谭献认为,“甚且作者之用心未必然,而读者之用心何必不然”[1](21)。文论史上也有“文无达诠”“文无定评”等说法。伽达默尔认为,“解释者常常能够而却必须比作者理解得更多些……文本的意义超越了它的作者,这并不只是暂时的,而是永远如此的。因此,理解就不只是一种复制的行为,而是一种创造性的行为”[2](283)。这就是创造性误读的由来。在笔者看来,创造性误读有以下几个特征:其一,误读读出的含义与作者的原初创作意图不一致,即作者本无彼意,读者却读出了彼意。其二,读者的阐释理解虽与作者的创作本意有所抵牾,但并不违背文本含义,亦即作品客观上显示了读者理解的内涵,这使得读者的这种误读为其他读者所认可并显得富有创造性。其三,误读的“误”指的是读者的理解有别于正统的或主流的理解,并非一种价值判断,同样的文本,读者读出了新意,而这种新意只是说出了“作者应说而未说者”,即在理解作者的基础上超越了作者。

综合以上几点特征,笔者将创造性误读作如下界定:创造性误读是指在阅读活动中读者对文本作出的不同于通常理解或作者本意却又不违背文本客观规定性的解读。创造性误读是一个与价值判断无涉的概念。读者的创造性误读揭示了作者思想的丰富性与文本意义的开放性、多元性。

二、创造性误读发生的原因

研究人类阅读行为的阅读学认为,阅读“是一种从印的或写的语言符号中取得意义的心理过程,阅读也是一种基本的智力技能”[3](1)。从这个定义可以看出,阅读主要是一个精神活动的过程。摆在读者眼前的读物仅仅是一个承载着意义或感情信息的物质实体,阅读就是读者将这些信息提取的过程。然而赋予读物这些信息的作者却不在眼前,而是同读者隔离了。读者与作者之间不存在面对面的直接交流的语境。这就决定了阅读行为实质上是一种心理过程,是精神活动。既然阅读在本质上是一个精神活动的过程,那么,读者自身的精神活动在阅读过程中就起着重要的作用。每一位读者在阅读时都是以自身的审美观念、生活经验去理解和阐释文本的意义。因此不同的读者对同一阅读材料的阅读效果往往是不同的,有时甚至是大相径庭。所谓“仁者见之谓之仁,智者见之谓之智”讲述的就是阅读欣赏的主体差异性。刘勰在《文心雕龙·知音》里有一段话:“夫篇章杂沓,质文交加,知多偏好,人莫圆该。慷慨者逆声而击节,酝藉者见密而高蹈,浮慧者观绮而跃心,爱奇者闻诡而惊听。”[4](90)讲述的就是读者偏好的不同,从作品中获得的信息也截然不同,或“逆声”,或“见密”,或“观绮”,或“闻诡”。在阅读过程中,读者的精神参与表明阅读并非是一个消极被动的吸收过程,而是读者主观能动地解读文本的过程。因此,创造新误读的存在是合理的。

阅读还是一种智力技能。阅读学认为,人类阅读行为是“一个充满智能活动的符号信息加工操作过程”[3](199),阅读主体(读者)要从阅读客体(读物)中提取意义,这个过程读者要跨越三种距离:读者与文本之间的距离;读者与作者的距离;读者自身的距离。文本一旦脱离了作者的手笔,就成了一个独立的存在体,读者要解读文本,首先要解析文本的语言系统,识别文本独有的风貌,也就是跨越读者自身和文本之间的距离。另外,姑且不说生于不同时代、不同国度的读者和作者之间不具有共同的社会生活背景和环境,即便是生活在同一时代、同一国度的读者和作者之间要进行面对面的交流,也是极为困难的。读者阅读时无法直接向作者发问,也无法从文本中知晓作者的真实意图,甚至无法得知自己的理解准确与否。这种因为无法面对面交流而产生的距离,也是读者阅读时需要跨越的。而读者在跨越与文本、作者之间的距离时,是带着“前结构”进行的。读者在阅读过程中,原有的知识经验无时无刻不在起作用,不同的读者由于不同的“前结构”而从文本中提取出不同的信息,并对文本进行不同的解读。那么,创造性误读的存在也就合情合理了。

阅读学指出,阅读智力活动的中心任务是建构文本意义,“建构”一词突出了读者在阅读时的主动性和自主权。读者建构文本意义首先要解译文本的语言符号系统,同时还要揭示文本的深层意义。在这个过程中,读者是否可以超越作者,比作者自己更好地理解作者?阅读学认为答案是肯定的,首先是因为,“书写使文本具有了自主性”[3](206)。 阅读研究认为书写也是谈话的一种,但这种谈话是用无声的文字符号,有别于面对面的、有声有色的谈话交流。对话者之间不能通过直接询问、解释等让对方明白自己所要表达的意思。书写作者需用线性符号对口头语言做分析和组装,使之形成富于层次、条理的固定了的系统。因此,书写“增强了口头谈话的效益,使文本有了自主性,这是书写的增益功能”[3](206)。 但同时,书面语言表达却有其自身固有的局限所在。古人所说的“言有尽而意无穷”讲的就是语言无法穷尽思想的表达。因此,书写有可能影响作者意念的表达,“使文本具有了意念的空白,与作者原意产生了距离,这是书写的间距功能”[3](207)。书写的增益功能和间距功能告诉我们,一部作品在诞生之时就已经具有了独立自主的身份和意义,文本具有天然的意义空白和意义未定性,也就是接受美学理论家伊瑟尔所说的文本具有“召唤结构”[5](295),召唤着读者的解读,因此,创造性误读是可能的,也是合情合理的。另一个原因是,“阅读使读者具有了主动性”[3](207)。 阅读学认为,作品只有被阅读,其潜在的价值才能得以实现,只有读者的介入,文本的可能意义才能转化为现实的存在。也就是说,“文本的意义和价值是由作者和读者共同创造出来的”[3](207)。作为阅读活动的主体,读者具有主观能动性,不是被动接受文本。而且每一位读者都是具有一定“先结构”的个体,在阅读过程中,读者自身先验的知识、情感、经验等都会影响到文本信息的提取,阅读的主体(读者)不同,从同一文本中接收到的信息也会有所不同。“一千个人眼里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说的就是这个道理。阅读学关于读者在阅读中的自主性的观点,与当代西方接受美学的观点不谋而合。接受美学的代表人物姚斯曾指出:“一部文学作品,并不是一个自身独立、向每一时代的每一读者均提供同样的观点的客体。它不是一尊纪念碑,形而上学地展示其超时代的本质。它更多地像一部管弦乐谱,在其演奏中不断获得读者新的反响,使文本从词的物质形态中解放出来,成为一种当代的存在。 ”[6](26)

总之,书写使得文本成了一个意义的自主体,将意义的解释权赋予了读者。而阅读使读者具有了主动性,使文本符号的意义在阅读中得以实现,这样,“读者就有必要也有可能更接近作者的内在精神世界,甚至使作者内在的精神世界发生了转移和变形,形成了比作者自己更好地理解作者的效果”[3](208)。所以,阅读过程中的误读是可能的、合理的,甚至是富有创造性的,是挖掘文本意义的有效途径。美国动画片《花木兰》里花木兰的形象就有别于中国传统文化里花木兰的形象,这也是美国读者对花木兰形象的一个新的、富有创造性的误读和阐释。

阅读学在关于阅读本质的阐述中,提出了有别于传统认识的观点:阅读不仅是吸收,亦是倾吐。阅读是从读物中汲取知识信息的过程,但为了吸收,读者要先倾吐。阅读是一个“读者和作者之间的经验‘汇兑’过程”[3](287)。为了提取,读者应先行支付。 因此,“在阅读中,读者无时无处不在和读物,和读物背后的作者进行着兑换:读者从已有的库存中支付旧知换取新知;支付经验换取理解。”[3](255)读者已有的知识和经验,组成了读者的库存。不同的读者其已有的现款库存必然有所不同,那么,对同一文本,不同的读者从作者汇兑的价值不同也就理所当然了。因此,不同的读者对同一文本出现不同的解读也就合情合理了。阅读的这一本质很好地解释了创造性误读存在的合理性与必然性。

三、创造性误读与真正的误读的界限

从以上的论述不难看出,在阅读过程中出现创造性误读是合情合理的。然而,值得一提的是,这里的“误读”并无错误之意,不是对文本的肆意解读,更非刻意曲解文本。创造性误读必需建立在文本客观内容的基础之上。关于这一点,阅读学也有相关的论述。

阅读学虽然主张文本具有独立性,读者是具有主观能动性的阅读主体,但与此同时,也强调读物对读者具有制约性。首先,阅读学认为“阅读是读者通过作品与作者进行的一种信息交流,……而作品是信息储存器,是第一信息源。阅读获取的信息都是由作品提供的”[3](39)。虽然阅读时不同的读者会从同一作品中挖掘出不同的意义,然而这也是取决于作品本身内涵的丰富性。对同一作品会出现见仁见智的阐释,但读者所见的“仁”和“智”却都是作品所固有的。其次,“阅读的目标和思路是由作品限定的,阅读要求读者主体循着读物客体所指引的方向与所规定的范围进行”[3](40)。阅读不是读者凭借自己的想象,天马行空地进行意义的解读,而是要依托作者的写作目的和写作思路。再次,“阅读再创造的巨大可能性也是作品给与的。阅读的创造性想象、思考、评判均以作品为基础,作品留下的空白和不确定性越多,留给读者的主动性越大,获得的思想营养和审美享受也越多”[3](42)。在不留空白的文本面前,读者有再丰富的想象力也是徒劳。另外,阅读的再创造要以作品形象为基础,尽管不同读者由于其所处的时代、社会环境或者所隶属的阶级、民族的不同,对同一作品的解读会有所不同,但作品的客观意蕴却是相对稳定的。

而真正的误读则是读者出于主观或者客观的原因对文本作出的背离文本含义的解读。前者如满清时期有名的文字狱“清风不识字,何故乱翻书”,本是诗人随性而作的两句诗,却被统治者解读出了反清复明的含义,这是统治者出于加强统治的需要而有意作出的错误解读,是对原文本的穿凿附会。另一方面,读者由于文化差异、自身的知识水平、阅历、经验、文学鉴赏水平等客观因素也可能对文本作出错误的理解。比如庞德将李白诗歌《长干行》中的诗句“郎骑竹马来”翻译成“You came by on bamboo stilts,playing horse(你踩着竹制的高跷走过来,玩着骑马的游戏)”。竹马是指儿童游戏时放在胯下当马骑的竹竿,而绝非踩在脚下的高跷。庞德因为汉学知识水平有限,作出了错误的解读,尽管是无意的,但这种误读跟原文本的含义风马牛不相及,算不上创造性误读,而是真正的误读。

总而言之,在阅读活动中,创造性误读是读者以新的视角对文本作出的创意性理解,是洞见。它丰富了文本的内涵,使文本的意义增值,拓展了文本的生命力,是值得提倡的,“因为恒守同一的解读,其结果必然是僵化和封闭”[7](11)。然而,这种误读是有界限的,文本对读者具有制约性,创造性误读要以作品的客观内容为依据,任何脱离了文本实际的随意性解读,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的,都是对文本含义的扭曲,是阅读活动中应该尽量规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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