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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露滴清响

2020-12-07

时代邮刊 2020年16期
关键词:晒场荷香蒲扇

我高考的前一年,父亲将门前的堰窝田挖成了真正的塘,种上荷花,并饲养了一塘的鱼,父亲说我一准能考上,到时亲朋好友赶来祝贺,就地取材来个全鱼宴。

高考之后,我整天患得患失,一会儿笃定自己考得上,一会儿又觉得自己会名落孙山,吃不好,睡不香,站在哪儿都觉得心里慌得不行。母亲见了,不动声色,只是那晚我从晒场回屋睡时叫住了我,让我陪她再欣赏欣赏夜色。

那年夏天好久没有下雨,晚上家里热得受不了,不说没有电扇、空调,就是有也用不了,农村总是停电。屋子是夯筑的土墙,因低矮、进深小而特别闷热,母亲时常说室内热得像烘烤箱。每天晚上,只要洗漱停当,我们全拥到晒场的凉床上乘凉,或坐或躺,特别惬意。

月影阑珊,竹涛阵阵,凉风习习,姐姐们快乐地唱起歌来,母亲时不时从堂屋走进走出,我看不清她的脸,但我从她说话的声音中听出了满腔的欣喜,她将一盘盘蚊香放到凉床下的四角,还不时用蒲扇在我腿上、背上拍打。

临近子夜的时候,风裹着阵阵微寒而来,时不时有冰星子溅到手臂或腿上,母亲说上露了。室内的暑气渐退,人们纷纷搬椅子进屋,准备安歇了。我听到母亲的叫唤,留在了原地。

万籁俱寂,白天阳光太猛青蛙都晒晕了,它们这会儿正在休整,失却了白天的喧闹。母亲没有说话,我也静静地坐着。突然“咚”一声响起,如一枚石子跌进了古久的深井,正感诧异,又是一声,我机警地坐直脊背立起脖颈,母亲说,这是竹叶凝结的清露滴落下来了,仔细闻一下,还有荷花的香味呢。

我一下便喜欢上了谛听自然的声响,那些声音是神秘的、微妙的,像巫师的口哨声吸引了我全部的注意,我立马将目下的焦虑和不安抛到九霄云外。母亲没有发声,她专注的神态我闭着眼睛似乎都能看得到。现在,她正支棱着耳朵,听着所有的天籁之音,风发出的细微的“呵呵”的声音,塘中荷叶“呼呼”的声音,莲藕箭子发出的“嘶嘶”的声音,青蛙呼吸的“扑扑”的声音。我学着母亲,放空自己,将自己扔进无限空冥的世界,冥想中我的心与自然来了个零距离贴近,我也听到了那些细若纤毫的声响。

母亲像听到自然召唤的战士,第二天天一亮便投入响应行动。她常常会告诉我,藕箭在“嘶嘶”呐喊,我们给它们加把油,然后带领着我将猪圈下的肥水挑到藕塘里。在与自然的耳鬓厮磨中,我的焦虑感烟消云散。

没过多久,我的大学录取通知书来了。

我忘却了那满塘的鱼是如何处理的,也忘记了那些荷花最终是如何凋零的,更没法弄清那些高大的南竹最后去了何方,但那一阵阵像波浪一样漾过来的荷香让我沉醉了三十年,荷香氤氲的时候,总有竹叶尖的滴露琤琤作响,恍惚中,母亲手握蒲扇迈下阶沿,父亲提一把枞木椅放到晒场,姐姐们躺在凉床上认天上的星星。岁月鼓荡过来,一切便不见了,唯有荷香、滴露声仍在鼻尖、耳际萦回。

荷风送香气,竹露滴清响,只是我不清楚,如今又是谁在续接我曾经的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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