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汉“长信宫灯”的器、物观与设计之美
2020-12-07章顺凯
章顺凯
摘 要:“器”和“物”作为中国传统美学范畴的重要内容,在传统造物观念的主导下,通过传统造物设计诠释出丰富多样的美。本文结合文献分析法与个案分析法,梳理了中国传统美学范畴中“器” “物”的概念及其与“观念”的关系,以西汉“长信宫灯”为例,详细探讨了其设计中体现出的中国传统“器” “物”美学,以及“观念”外显出的设计之美,以期对传统的器物设计规律研究与现代的器物设计有指导意义。
关键词:“器”;“物”;“观念”;美;“长信宫灯”
中图分类号:J526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2-8122(2020)11-0101-04
“器”“物”作为中国传统美学范畴中的重要研究对象,一直广受关注和重视,其具体的指涉内容因研究主体和时代而发生变化。随着时代的演进和人类造物活动的发展,后来又出现了“器物”一词,其原指尊、彝之类,后统称各种用具;另一种释义为器具和货物[1]。相较于“器物”一词,“器”和“物”的指涉更广,但是,从中国传统造物设计的视角来看,三者之间又有着密切的关系。中国传统造物的设计发展史表明,“器物”的设计总是受到“观念”的影响,其中的设计之“美”正是特定“观念”通过“器”和“物”的设计融合而外化出的综合体现。
目前藏于河北省博物馆的西汉“长信宫灯”,一直被认为是中国古代“器物”设计的巅峰之作,这不仅是因为其稀有珍贵,更在于它精美的造型和巧妙的设计构思。“长信宫灯”中蕴含着中国传统设计思想中对器、物、观念和美的辩证理解,以其为例进行多重角度的深入分析,将会从中体悟到西汉时期特定设计观念作用下的器、物观和设计之美。
一、中国传统美学范畴中的“器” “物”
(一)关于“器”
现代汉语字典中,“器”的含义包含甚广,表示用具类的包含器物、器具、器皿、器械、器材、武器等;表示生物機体组织的包含器官、脏器等;表示人的度量或才干的包含器度、器量、大器晚成等;表示重视的包含器爱、器重等[2]。
中国传统美学范畴中,“器”,一方面,最初指饮食之器,后来因商周时期青铜礼器的运用,进一步扩展至与仪式相关之器,如玉器、神器、乐器等;另一方面,又以仪式为核心而扩展至其它领域,其核心是“器”来自于人类的加工或创造。新石器时代,被置于住所中央的彩陶器皿,是原始文化的至美呈现。夏商周时期,陈设于宗庙或者宫殿中的礼器是“礼”的至善至美的昭示。秦汉之后,“器”,因其“人工”的特质,开始与“天然”性的“物”有所区别,与诗、书、画等艺术有所界分,成为中国传统美学范畴上设计与工艺之美范围内的概念[3]。
(二)关于“物”
现代汉语字典中,一方面,“物”的含义由上古时期的杂色牛、杂色等引申为万事万物,如张舜徽《约注》:“数犹事也,民以食为重,牛资农耕,事之大者,故引牛而耕,乃天地间万事万物根本[4];另一方面,由万物引申指具体的物品,还特指自己以外的人、事、物,如人物、事物、财物等[5]。
中国传统美学范畴中,“物”也指万事万物,其中包括人和神。万物涵盖人类所加工或创造的一切,所以“器”也应属于“物”的范畴。因此,在中国传统美学范畴中,“器”又用作“器物”。
(三)“器” “物”与“观念”的关系
中国古代造物活动中,“器”和“物”往往是分不开的。一方面,“物”经过人的加工处理可以上升为“器”;另一方面,通过人的创造,将“器”与“物”进行设计融合,即成为“器物”。正是因为有人的参与,就涉及“观念”的概念。“观念”是指人们对事物的主观与客观认识的系统化之集合体[6]。由于主观与客观认识会因个体的不同而存在差异,所以,不同观念主导下设计的器物皆会呈现出不同的风貌。
二、“长信宫灯”的设计彰显了中国传统的“器” “物”美学现藏于河北省博物馆的西汉“长信宫灯”,1968年出土于河北省满城县中山靖王刘胜之妻窦绾之墓。宫灯上刻有铭文“长信”字样,据此推测其为窦太后居所长信宫所使用的器物,故名为“长信宫灯”[7]。通过深入研究,可以发现其设计之中彰显了中国传统的“器” “物”美学,如图1所示。
(一)形而下之“器”与形而上之“器”
《周易·系辞上》曰:“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8]。“道”与“器”,在中国传统美学范畴中虽然有着形而上与形而下之分,但是,并不能简单地分割开来,使其产生尊卑之序。
首先,“长信宫灯”是作为具体的有形之“物”而存在,具有“物”的属性,是人设计制作出来的,且其设计制作是以实用为目的,是对大自然的模仿和感悟,是服务于王宫、王府的日常器具,也是制器之“道”的物质载体,这些皆是形而下之“器”的基本特征。在此层面上,“长信宫灯”散发的是器物形体的视觉感官美和使用过程中表现出的功能美。
其次,“长信宫灯”还是设计者参透了大自然的法则,熟练掌握了设计制作技艺,而后倾尽自己的聪明与才智进行的设计创造,因此,又可谓形而上之“器”[9]。始用于“阳信侯府”,转用于窦太后的“长信宫”,如图2所示,备受王侯之家珍视的“长信宫灯”最显著的特点在于宫女的右臂形成灯罩和“虹型”导烟管,灯盘可以旋转以调节光的亮度和角度,这都是设计者对大自然长期观察的经验总结和效法自然的结果,即使在今天,这样的设计制作技术仍然令人赞叹。正如魏源所说:“技可进乎道,艺可通乎神”[10],意思是说,当某项技艺达到一定的境界,即可接触到“道”。 故而,“长信宫灯”不仅是作为一般意义上的致用之“器”而存在,同时,也是超越了自身的形体局限,承载了西汉当时最先进的青铜灯具制造技艺的形而上之“器”。在此层面上,“长信宫灯”体现出了设计者对自然法则的透彻领悟、设计构思的独具匠心以及制作技艺的高超。
(二)尚自然“物”象之“器物”
首先,“长信宫灯”既是人造之“器”,同时也是制作者利用自然之“物”进行的人工再造,因此,可称之为“器物”;其次,中国古代造物活动中,模仿人物、动物、植物等自然“物”象的造型,是常用的方法。《周易》爻辞中提到的“制器尚象”,为中国传统造物设计提供了思想根源。“制器尚象”的多重意义之一也可以理解为从造型上模拟“物”象[11]。此观点可以从中国古代造物史中找到大量的经典实例,如马踏飞燕、三星堆的青铜人头像、青铜神树等。“长信宫灯”的整体造型是对双手持灯跽坐宫女造型的生动模拟,表现出了惟妙惟肖的人物表情和姿态,当属西汉同时期模拟“物”象之青铜灯具的典型代表。
三、“长信宫灯”的设计凸显了中国传统设计观念的“科学”之美
“长信宫灯”可以被看作是中国传统工艺美术设计史中的巅峰作品之一,它结构科学、功能合理、造型优美、装饰富丽,充分体现了西汉初期中国高超的工艺美术设计水平和成熟的青铜器制作技术。然而,优美实用的“长信宫灯”外表之下,凸显的却是中国西汉时期“科学”的设计观念。观念主导设计,成功的设计是科学观念的表达,中国传统造物设计观念的显性魅力,通过西汉“长信宫灯”的整体设计实现了较为完美的绽放。
(一)自然生动的造型美
模拟自然“物”象的造型观念,至西汉时期已经相当普遍,如三星堆出土的商代青铜神树、河南省出土的春秋莲鹤方壶等。模拟“物”象赋予“器物”生动的造型,能够给使用者或观者带来自然形象的生动体验。
造型方面,“长信宫灯”整体模拟了汉代宫女跽坐执灯的造型,左手执灯,右臂自然举起的同时罩在灯的上部而形成灯罩和“虹管”状排烟道。宫女眼睛平视前方,体态美妙,神情端庄自然。在灯火的映照之下,宫女的形象会随着灯火的映射角度和明暗而呈现出不同的视觉体验,也为观者提供了一定的遐想空间,进而增添了宫灯的整体艺术魅力。
(二)人性化的结构与功能美
西汉时期器物的结构与功能设计水准在青铜“长信宫灯”中得到了完美的演绎,“长信宫灯”的结构与功能设计科学巧妙,体现出西汉时期器物设计中的早期“人性化”观念,不管在当时还是今天这都是一种科学的设计观念。
结构方面,如图3所示,“长信宫灯”由头部、躯干、右臂、灯座(分上下两部分)、灯盘和灯罩六个部分分别铸造,而后相互套合以组装成一个完整的整体[12]。 宫女身体全部为中空,便于定期的清洗。灯罩由两块弧形的瓦状铜板合拢而成,底部嵌于灯盘上的凹槽,顶部罩于宫女右臂下垂的袖口之下,可以根据需要进行左右的自由转动。
功能方面,一方面,由于灯罩的两块瓦状铜板可以左右旋转,因此,灯罩的开窗大小与方向均可以自由控制,从而可以自由控制光线的照射方向和光亮度,同时也起到挡风的作用;另一方面,宫女右臂和躯体形成“虹管”状排烟道,中空的体腔内可以装水,不仅起到排烟、储尘的环保功能,同时还巧妙借用弧状导烟管加强空气对流,促使燃烧更充分,以增大发光强度[13]。
(三)简约富丽的装饰美
中国传统造物设计中,“简约”的观念已经形成,但此“简约”与现代设计意义上的“简约”自然存在区别。西汉时期的“简约”设计观念在“长信宫灯”上得到了直观体现,除了衣纹,灯具整体表面不施加任何装饰图案,具有较强的体块感,尽显出简约大气与清雅脱俗之美感。
装饰方面,“长信宫灯”可谓简约富丽。一方面,整个青铜灯具表面除了衣纹和铭文之外,没有发现图案花纹的刻意装饰,即使衣纹的设计处理也是遵循了汉代宫女服饰的结构特点,疏密得当,大气简洁;另一方面,为了防止锈蚀、提升器物的档次,汉代青铜器制作过程中发展出了许多新的装饰工艺,“长信宫灯”的表面通体采用了鎏金装饰,表面光滑细腻,显得金光灿灿,富丽豪华,从而也映现出王侯之家的尊贵身份与优雅品位。
四、结 语
中国传统美学中关于“器” “物”和“观念”与“美”的探讨与实践一直在延续,也正是这种充满思辨性的研究的持续深入,才造就了丰富多姿的中国传统造物文化。“长信宫灯”作为西汉时期汉文帝前元七年的青铜灯具,不仅代表了当时西汉最高的器物设计水平,同时也是诠释中国传统美学中关于“器” “物”和“观念”与“美”的较好实例。在中国传统美学范围内,“长信宫灯”是作为宫廷日常器具的形而下之“器”,也是代表设计制作者高超技艺和对大自然法则理解感悟的物化了的形而上之“器”,还是尚自然“物”象之“器物”。“长信宫灯”的设计制作凸显了中国传统设计观念的科学之美,充分绽放出自然生动的造型美、人性化的结构和功能美,以及简约富丽的装饰美,是物质功能的与审美功能的完美融合。本文结合具体案例,对“器” “物”和“观念”与“美”展开深度剖析,具有很高的思辨价值,不仅有助于深入考察研究传统的器物设计规律,对于启发现代的器物设计,同样拥有重要的指导意义。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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