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徽县方志研究
2020-12-08周婷玉
周婷玉
新疆师范大学,新疆 乌鲁木齐 830017
地方志因其所载内容广泛,包括自然地理、名胜古迹、历史沿革、风俗人物、户口赋役、异闻锁事等,一向被誉为博物之书,清代方志学家章学诚称之为“一方之全书”[1],亦被视为“亦地亦史”之书。元戴良《重修琴川志序》曰:“古者,郡国有图,风土有记,所以备一方记载。”[2]认为方志是以记载地理方面为主,而根据《周礼》中“外史掌四方之志”的说法,方志即地方史。明朝统一全国后,为实现中央集权和方便统治全国的需要,明初的统治者命大臣纂修全国各地的地方志。这样的局面导致一些无志的偏远地区也开始编纂地方志,这不仅是大一统的中央集权制的产物,也从侧面反映了方志以礼乐教化的方式从中央走向地方,成为地方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这也为清代方志繁荣奠定了基础。明朝嘉靖版的《徽郡志》是徽县现存最早的地方志。明朝初仍置徽州领县,因山峰秀美故名徽,是关陇之襟喉,巴蜀之门户。明朝在此设郡就是因为此地战略位置显著;清代改州为县,康熙初曾重刊县志,就简记载,有些缺失。故本文将以明代嘉靖版的《徽郡志》和清代嘉庆版的《徽县志》作比较,试从作者与版本、体例、内容和方志的价值等方面来分析徽县方志的发展变化。
一、作者及版本介绍
明朝嘉靖年间的《徽郡志》,成书于明嘉靖四十二年(1563),孟鹏年修,郭从道纂。孟鹏年字子化,号洛川,是嘉靖朝的举人,任知县、知州。郭从道字省亭,徽郡(今徽县)人魁,曾是通判、户部员外郎、贵州按察同兵嘉佥事。此志由舆地、建置、祀典、田赋、职官、选举、人物、艺文八志构成。嘉靖四十二年刻本藏北京、湖北馆,抄本藏上海、甘肃图书馆,另有台北《中国图方志丛书》。此志的价值如知州孟鹏年曰:“体裁谨严,评品精核,上下千余年间因革是非镜见无遗,真足为一郡之信史,行百年之缺典,徽之文献自是不足征乎”。[3]此外还有清朝康熙版的《徽州志》,成书于康熙二十五年(1686),徽州知州邓天栋主编,此志内容简略。清代嘉庆版的《徽县志》成书于嘉庆十四年(1809),徽县知县张伯魁主编。原本存于甘肃省图书馆。该志共8 卷353页,志首列自序、凡例、修志姓氏、目录、该志不同于前志之处是附有舆地全图、村镇图、城池图、青泥山图4 幅。卷一疆域志,分星夜、图、里至、形胜、山水、古迹、丘墓、八镇、屯所、山隘要路等;卷二沿革志,分沿革、郡县源流、兵戎、载记、杂记等;卷三建置志,分城池、公署、学校、营讯、驿递、坊表、桥梁、庙宇、坛 啁、寺院等;卷四职官志,分官师、名宦等;卷五选举志,分进士、举人、荐辟、贡生等;卷六人物志,分乡贤、忠义、孝行、节烈、寓贤、仙释等;卷七食货志,分赈恤、会计、户口、田赋、经杂、课税、兵饷、物产、风俗、灾祥、幻异等,附救灾七详、河池志实等;卷八艺文志,分纶音、疏表、传、碑记、诗、补啁等。此志文笔出彩,内容详实,史料价值较高。通过比较清代《徽县志》的版本,笔者认为嘉庆版的《徽县志》内容更丰富,史学价值更高,故选择嘉靖版的《徽郡志》和嘉庆版的《徽县志》作比较,试从体例、内容和史料价值三个方面来分析徽县方志的发展变化。
二、体例
明朝是中国方志发展的繁荣阶段,这一时期的地方志大量增修,官绅文人大都参与其中,故对方志的内容和体例的编修有不同的看法,从而使其成书有不同的特点。根据《方志学新论》的分类,“明代方志依详略不同,可分为尚繁型和尚简型”。[4]尚繁者认为历代史书之过在于简略,而现今方志的好处在于详实,资料丰富更有益于考辩,所以尚繁型志书的卷帙多,内容详细。而尚简者认为写方志的主要目的是记述当地的地理、沿革、风俗人物等,记述不能面面俱到,主张“宁简勿蔓,宁严勿滥”。[5]从内容来分析嘉靖版《徽郡志》和嘉庆版的《徽县志》都属于尚繁型。因纂修人编纂的侧重点不同,又分为历史、地理、实用三派。历史派认为编纂方志应遵循史学编纂的方法,体例如纲目体、纪传体、编年体等,在原则上强调撰写者秉持客观公正。地理派则重点记载自然地理概况,如建置沿革等。实用派是从教化的角度出发达到经世致用的目的。嘉靖版《徽郡志》和嘉庆版的《徽县志》都具备以上特点。编修地方志的传统由来已久,自东汉时期就有修风俗传,但是由官府统一规定修志的体例则始于明朝。永乐十年,朝廷为修《一统志》而颁降《修志凡例》16 则,这是迄今发现最早由朝廷颁布的修志细则。大概分为:建置沿革、分野;疆域、城池、里至;山川;坊郭、乡镇;土产、贡赋;风俗形势;户口;学校;军卫;廨舍;古迹;宦绩;人物;仙释;杂志;诗文。
明朝的方志大都以此《凡例》为基础,随着现状的发展演变而做出相应的修改,《徽郡志》也不例外。清代方志随着《大清一统志》的修撰不断发展和完善。康熙十一年大学士上奏称:“各省通志宜修,如天下山川、形势、户口、丁徭、地亩、钱粮、风俗、人物、疆域、险要、宜汇集成帙,名曰《通志》,诚一代之文献,然迄今各省尚未编修,甚属缺典,何以襄我皇上兴隆盛治乎?除河南、陕西已经前抚臣贾汉复纂修进呈外,请敕下直省各督抚,聘集夙儒名贤,接古续今,纂辑成书,总发翰林院,汇为《大清一统志》。”[6]康熙帝同意此观点,并下诏地方开始修志。由于方志是《一统志》的基础,随着《一统志》日臻成熟,方志的体例,编纂方法也不断完备。方志的体例与《一统志》的体例相当,即山川、形势、户口、丁徭、地亩、钱粮、风俗、人物、疆域、险要等内容。在编纂方法上,清代方志的编纂非常重视实地调查,确保史料的准确性。如嘉庆版的《徽县志》作者在《凡例》中所言:“凡山川形胜,道里远近,以及镇所坐落,山险要路,皆亲历其境,了如指掌,不敢如空中楼阁海上神山也。”[7]作者作此志是如此之严谨,建置沿革考据的是历朝正史,作者在徽州当差时,命令绅士据实呈报乡里的孝子顺孙,义夫节妇,并批给匾额,令礼房详记册档。
从体例上看,两志在卷首都有自序,但清志在自序后又加凡例,即编自疆域至艺文历为八志又于八志之下分列各门,首缀小序所以明体例,明志则没有,这表现随着方志学的发展,体例也愈益完备。从目录追溯,两志皆分八卷。明志把沿革放在舆地志里,而清志则以卷二为沿革志,详细考证了徽县的历代沿革、郡县源流和兵戎等。明志卷三为祀典志,主要记载了文庙、祭器和寺观;而清志在建置志里记载了庙宇、坛和寺院等。这是明清两代方志在体例方面的一些区别。
三、内容
在明朝嘉靖版的《徽郡志》中有许多关于茶马的记载,在建置志中就有批验茶引所和巡茶御史的记载。《甘肃通志》载:“自唐回纥入贡,以马易茶,宋熙宁间相继行之,所谓摘山之利,而易充厩之良。有明定制金牌差发,假市易以羁縻控驭,为制番上策。”[8]茶马互市兴起于唐宋,繁荣于明,衰落于清,这在《徽郡志》中也有体现。
由于徽州地理位置的特殊性,使其成为秦蜀道茶马互市及茶引检验茶的重要地区。在《徽郡志·艺文志》中吕楠撰写了《新修巡察茶院行台记》,此中记载“嘉靖戊戌之秋(嘉靖十七年),应天沈君中甫奉命巡茶陕西火钻镇,叹曰:‘此地去徽六十里程,去秦二百里程,而茶马由是通焉,岂可以无官守与公署哉?’况虏酋一寇众踰十万近者,吉囊俺合之种最号精强而哈喇镇亦黠虏也,不时南侵墙堵而来,虽有秦巩临平甘宁固靖诸路之兵,然众寡不敌又多软脆望尘奔遁,莫敢支持,人徒以为虏强而我弱也,殊不知御虏在士,奋士在马,畜马在茶,行茶在公署,公署不立,而欲茶之行者鲜矣,茶课不足而欲马之畜者鲜矣,马力不齐而欲士之奋者鲜矣。”[9]说明明朝上到统治者下到官吏都非常重视茶马互市,茶马互市这项经济活动甚至会影响徽郡的安危和国家的统一,这也提高了徽郡的政治地位。如果说在诗文中可窥徽郡茶马交易的重要性,那《徽郡志·田赋志》中的“奏两院批允查明茶夫地粮数目”这项记载则从侧面反映了徽郡茶马互市的盛况。明朝统治者特别重视茶马互市,因而建立的金牌信符制、禁贩私茶制、朝贡互市制等一系列茶马制度使茶马互市发展到巅峰,此时的徽郡作为秦蜀道茶马的交易中心,自然承载了大量的茶马交易活动,需要较多的人力和物力。于是“在秦州、秦安、清水、礼县四处佥编运茶脚户刘文光等百有余名,住居本镇”[10],即出现了大量从事运茶的茶夫,茶夫们的俸禄既可以支领工食,还可以开垦荒山砍伐林木,地未入册,粮未起科,所以被称为茶夫地。即使后来运茶结束了,而茶户之子相沿袭,开垦荒地为世业,并未征粮。这段材料反映了当时茶夫享有很优厚的俸禄,明朝前期徽县缺少茶夫,便以优越的条件来吸引茶夫,在当时是有积极作用的。但从实际来看,运茶结束后,茶夫们的后代仍可以世袭土地并不征税,这项制度本身存在很大的缺陷,这个缺陷随着新法的推行而日渐暴露。随着嘉靖年间“一条鞭法”的推行,运茶费由百姓分摊,如前任知州申请布政司批允在本州一十八里每年派银二百六两三分,刻入条鞭规则内,遂为岁额,州民苦之。这样就激化了社会矛盾,被告到两院,有了“奏两院批允查明茶夫地粮数目”这项记载,通过丈量计实规定茶夫地三等起科并立碑入志。新法的实行使赋税更加合理,也减轻了百姓的负担,客观上促使国家各项经济政治制度更加规范。徽郡的茶马互市不仅影响徽郡的经济和政治,同时也影响着徽郡的教育和文化,形成了具有地方特色的文化底蕴,如《徽郡志·艺文志》中的礼部侍郎吕楠的《新修巡察茶院行台记》、陈棐 《火钻岭辞》、王邦瑞 《宿火钻行台》、张伯魁《火钻道中》、郭凤鸣《榆树坝》、《大焦山》、赵抃 《过青泥岭》、刘长卿 《虞关道中》等诗歌中可见一斑。而在清代嘉庆版的《徽县志》中,很少记载有关茶马互市的内容,这是因为清朝的茶马互市已经衰落了,明朝采取了很多措施来保证官营茶马互市的运行,而清朝对茶马互市制度适时做出调整,刚开始是沿袭明朝旧制,随着商品经济的发展,最后解散了官营茶马贸易,徽县也就失去了其特殊的经济地位,限制了徽县经济的发展。
值得注意的是在清代嘉庆版的《徽县志》中有灾荒和仓廒的记载,这是明代嘉靖版《徽郡志》和清代嘉庆版的《徽县志》的又一不同。如在《徽县志·实货志》中有“元元统元年八月徽州山隤;明正德元年六月徽州河溢淹没居民孽畜;皇清康熙八年夏麦又穗,十一年地震”[11]的记载。关于灾荒这个话题是伴随人类历史的整个过程,而清代的灾荒制度在历史中占据着重要的地位。因为处于“明清宇宙期”或“清末宇宙期”,所以清朝时期灾害频发,相对应清朝也采取了诸多应对措施,清代在分析灾害原因和总结救荒经验的基础上,形成了一套比较实际的救灾程序和救灾措施。清代救灾的基本程序非常明确,包括:“报灾一勘灾一审户一发赈一查赈”等,这几个程序之间相互关联,各有具体的规定,主办官员和协从人员分工协作,职责划分十分精细。[12]而救荒的措施又分为备荒、救荒、灾后补救三大方面。邓拓先生在《中国救荒史》中更是将其总归为“消极救荒政策与积极救荒政策,像备荒之中的重农、仓储政策,水利兴修与林垦政策都属于积极的方面;而救灾中的赈济调粟措施,灾后的安辑流民、蠲缓、放贷之策等则属于消极的方面。”[13]备荒的第一要务便是仓储,历经康熙、雍正、乾隆三朝的建设,清代仓储制度逐步确立并全面推行,并为以后历代统治者所继承。清代仓储体系大致分为两种:一是常平仓,是政府官仓;二是社仓与义仓。这种官民相结合的仓储体系在防备与减轻旱荒所造成的社会危害性上起到了极大的作用。在《徽县志·建置志》中就有有关仓廒的记载,如“县仓即社仓,在马厩东西北三百共十八间,又土地祠南四间,常平旧仓十间。案徽县额设共廒百六间,并有历任贮粮捐修之仓,嘉庆六七年军务告竣,廒间毁圯,应着地方官赔修。继今秦州知州前县李受曾申详奉藩司批饬徽县有完好仓廒三十余间,其余仓廒木料朽腐不堪粘补,以及嘉庆三四五六等年被贼焚毁,仓廒免其赔修,在案卷存仓房备阅。”[14]从这段材料可以看出徽县具备完整的仓储体系,官仓和社仓一应俱全,这也反映了清政府所制定的救荒政策落实到了各地方州县,此时也是仓储制度的成熟时期。
清代嘉庆版的《徽县志·实货志》中除了灾详并附有救荒七详,救荒七详中有这样的记载,徽县自明朝以来比较注重茶马交易,故草木茂盛而田野荒芜,数被水旱,存活下的百姓无兼日之粮,无再新之衣物。顺治十七年知州徐起森管理时招抚流移,除弊兴利,为民申详,请命而得,其略有七焉,其一是居于徽州的残黎流散之民素称疲瘠残破之后,徽民流离塞道哭泣叩首,百姓逃散者十巳八九,设此民牧,救焚拯弱在此一时;其二是规定在州交界处交易马的站银,一差折银七八十两;其三是因徽州所处的地理位置近水源,故每季派水夫,每季一百名故一年共派四百名;其四是造船;其五是路过的兵马置徽民于困境,由于徽州是茶马交易的中心,茶马兵丁之徒恃其威势鱼肉百姓,吓打官吏索要公礼;其六是买运米豆等事宜;其七是徽州公差横索,差役索要路费,而官吏却转给百姓,陷百姓于水火之中,使徽州地疲财力俱尽。从救荒七详的内容来看,多以民生疾苦为主,历代的正史都以记载官方史料为主,下层百姓的生活很少载于史册,灾荒、仓储以及救荒七详的记载都体现作者是忧百姓所忧的具有民本思想的进步人士。茶马贸易的实行给徽县曾带来了繁荣的经济盛况,只要提到它,就会想到此项活动所带来的经济利益,而忽略了它给百姓带来的灾难,只有知州徐起森分析了茶马兵丁为向官员索要路费而置百姓于水火之中,为民请命寻求解救之法,具有经世致用的特点。
四、方志的价值
地方志作为官方史书的补充文献,具有极高的史料价值。比如明朝嘉靖年间的《徽郡志》和清代嘉庆年间的《徽县志》里面有建置、沿革、职官、人物、田赋、选举和艺文等,所载内容涉及社会的方方面面,堪补国史之阙。从建置沿革可以考辩徽县历代的名称和疆域,明晰徽县的自然地理位置,了解徽县自然景观的发展变化等。从田赋志或实货志中可以研究徽县在明清两代的户口及赋役,可作为研究财政的重要史料。如明朝嘉靖年间的《徽郡志·田赋志》中记载:“嘉靖四十一年上中下民军杂役人户共二千二百三户,丁一万七千七百九十三丁,口七千四百八十七口。从道曰:国初徽原六里,后生齿颇繁,至成化二十年,关中大饥,移食于徽者又以万计,知州息清请增之复编,新里一十有三共一十有九。”[15]其中不仅有总户数,还解释了人口变化的原因,人口变动后又是如何编户等,不失为研究当地社会经济的重要史料。著名社会史学家冯尔康也曾在《清史史料学》中写到:“方志是社会史研究的必读之物”。[16]
地方志在文治教化方面有很重要的作用,引领当地的社会风尚。在教育方面,明朝嘉靖年间的《徽郡志·建置志》的学校一项中有关书籍的记载,有《御制大诰》、《为善阴骘》、《孝顺事实》、《五伦书》等,可以看出教育书籍以中国传统思想“仁义礼智孝”为中心内容,不仅是书籍,人物志的记述也以为杰出之士立传,以旌昭仁贤、显善惩恶,这些都在无形中教化了民众的思想,形成良好的社会秩序。地方志还有潜在的旅游价值。舆地志和疆域志都有遗迹和行胜的记载,艺文志中有《青云驿》、《嘉陵江》、《夜宿嘉陵江》、《金莲洞》等诗文记载,运用得当,可以充分发挥其旅游价值。
从明朝嘉靖年间的《徽郡志》到清代嘉庆年间的《徽县志》,其体例和内容日臻完备,尤其在内容方面,清代嘉庆年间的《徽县志》记载了灾荒、仓廒和救荒七详等,忧国忧民,体现了作者的民本思想和经世致用思想,具有时代的进步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