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尼公司“双勘探模式”分析与启示

高华华，史卜庆，吴亚东，王兆明，李志

( 1.中国石油国际勘探开发有限公司；2.中国石油勘探开发研究院）

国际油价的长久低迷叠加新冠肺炎疫情的持续蔓延，正在推动石油公司发展由资源驱动向技术驱动转变，谁能以尽可能低的成本发现并开采出石油和天然气，谁就将成为低油价时代的赢家。面对变革与挑战，国际石油公司在勘探策略上更加注重效益和油气发现规模，在大幅削减勘探支出的同时，仍然保持一定规模的风险勘探投入，追求以低成本获取大型油气发现，以期取得丰厚的资本回报，取得了很好的效果。

作为国际石油公司应对低油价下变革与挑战的优秀代表，埃尼公司的表现格外亮眼。2017年，埃尼公司上游业务资本回报率高达7%，远超当年同行3.9%的平均水平[1]；在油价持续低迷的2019年前三季度，依然保持了平均4.7%的资本回报率[2]。这主要得益于埃尼长期重视风险勘探，创造性地提出“双勘探模式”（Dual Exploration Model）并成功实施。埃尼公司“双勘探模式”的成功经验，对低油价下中国石油企业高效发展海外油气勘探业务具有重要的借鉴与启示意义。

1 埃尼公司的“双勘探模式”及成效

1.1 埃尼公司“双勘探模式”概念

2013年，埃尼公司首次在莫桑比克海域4区块探索实施“双勘探模式”，迄今该模式已发展成一套体系完善的勘探制度，被埃尼广泛应用于全球勘探业务。埃尼公司“双勘探模式”可概括为两点：一是积极开展前沿领域的风险勘探，以发现大油气田为首要目标；二是在取得油气大发现之后，将所发现的油气可采储量货币化，有限度地出售区块权益（保留作业者身份），快速获取大量现金流（见图1）①当前行业内将埃尼的“Dual Exploration Model”策略译为“双勘探模式”，该模式不能简单地理解为勘探策略分两个步骤实施。“双勘探模式”是在对传统勘探模式重新定义后的一种全新的勘探理念，已成为当前国际石油公司勘探快速创效的一种新做法。。可以说，勘探资产的资本化运营是该模式的“表”，通过风险勘探持续获取油气大发现则是该模式的“里”。

图1 埃尼公司“双勘探模式”的概念与流程

1.2 “双勘探模式”案例与成效

2012年，埃尼公司在莫桑比克海域4区块发现了珊瑚（Coral）巨型气田，连同埃尼先前发现的3个大气田——南曼巴（Mamba）、北曼巴和东北曼巴，该区块预估可采储量高达65万亿立方英尺。2013年，埃尼以42.1亿美元的价格，将区块20%的权益出售给中国石油。2017年，埃尼又以28亿美元的价格，将区块25%的权益出售给埃克森美孚。至此，埃尼通过出售4区块45%的权益共获得70.1亿美元现金流。当前，埃尼仍然拥有4区块25%的权益，并保持作业者身份，主导项目的生产运营[3]。

埃尼“双勘探模式”的另一个成功典型为Zohr大气田。2015年8月，埃尼在东地中海深水区绍罗克（Shorouk）区块获得Zohr气田大发现，预估可采储量为30万亿立方英尺，这是迄今地中海地区发现的最大气田。2016年，埃尼分别以5.25亿美元和15.75亿美元的价格将绍罗克区块10%和30%的权益出售给BP公司和俄罗斯石油公司。2018年，穆巴达拉（Mubadala）石油公司以9.34亿美元的价格从埃尼手中获得该区块10%的权益。目前，埃尼通过出售绍罗克区块50%的权益共获得30.34亿美元现金流。埃尼仍然拥有该区块50%的权益，并担任作业者。合作伙伴的加入，大幅缩短了Zohr大气田的投产周期，创造了气田发现后28个月投产的纪录[4]。

由于推行“双勘探模式”，埃尼公司上游业务取得了骄人业绩[5]。公司扩边和发现的新增可采储量由2012-2015年的6.1亿桶，激增至2016-2019年的15.2亿桶，2015-2019年的储量替换率平均为119%，其中2016年的储量替换率高达183%。油气产量由2014年的153万桶/日增长至2019年的177万桶/日，勘探与生产支出却由2014年的174亿美元大幅削减至2016-2019年的年均107亿美元，这主要得益于前期一系列油气大发现的快速投产。2017-2019年上游业务产生了74亿美元现金流盈余。“双勘探模式”使埃尼上游业务进入良性循环：低成本获取油气大发现→出售新增储量权益快速获取现金流+低资本支出下油气田快速投产获取持续生产现金流→充沛的现金流推动下一个油气大发现。

2 埃尼公司“双勘探模式”的主要优势

2.1 勘探理念的颠覆性创新

传统的勘探理念认为，风险勘探是一项战略投资，虽然可以获取新增储量支撑公司的可持续发展，但短期内并不能为公司带来现金流。因此在低油价时期，风险勘探费用首当其冲遭到削减。埃尼非常重视前沿领域的风险勘探，即使在低油价时期依然保持较高的风险勘探投入，预计2018-2021年，公司勘探投资41亿美元，计划在超过25个国家钻115口探井，其中多数探井位于前沿领域[1]。在最近更新的2020-2023年公司发展战略中，埃尼计划对前沿领域的投资占比依然高达20%[5]。埃尼致力于勘探理念创新，“双勘探模式”创造性地将风险勘探与资本运营相结合，兼顾了公司发展的短期和长远利益，既能使得埃尼通过风险勘探快速获取巨额收益，又支撑了公司的长期可持续发展。

2.2 低成本控制下的高创效能力

埃尼“双勘探模式”以低成本持续获取前沿领域的油气大发现为首要目标，具有高创效能力，主要表现为6个方面。1）长期聚焦常规油气资产，对投入成本高的非常规油气资产持谨慎的投资态度，2019年埃尼的油气产量几乎100%来自常规油气资源。2）追求低成本获取潜力勘探区块。埃尼非常重视在前沿领域超前布局，争当勘探发现的先行者，积极在东非海域、东地中海、南非海域、西非北段和中段海域以及加拿大北部海域等低勘探程度地区获取勘探区块，努力以低成本占有先发优势，主导前沿领域的勘探进程[6]。埃尼并不热衷于成本高的热点区域，例如南美巴西和圭亚那海域的勘探区块。3）在获取油气发现后，通过引入合作伙伴，降低自身的项目投产和经营的资本支出，维持公司健康的资产负债表。4）追求大油气田发现，大型油气发现不仅可以摊薄发现成本，而且能创造巨额价值。近年来的一系列大型油气田发现，使埃尼在国际石油公司中拥有最低的桶油发现成本1.92美元，而同行的平均水平为6.46美元[1]。5）在保持作业者身份的前提下，出售区块权益快速获取巨额现金流，2013年以来，埃尼通过出售区块权益累计获得103亿美元现金流。6）利用合作伙伴的技术和资金优势，大幅缩短项目投产周期，更快地从油气田的开采和销售中获取持续收益。

2.3 卓越的风险勘探能力

埃尼长期专注于油气行业前沿领域的科学技术研究。在意大利米兰、诺瓦拉和米拉佐等地，公司设有科学技术研究中心，同时与麻省理工学院、米兰理工学院和都灵理工学院等众多高校和科研院所保持密切的合作关系，研究范围涉及地球科学、信息技术、工程、化学和材料科学等多个领域。先进的石油地质理论、勘探和工程技术与管理水平以及丰富的风险勘探实践经验，使埃尼具备了卓越的风险勘探能力，这正是埃尼“双勘探模式”的核心竞争力。由于埃尼能够不断取得油气大发现，公司的勘探资产获得了市场和同行的认可，同行公司愿意花巨资购买区块权益，则保障了“双勘探模式”的长久实施（见图2）。

3 对中国油气企业的启示与建议

经过近30年的发展，以中国石油、中国石化和中国海油为代表的中国石油企业海外油气业务取得了巨大成就。以中国石油为例，其海外油气业务经历了滚动勘探开发、大型风险勘探开发、多元化快速发展3个阶段，现已建成中亚-俄罗斯、中东、非洲、美洲和亚太五大油气合作区，在全球30多个国家运营着90多个油气合作项目，2019年海外权益油气产量首次超过1亿吨油当量[7，8]。

图2 埃尼公司“双勘探模式”核心竞争力分析

随着海外油气勘探工作不断深入，石油公司发展由资源驱动向技术驱动深刻转变，中国石油企业的海外勘探业务发展面临着新的形势和挑战。以中国石油为例，2020年，中国石油在海外16个国家拥有21个勘探相关项目、37个勘探相关区块和30.1万平方千米勘探面积，随着主力探区经多轮延期退地后陆续到期，勘探项目、区块和面积将大幅缩减[8，9]，到2025年将仅剩9个项目、10个区块和7.5万平方千米勘探面积（见图3）。2015年以来，七大国际石油公司每家公司年均获取67个勘探区块，并呈现逐年增加趋势[9]。中国石油获取海外勘探区块的数量和力度远低于国际石油公司平均水平，面临着勘探区块严重不足的严峻形势。而且，中国石油持有的海外勘探区块多为成熟探区，主力探区勘探程度高，接替领域复杂，增储难度大，桶油发现成本不断攀高。目前风险勘探项目仅有6个，未来通过勘探获取新增储量不乐观，过少的风险勘探项目亦不利于公司通过风险勘探获取新增储量来摊薄桶油发现成本。

勘探项目特别是风险勘探项目的严重不足和成熟探区勘探程度的不断升高，正在不断推高中国石油企业海外油气业务经营成本，并影响到企业的可持续发展。因此，中国石油企业迫切需要变革勘探业务，以适应当前低油价对石油公司高效发展的新要求。通过对埃尼公司“双勘探模式”的分析，结合中国石油企业勘探业务面临的问题，提出3点启示与建议。

3.1 构建积极稳健的勘探战略，发挥风险勘探对企业高效发展的引领作用

在当前低油价下，中国石油企业勘探业务发展形势严峻，勘探项目大幅减少，发展后劲严重不足，亟需构建积极稳健的中长期勘探战略，以扭转当前勘探业务的颓势，保障企业高效可持续发展。借鉴埃尼公司“双勘探模式”，通过将风险勘探与勘探资产的资本运营相结合，构建兼顾短期（出售区块权益快速获取现金流）与长远利益（新增油气储量夯实可持续发展资源基础）的勘探战略。战略的核心是对不同类型勘探资产（成熟区、新兴区和前沿区）进行合理布局，加强对前沿领域风险勘探的投入，发挥风险勘探对企业高效发展的引领作用。建议中国石油企业积极超前布局前沿领域，加大风险勘探项目的获取力度，努力寻求风险勘探突破，以此带动上游业务的高效发展。

同时，还要建立风险勘探区块灵活退出机制和失利区块评价机制等配套制度。风险勘探的失败率较高，在积极获取前沿领域勘探区块的同时，要建立灵活的区块退出机制，对投入一定勘探工作量后认为潜力低、规模小、效益低的区块应该及时退出，这样企业才能保持实力以获取前沿领域的勘探区块。另外要保持战略定力，能够承担风险，允许风险勘探的失败，建立相应的失利区块评价机制。通过对失利区块的评价，积累风险勘探的实践经验，及时对风险勘探策略做出调整，以期达到良好的勘探效果。

图3 中国石油天然气集团有限公司海外勘探项目区块面积与数量变化趋势

3.2 重视风险勘探的效益，争取以低成本发现大油气田

低油价下，勘探战略的实施要重视成本控制，寻求勘探效益的最大化。在获取前沿领域勘探区块时，要遵循早期进入、低成本获取和担当作业者3个原则，以发现大油气田为首要目标。勘探业务具有先发制人的特点，在区块没有取得油气大发现之前，进入成本较低，机会也较大；一旦区块实现突破成为勘探热点，则进入成本高昂而且机会很小。因此要做前沿领域勘探的先行者，早期进入低勘探程度潜力区。

低油价下成本控制对勘探业务的效益发展至关重要，因此要尽可能低成本地获取区块。建议重点捕捉尚未成为热点但有潜力的区域，一旦有合作机会，积极寻求获取这些区域内的勘探区块。目前，相较南大西洋两岸和墨西哥湾等热点地区，东地中海和东非海域勘探程度和区块进入成本较低，这些区域合作机会多，勘探潜力大，值得重点关注。特别是在东地中海塞浦路斯南部海域的埃拉托色尼海山及其周缘，发育有丰富的孤立台地生物礁沉积建造，油气资源潜力很大[10，11]，虽然已获得了Zohr等大型天然气发现，但该区勘探程度依然很低，应该积极寻求获取该区勘探区块。在获取区块时，要优先考虑周边已有相关基础设施（例如管线、炼厂、码头等）的区块，这样的区块在获得油气发现后的生产环节能够节省大量费用。

还要争当作业者，这样才能主导区块的勘探进程，在取得油气田大发现时拥有主要权益，实现获益最大化。当油气田进入投产阶段时，可以引进合作伙伴，降低后续资本支出，加快油气田投产速度。

最后，应以发现大油气田为首要目标，大油气田的发现能够带来巨大的新增油气储量，显著摊薄桶油发现成本，从而强力推动企业上游的高效发展。

3.3 提升风险勘探能力，为实施勘探战略提供技术支撑

在27年的海外油气勘探历程中，中国石油企业积累了丰富的陆上裂谷盆地、前陆盆地和叠合盆地的勘探经验和技术优势。例如，早期苏丹1/2/4区、3/7区和哈萨克斯坦阿克纠宾项目以及近年的乍得项目风险勘探获得成功。未来，中国石油企业可以继续利用在海外积累的技术优势，积极拓展风险勘探业务。同时，中国石油企业在国内油气田的勘探开发中亦积累了丰富的经验和技术优势，加强与国内勘探开发板块的交流合作，可将国内先进技术应用到海外，助力海外油气勘探业务高效发展。

与国际石油公司相比，中国石油企业在海域特别是深水领域的勘探起步较晚，实力较弱，随着海外陆上常规油气大发现难度的增加和大油气田发现向海域深水的转移，迫切需要提升自身在深水领域的勘探能力。应重点加强海域深水重力流沉积和深水生物礁建造的地质和油气成藏规律等理论研究，开展海上地震勘探、测井、钻井和海洋工程等技术攻关，争取尽快掌握海洋深水领域风险勘探相关的核心理论和技术。

海外油气勘探具有快节奏、高风险、高投入和高回报的特点，做好项目的风险管控对海外勘探的高效发展至关重要，特别是在海洋深水领域。中国石油企业应重点加强对项目风险管理的前瞻性全周期谋划，增强对项目流程和关键节点的管控能力，提升项目管理层的决策效率和灵活应对能力。另外，还应加大人才培养力度，健全人才培养机制。培养一批既懂专业又懂管理和商务的复合型人才，建立一批集项目管理、运营和技术支持于一体的高端风险勘探项目团队，这对推动中国石油企业勘探业务的高效发展具有重要作用。

加强国际合作，向先进同行学习，是提升中国石油企业风险勘探能力的重要途径。国际石油公司具有先进的勘探技术和卓越的管理能力，尤其是在海洋深水领域。通过与国际石油公司开展广泛深入的合作，学习、掌握、创新勘探技术和管理理念，发挥自身甲乙方一体化的体制优势，在国际勘探舞台上，从追赶先进到同台竞技，最后达到国际领先的水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