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人合一”之“道”对中国画艺术审美观的影响
2020-12-09
中国古代哲学思想是以儒、道、释三者的交融互补而形成的,从而确立了中国传统文化的核心内涵。“天人合一”是中国古代哲学的基本精神,是追求人与人、人与自然和谐统一的思想。中国古代哲学的最高范畴是“道”,“道”体现了天、人的统一,即“天人合一”。儒、道、释对此有各自不同的看法。孔孟儒家侧重于“人道”或“伦理之道”,而老庄道家更加侧重于“天道”或“自然之道”,佛教禅宗虽然不讲道,但禅学的“佛性”(“即心即佛”)却相似于儒、道两家关于道的概念。显然,天、人统一于“道”,这个“道”就是“天人合一”之“道”。“天人合一”思想是中国哲学精神对中国画艺术创作影响最深远、最持久的思想之一。中国画的哲学核心是道,画亦是道,体现着中国画特有的本质,也是中国画形式美的内在依据。儒家和道家的思想奠定了中华民族的文化心理结构的基础,审美心理是文化心理之一,在它的结构中,儒、道思想占据了极其重要的位置。
“天人合一”思想认为人是自然界的一部分,天人之间在道德、情感上能够相通、一致,人可以认识、掌握并且服从自然界的普遍规律,去成就人生的事业。孔子说:“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又说:“吾道一以贯之。”孔子所论的道,重在人道,是在政治伦理意义上使用的。如中国古代人物画服务于“成教化,助人伦”,多受经典、史实的制约,呈现出纪实性、叙事性、情节性的特点。在这里,画即道,更主要体现了画通于人道。以孔子为代表的儒家思想的比德说对中国画艺术产生了极大的影响。子曰:“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智者乐水,仁者乐山。”儒家经常把自然看作是主体的道德精神的象征,把大自然的美丑自觉地与人们的精神生活、伦理、道德观点联系起来,认为自然美并非全在于自然的物质属性,而是与人的主观情志紧密相连的。即以自然状态之于人的精神品格方面的类比,山水树石、花卉蔬果、飞禽走兽、草虫鳞介这些没有思想的东西,被画家们赋予了人的感情,寄托了一定的意义,成为某种道德的化身和象征。比如,随着文人画的兴起,梅兰竹菊四君子成为画家们喜欢表现的题材,用以标榜君子的清高品德。画家们通过这一花一草、一石一木寄托自己的真性情,从而使梅兰竹菊成为人格的象征和隐喻。
中国画艺术中始终强调的天人合一思想,是指人与自然相统一的思想,即人与自然之间具有亲切和谐、富有人间情味的精神性关系的思想。在传统的中国画中,把自然同伦理道德及人的生命情感联系起来,我们所感受到的是渗透着人的精神和情感的自然,充满生气和人间情味的生命存在。在中国画艺术中,自然界的事物总是无一例外地被当成有生命的对象来加以描绘,即便是一根枯枝、一片败叶、一块顽石,也总是充满着生命力。在八大山人那里,一条鱼、一只鸟、一只雏鸡、一棵树、一朵花、一个果,甚至一笔不画,只盖一方印章,都可以“愤慨悲歌,忧愤于世”。在他的笔下,鱼、鸟之眼一圈一点,一副“白眼向天”之状,这种既受欺而又不屈的情态,抒发了作者愤世嫉俗之情,这无疑是他自身的写照。郑板桥一生画竹,提出了“眼中之竹”——“胸中之竹”——“手中之竹”的艺术创作理论。“眼中之竹”是观察到的自然实景,“胸中之竹”是进行艺术构思时的立意,“手中之竹”是对艺术创作的实践。画家的创作活动,是一种饱含主体生命情感、激情、意向、欲望的精神实践活动,他把主观与客观、现象与想象、真实与艺术有机地融为一体,达到自由挥毫、心手双畅、物我两忘的创作状态和心境,创造了师法自然而又高于自然的艺术境界。
“天人合一”强调人性即天道,道德原则和自然规律是一致的,人生的最高理想应当是天人协调,包括人与万物的一体性,也包括人与人的一体性。老庄道家学派注重“天道”方面的探索。老子说:“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老子·四十二章》)老子认为,天地万物皆生于“道”,“道”为天地之始,万物之母,是天地万物的本原。许多学者都认为,“一”是指“本源之气”,即混沌未分之气,是天地万物的元素,也是生命的元素。“气韵生动”是中国古典美学体系中最有价值的理论和主导所向,是“天人合一”的哲学观念在艺术形态中的具体反映。任何一个中国画画家对“气韵生动”如果没有深刻的认识和把握能力,就不可能真正领会中国画之三昧,更不可能创造出有生命力的作品来。中国画往往不局限于对某种物象形态的简单摹写,而是着重于主体在创造行为过程中对天道之气的契合与神化,心通过感悟天地之气而驱使笔的运行和发展,这样“象为心得,手心相应”的“心随笔运”,使物象内在的生命活力与主体精神意象“发于天然”(张彦远语),使绘画创造具有一种特殊的生命律动性。中国人并不像西方人把物质和精神截然分开,而是把精神和物质浑然一体,并且精神性在其中起着绝对作用。中国画艺术这种强烈的精神性,以有限的内在的精神品性,升华成为永恒无限之美,成为中国画传统艺术的特征和特性,同西方绘画艺术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传统中国画艺术的这种精神性,影响深远并且是多方面的。例如,在“形神”关系上,中国画艺术要求“以形写神”“形神兼备”。相传顾恺之画人物曾数年不点睛,人问其故,答曰:“传神写照,正在阿堵之中。”可见,顾恺之认为,绘画必须“传神”,绘画艺术的本质在于对人的精神世界的把握,在于对人的内在美的把握。在形和神对立着的两个方面,神是主要的,是起主导作用的方面,历代的画家无不以神似作为绘画的最高要求。又如,在“意境”范畴中,意寓于境中,用笔端的形象来表达胸中之意,从有限到无限,通过散点透视、虚实处理、计白当黑等表现手法,打破特定时空中客观物象的局限,使作品中有限的空间和形象蕴含着无限的大千世界和丰富的思想内涵,给欣赏者提供了广阔的艺术想象的天地。“于是,我们可以看到这样一条轨迹:从传物之神,到传我之神,再到传诗外或画外之神,从象中求意,到象外求意,从意象到意境的追求,中国艺术在老庄及禅宗哲学的指引下,在精神化方面走上了极致。老庄及禅宗的精神终于内化为艺术的内在精神。从无的哲理到物的内美,中国艺术的特色就此完全确立。”
中国画在其漫长的发展进程中,从未游离于传统文化母体的核心内涵,自始至终所追求的是一种超自然的精神境界,将人类的审美感悟、艺术天性通过意象融汇为“天人合一”。这种人和自然的和谐意识,使中国画不重在表现物象的真实,而注重通过对客观世界的深入体悟,以超越表象之貌去发现其精神内涵,从而构成一种自我至高的境界和追求。中国画作为民族文化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它的内在意识结构,是以儒学的以人为本为道德内涵,以追求真善美为道德使命;以道学的“天人合一”“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庄子》)及禅学的“梵我和一”的思想观念,作为画家以自然而然的思维方式去进行绘画艺术的建构,使中国画在大自然与人之间,以“缘物寄情”“情景交融”的思维模式,将人的情思注入自然而达到“物我为一”“天人合一”的境界。中国画讲求“气韵生动”“以形写神”“形神兼备”“似与不似之间”,而谋其“文以达吾心,画以适吾意”之“传神”“畅神”的意向思维方式和意向造型法则,使中国画的艺术创造,可以不受视角、时空的限制,唯意而取,通过“经营位置”“置陈布势”(构图)将所有的内涵意象展现出来,重在取势达意且营造出具有形式美感的特有意境。这是以法阐理,以理释法于长期的艺术实践中融哲学、美学、画学于一体,凝练而成的“外师造化,中得心源”的结果。这种“天人合一”的艺术境界,既是精神与物象的统一,又是主观和客观的统一。
中华民族是一个具有悠久历史、优秀文化传统和广泛审美情趣的伟大民族,对于民族传统文化,应从整体上研究和把握,才能从本质上弘扬中国文化精神。我们只有拥有了对中国画哲学精神的深层了解与熟知,才能理解中国画中包含的“天人合一”的本质内涵,才会理解中国画的发展是不断地从传统文化中汲取营养,到大自然中去寻求自我,于传统母体中脱胎换骨,来寻求新的艺术生命的道理。在浩瀚的中国古代传统文化中,祖先给我们留下了丰富的徜徉于哲学精神中的论艺、论画的篇章、段落、语句,融哲学、美学、画学为一体,中国画成为以探究宇宙本源为出发点来论美、论艺的一个最富哲学意蕴的独特的画学体系。随着时代的发展,中国画理论也应该有所继承和发展,“笔墨当随时代”,理论自然也当随时代,这不仅是中国当代美术理论家的重任,更是当代国画家的重任。中国绘画艺术在民族文化精神的孕育下和中国哲学精神的引导下,不断丰富、完善和发展,历练数千年形成的独特的民族风格,一定会展现出中国艺术强大的生命力和光辉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