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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眠的雪

2020-12-08包利民

爱你·健康读本 2020年11期
关键词:咳嗽声夜班白发

一个遥远的冬夜,我被父亲的咳嗽声惊醒,便再也睡不着,从窗帘的缝隙中看出去,大雪依然在下,活泼却又无声无息。

更遥远的一个冬夜,当时我正饱受失眠的折磨,在学校宿舍的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正难受间,上铺的兄弟翻了个身,然后听见他窸窸窣窣地穿衣服,片刻后,他爬了下来,轻声说:“我也睡不着,走,出去转转!”我也穿好衣服。我俩轻车熟路地来到一楼卫生间,从一扇被掰断了铁栏杆的窗子跳了出去。脚一落地,就被清澈的凜冽拥个满怀。

一天的大雪早已停了,此刻已过了午夜,半轮冷月高挂在天上,我俩不敢在校园里游荡,便悄悄地走过大操场,从后面的矮墙翻出去,来到那条河边。河流早已凝固了形状,大地上的雪在月色之下闪着迷濛的光亮。我俩走累了,便倚在小桥的栏杆上,他递给我一支烟,于是两点明灭的火光间,一片朦胧的烟雾里,我们说着一些漫无边际的话。彼此的诉说,在这寂寂的夜里,除了两颗安静的心,还有那些无眠的雪,在静静地倾听。

后来我在电厂倒班的时候,还经常想起那个一起吸烟倾谈的夜。回忆的时候,是别人都在悄悄闭上眼睛睡觉、而我在纸上不停写字的时候。后夜班,依然是深深的冬天,从零点到早八点。写累了,我会走出那个小小的角门,来到二楼室外的小平台上,或者雪花扑面,或者北风盈怀,便觉得自己也正挣扎着想从一个长长的夜里跑出来。

快十年过去,回忆起那段生活,特别是那些下前夜班的夜里,足迹写在午夜,不落雪的时候,地上的雪也都昏沉着。一直觉得除了自己,一切都在沉睡。有几次,总是走着走着就若有所思地停下脚步,那样的时刻,我竟然捕捉到一缕风和一片雪的对话,竟然聆听到树上的雪不安分地跌落下来,竟然感受到所有的雪都在依依低语!

那时我就忽然明白,失眠也好,无眠也好,我并不是自己。以前一直觉得,自己似乎与一切格格不入,努力或者说挣扎,常常是觉得走进了绝望之夜,四顾无人。其实,很多的美好一直都在陪伴着我,比如那些失眠的雪,比如美好的希望和梦想,比如从未辜负的日月流年。那么,我就不是孤独的,长长的路上,虽然有时看不清远方,却可感受身畔入心的种种。

那个被父亲的咳嗽声惊醒的冬夜,我看到母亲不停地进出,伺候卧病的父亲,在隐约的灯光中,母亲的白发是那么显眼,如窗外的雪。我心里便忽然很疼痛,岁月的雪落在母亲的发上,再也不会消融了,母亲发上的雪也在失眠。

父亲已故去五年了,我依然会在一些忽然醒来的午夜,看到母亲在悄悄地走动,在窗外透进的微光里,她的白发依然如雪一般,同母亲一起失眠。那样的夜里,我会深深感受到,同母亲一起失眠的雪,蕴含着多少无法弥补的苍凉。

梁衍军  摘自包利民之沧桑载世微信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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