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花如云,天真淡泊
2020-12-07
有天清晨下雨,我乘出租车回家。司机一个左拐弯,一排白色的夹竹桃花投入眼中。赶快掏出手机想拍下那一树白花,结果车速太快,转瞬即逝。央求司机调头再走一遍这条路,并开慢些。雨中白花,有些落在地上,更多的在树上随风摆动。有年轻的男孩女孩在夹竹桃树下躲雨,各吃一个饭团。
那场面令人想起佛教故事里,有个叫北俱芦洲之地,青山绿水,俊男靓女,无需劳作就有吃有喝,而且人人不老,到死都是年轻样貌。两情相悦的男女走到树下,如果没有血缘关系(因为人永远年轻分辨不出爷爷与孙女),树木就低垂枝叶,包覆住两人,几天后婴孩落地。
白色的花,让人感到洁净以及淡淡的哀伤。我一直喜爱白色花朵,很少买缤纷浓艳的。白色花朵伏在翠绿枝叶上,是清冷的芬芳,有绿水孤云的淡泊、悠长、静谧。像坐在山谷溪流旁边。
前几年写过琼花和无尽夏,今年没有买过无尽夏,倒是买了很多白色的郁金香、百合、蝴蝶兰还有芍药。芍药有一种白色品种最为奇特,是近两年培育出来的“落日珊瑚”,初开时是淡淡珊瑚色,日益减淡成白色,最后掉落。
四月末的时候去上海见几个朋友,吃完早午餐后我被湖南路上一家小花店开着的大朵蝴蝶兰吸引住了。我很少买这种三枝并开的蝴蝶兰,但这一盆盛大的气势,让我折服。从上海坐高铁抱着它回苏州,在路上,它是最惹眼的。因为是白花,看到的人总是一怔。
我把白色的蝴蝶兰放在书桌上,在一只叫做水母的台灯旁。有时特意不关灯就去睡觉,因为灯光映照着那一盆兰花,特别安详,深夜看到会有一种“海棠花未眠”的意味。
白花最适合的季节是夏季,养在古旧朴素的陶罐里,仿佛让室温也能降低几度。如若在秋冬,则显得更萧索,那种寒冷袭人的季节需要热烈,需要姹紫嫣红。这也就注定白花有一种寡淡,像日本美学里倡导的侘寂、阴翳。
白色的花,跟大多数花朵一样,花期都不长,芍药尤其短,蝴蝶兰还算持久(据说保养得当第二年还会开花)。令人难以面对的,是收拾残花败蕊。我在书桌前工作,时常听到案头陶罐里那一大把芍药花瓣跌落在木桌上的声响。安静的书房,它的跌落声显得格外宏大。就是这样,花朵的凋谢期开始了。我不禁抬头看它们,想起日本人观念里认为,插花的意义不仅仅是目光所及触达到美,而是在日复一日目光的摩挲中,看到花的盛开与败落,想到人这一生短暂的时光。同样的花期,同样有过开与败,且当珍惜。
今天下午去菜市场,常去买花的那家花店老板送了我一枝白色波浪卷边桔梗。这种桔梗比普通的品种更俏皮,像小时候囡囡们穿的纱裙,裙摆向外扩散着荷叶边,好多层纱重叠起来,让薄薄的花朵有了重量。拿回家插在玻璃瓶中,只插一枝,于是腾出了很多空白,反而像幅水墨画里的云。不禁想起元代徐再思的散曲《喜春来·皇亭晚泊》中的句子:水深水浅东西涧,云去云来远近山。
白色的花朵,就是白色的云,云去云来,就是它们淡泊又天真的一生。这是我喜欢的飘逸、静默与守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