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线万物生
2020-12-07梁衡
梁衡
友人送我一个细长的瓶子。它的设计非常简洁,没有常见的鼓肚、细腰、高脚、束口等扭扭捏捏的俗套。线条的干净,让你觉得是窗前的月光,空明如水;或是草原深处的歌声,直飘入你的心底。这让我第一次对线条产生了兴趣。
初中学几何时我就知道,空间中先有一个点,点一动,就生成了一条线。点动生线,线动生面。当线静卧于纸面时含而不露,如枪戟之威,或少女之娴;而一旦横空出世,就如羽镝之鸣,星过夜空。所以中国画的白描,不要颜色,也不要西画的透视、光影,只需一根线,就能表现出人物的喜怒哀乐,山水的磅礴雄浑。
那线的起落、走势、轻重、弯曲等,灵动地捕捉各种美感。叶落霜天,花开早春,大河狂舞,烈马嘶鸣……从天边群山的轮廓,到眼前的一片树叶、一片花瓣,都是线条的杰作。
线条既然有这样的魔力,便为所有艺术之不可或缺。最典型的是书法艺术,洗尽铅华,只剩了白纸上一丝黑线的游走。那飞扬狂舞的草书,漏痕、飞白、悬针、垂露等,恨不能将人间所有的线条式样收来,飞墨于纸。或如晴空霹雳,或如灯下细语,几千年来书不完、变无穷、说不够、赏不尽。
至于音乐,那是不同声音的线条在不同时间段上的游走,轻轻地按摩着我们的神经,形成听觉上的驻留。所谓余音绕梁,三日不绝。其实那梁上绕着的是乐谱的彩色线条。
线条之美不止于艺术,也体现于文学中。曹植的《洛神赋》“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简直是一幅美人线描图。张岱的名篇《湖心亭看雪》,写雪后西湖的风景:“唯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而已。”虽是文字,作者却如画家一般纯熟地运用了点和线的表现手法。
线条之美还在于其主观精神,可囊括一个时代,代表一个地域,成为一个国家或一段历史的符号。秦篆、汉隶、魏碑、唐楷,还有春秋的金文、商代的甲骨,这每一种字体的线条,就是贴在那个朝代门楣上的标签。
我曾到霍去病墓前观赏那著名的《马踏匈奴》石刻,线条拙朴、雄浑、苍凉,虽时隔两千年,仍傳递着汉代的辉煌开放与国家的强盛。难怪林徽因参与设计国徽时强调要用汉唐线条,也只有这般苍劲雄健的线条,才能表现出新中国的如日初升!
(选自《人民日报》,有删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