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的抗战往事

李晓

抗战胜利75周年了，我爷爷去世37周年了。

我爷爷是一个山区的老庄稼人，抗战的烽火硝烟，怎么会和他的命运发生了交融呢？

这还要从1937年说起。那年七月卢沟桥的炮火，我爷爷是三个月后知道的。我们村里有几个当兵的，从前线写信回来，说日本人打进来了，他们要和日本人血战到底。我奶奶后来回忆说，我爷爷有一天从高粱地里回来，咬牙切齿大叫了一声：“地，我不种了，我也打日本鬼子去！”

我爷爷因为我爸出生牵绊着没打日本鬼子去，我二爷爷去了。我爷爷是佃农，种的地都是从村里地主家租来的。水稻开始抽穗扬花了，成群的麻雀从空中飞舞下来，如阴云一样笼盖了田野。爷爷做了好几十个稻草人，还送给了邻家，把稻草人用竹竿插到稻田里去，来吓走吃稻谷的麻雀。

我爷爷不识字，叫村里读了私塾的吴老大用毛笔写了四个字：“日本鬼子。”每一个风中摇摇摆摆的稻草人，都成了“日本鬼子”。我爷爷朝稻草人吐着口水，骂骂咧咧道：“我烧了你，烧了你！”稻谷收了，我爷爷就把所有的稻草人堆放在一起，烧成了通天大火。

我爷爷把“鬼子稻草人”烧成灰烬以后，高声吩咐我奶奶：“上酒，上酒！”我爷爷喝得大醉，半夜里，他爬上山冈，猛喊我二爷爷的名字：“李光桥，李光桥！”

我二爷爷自当兵上前线以后，只来了三封信，就再没有了消息。

我爷爷用棉布口袋给二爷爷邮寄去花生，还捎去了一封委托人写的信：“打胜仗，喝白酒，吃花生！”花生没退回，信也没退回，我爷爷一直相信，二爷爷是吃到了花生的。

1941年秋天，我爷爷在山梁上哭得晕了过去，因为那时，我爷爷辗转得到了二爷爷在太原抗日前线牺牲的消息。

我爷爷从铁匠铺打了一把火药枪，整天扛在背上，在山梁上奔跑、伏倒、射击……神经质地喊：“冲啊，打鬼子！”我奶奶没去制止他，因为她知道，我爷爷是想替二爷爷报仇，心里烧着的怒火，让他的脸也有些变形了。

1945年，抗战胜利的消息传到这个偏僻的小山村，也是秋天了，我爷爺在山梁上燃起了熊熊大火，他抄起火药枪，朝天空射击，放声狂笑。

我爷爷是72岁那年去世的。他没参加过抗战，但我把他归入到当年炮火纷飞的抗日战争中，一个在大后方瞪大了眼睛，胸口燃烧着一团火的人。

大浪淘沙摘自《达州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