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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海关事件始末与英美之应对
——以英美外交文件为中心

2020-12-07

安徽史学 2020年1期
关键词:热河山海关张学良

(对外经济贸易大学 全球化与中国现代化问题研究所,北京 100029)

九一八事变后,国民政府及东北军面对沉重的舆论压力,对日本进一步侵略热河的企图不得不有所准备。发生于1933年初的山海关事件,作为热河抗战的先导,再次试探了九一八事变后国民政府的对日抵抗决心以及国际社会的反应。山海关作为交通枢纽和长城著名关隘,不仅具备重要的军事战略价值,对中国民众来说还有着特殊的民族和历史意义。日军占领山海关,不仅激起了国内民众的新一波抵抗呼声,也牵涉到了诸多国家的利益,引起了国际社会的极大关注。《辛丑条约》中“中国国家应允,由诸国分应主办,会同酌定数处,留兵驻守,以保京师至海通道无断绝之虞”(1)王铁崖编:《中外旧约章汇编》第1册,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57年版,第1006—1007页。的规定,使山海关成为包括中、日、英、美在内的诸方势力互相博弈的外交战场。而英美政府对这一与晚清政府签订的不平等条约的解读,也为我们观察从20世纪初到30年代这一时期内的国际局势转变和远东地区的大国势力消长提供了一个窗口。

尽管国内外学者已经对30年代初英美两国在中国及远东地区的外交政策进行了深入的探讨(2)参见邵鼎勋:《英国与远东》,独立出版社1939年版;孙煦存:《英国外交与远东和平》,独立出版社1939年版;张忠绂:《美国战前的远东外交》,独立出版社1944年版;Christogher Thorne,The Limits of Foreign Policy :The West,the League,and the Far Eastern Crisis of 1931—1933,London:Hamish Hamilton,1972;Dorothy Borg,The United States and the Far Eastern Crisis of 1933—1938:From the Manchurian Incident through the Initial Stage of the Undeclared Sino—Japanese War,Cambridge,MA:Harvard University,1964; Paul Haggie,Britannia at Bay:The Defence of the British Empire Against Japan 1931—1941,New York:Clarendon Press of 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81;M.Andrews,The Writing on the Wall:The British Commonwealth and Aggression in the East 1931—1935,Winchester MA:Allen & Unwin,1987;Haruo Tohmatsu and H.P.Willmott,A Gathering Darkness:The Coming of War to the Far East and the Pacific,1921—1942,Lanham :Rowman & Littlefield,2004;徐蓝:《英国与中日战争:1931—1941》,首都师范大学出版社2010年版。,并进行了比较研究(3)参见黄凤志:《太平洋战争爆发前英美远东政策的比较研究》,《内蒙古民族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2年第3期,第16—22页。,但多关注九一八事变后国联与李顿调查团之行动(4)参见蒋永敬:《顾维钧诉诸国联的外交活动》,《抗日战争研究》1992年第1期,第76—94页;彭敦文:《简论国民政府依赖国联外交政策的形成》,《武汉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9年第1期,第96—100页;张北根:《英国对国联会议审议李顿报告书的态度》,《抗日战争研究》2001年第2期,第71—98页;洪岚:《九一八事变前后中国与国联的技术合作》,《中山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5年第6期,第56—60、137页,等。以及一二八事变(5)参见刘建武:《一二八事变后国际联盟的调处活动评析》,《抗日战争研究》1994年第3期,第102—120页;王立诚、吴金彪:《一二八事变与英国对中日冲突的立场转变》,《安徽史学》2003年第6期,第55—59页;陈志刚、张秀梅:《一二八事变期间上海租界中立原则的破坏与美国的护侨应对》,《史林》2015年第6期,第1—13、216页。,没有给予山海关事件太多的关注和分析。本文通过梳理英美外交文件,还原三次山海关事件发生前后英美两国的态度,以从国际大环境的角度观察30年代初的中国抗战。

一、山海关事件始末及英美之判断

日军占领东三省后,将热河视为下一个侵略目标,声称热河为伪满洲国之一部分。从1932年夏开始,日本对热河的侵扰逐渐频繁。“石本事件”(6)1932年7月17日,东北抗日义勇军李海峰部在朝阳寺附近的火车上抓获日军间谍石本权四郎,并炸毁朝阳寺车站附近的列车隧道。日本关东军随即以此为借口占领了朝阳寺、南岭等军事要地,并猛烈轰炸平泉、凌源、通辽、开鲁一带。参见辛玉英:《“石本事件”始末》,《社会科学辑刊》1986年第3期,第72—74页。发生之后,英国驻华代办应歌兰(E.M.B.Ingram)在给外交大臣西蒙(John Simon)的报告中分析,日本急于吞并热河原因有二。其一,从历史政策来看,占领热河是日本控制东内蒙古计划的一部分。这个计划在第二次满蒙独立运动中得到了体现,目的是在日本的势力范围南满与苏联的势力范围外蒙古之间建立一个缓冲地带。为了扩大在东内蒙古地区的影响力,日本已苦心经营数年,策动蒙古旗人对抗中国。其二,从军事战略来看,关东军占领东三省之后,境内统治秩序受到义勇军的极大破坏。热河是关内中国政府和民众向东北义勇军提供支援的一个重要通道。吞并热河,日本即可彻底清剿伪满洲国境内孤立无援的义勇军。应歌兰在报告中还引用了英国驻华使馆武官的推断:热河可能在日军一个目标更大的战略计划中扮演重要角色,即热河是日军以苏联为假想敌的防御线的南部基点。日军为防范苏联军队沿中东铁路进攻,必将防御点设置在黑龙江省西部的兴安岭。而热河省境内的山区构成了兴安岭的南端。占有热河,日军即可建立一条从伪满洲国北部边境起、向南一直到海的防御线,从而抵御来自蒙古方向的任何进攻。(7)Mr.Ingram to Sir John Simon(Peking,August 16,1932),Ann Trotter,ed.,British Documents on Foreign Affairs:Reports and Papers from the Foreign Office Confidential Print. Part 2,from the First to the Second World War.Series E,Asia,1914—1939.Vol.41,China,July 1932—April 1933,Bethesda,MD:University Publications of America,1996,pp.36—37.因此,应歌兰相信,除非中日之间达成某种谅解,否则日军迟早会通过政治或军事手段控制热河。总之,热河对于日军之重要性和势在必得已成为国内外周知的事。

九一八事变以后,东北军和南京国民政府面临着国内沉重的舆论压力,对日本吞并热河的企图不得不有所准备。1932年7月,张学良开始陆续向热河增兵,关东军参谋长小矶国昭告知英国驻日使馆武官:日方行动完全取决于张学良;如果张学良军队大规模“侵犯”热河,日军将采取强硬对抗,其中包括出兵天津以切断坐镇北平的张学良和热河军队之间的联系。(8)Sir F,Lindley to Sir John Simon(Tokyo,January 5,1933),Ann Trotter,ed.,British Documents on Foreign Affairs:Reports and Papers from the Foreign Office Confidential Print. Part 2,from the First to the Second World War.Series E,Asia,1914—1939.Vol.41,China,July 1932—April 1933,p.269.虽然此言难免有恐吓在华外国势力、促使其向中方施加压力之意,但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日军夺取热河之意图。

日军为抢占战略优势地位,将目光放在了山海关。除作为长城之东端起点及重要关隘外,山海关还是北宁铁路一站。加之《辛丑条约》允许外国在使馆区及北平至山海关沿线留守驻兵,山海关在日军眼中的价值不言而喻。截止至1932年,日军依据《辛丑条约》在山海关县城南门外驻有守备队,包括2个连的步兵200余人、炮兵、机关枪兵、通信队等。兵营内还筑有永久工事:“外壕宽约数丈,外壕与中央堡垒之间分数线阵地,共有七八重之多;散兵壕上筑有盖沟,可避枪弹之贯穿及炮弹之炸片;其交通壕、陷阱、电网,均用欧战后方法构成……中央部并有巨炮,其数虽不甚多,已足当敌人数日之攻击;堡有无线电台,可与日本国内联络。”(9)《锦西陷后之山海关》,《大公报》1932年1月8日,第4版。日军在秦皇岛亦设有驻军,而山海关的中国守军完全暴露在秦皇岛日舰的射程之内。据东北军独立步兵第九旅旅长兼临榆警备司令何柱国回忆,当时临榆县城南门和东门都处在日军的监视中,西南不远有秦皇岛的日本驻军,东北由五眼城至吴家岭一线又掌握在关东军手中。(10)何柱国:《山海关防御战》,全国政协文史和学习委员会编:《从九一八到七七事变亲历记》,中国文史出版社2015年版,第352—353页。另据何柱国下属关邦杰回忆,北宁铁路山海关站至锦州方向,驻有日军第八师团所辖第四旅团之第三十一及第五联队,野炮兵第八联队,骑兵第三旅团之一部,并配有飞行第二中队,铁甲车6列,坦克车20余辆。当时山海关内的中国守军成孤岛之势,且数量十分不足,只有东北军独立步兵第九旅所辖的3个团防守榆关正面及左右侧翼。(11)关邦杰:《榆关抗日战役与何柱国将军》,台北“国防部”史政编译局:《抗日战史(榆关及热河作战)》,台北“国防部”史政编译局1981年版,第56—57页。锦西陷落之后,北宁铁路关外段被日方占领,山海关即为北宁铁路关内段的最后一站。日军、日侨不断向山海关中国守军挑衅。

除利用《辛丑条约》向山海关集中兵力外,日本还理所当然地将山海关划为伪满洲国领土。日军占领锦州后,将北宁铁路沈榆段改名为奉山段,在山海关设关卡,派伪警在车站检查旅客。1932年9月16日,伪满洲国宣布将在山海关等地设置税关。(12)《傀儡组织宣告海关独立,大连关改悬伪国旗》,《申报》1932年9月17日,第4版。10月1日,伪警进入山海关,击毙、击伤中国哨兵,而后遭到中方还击,1名伪警被击毙。(13)《榆关伪警开枪挑衅》《申报》1932年10月3日,第8版。后经何柱国与日本华北驻屯军山海关守备队长落合正次郎协商,以伪警退出山海关,中方更换守军、赔偿2000元的方式解决。(14)《榆关事件圆满解决》,《申报》1932年10月8日,第3版。

12月8日,日本关东军装甲列车向山海关内发射炮弹,挑起了第二次冲突。关于冲突起因,中日双方各执一端。在12月14日美国驻华使馆给美国国务院的汇报中,随函附了两份驻华美军的调查报告。驻津美军第十五步兵团情报官巴雷特(David D.Barrett)上尉的报告认为,日军目前只是为了在山海关停留装甲列车寻找托词。秦皇岛的美军第十五步兵团中尉布朗(Rothwell H.Brown)于10日亲自前往山海关,向中日双方军队及目击者调查情况。落合正次郎声称,8日晚上10点左右,一辆日本装甲列车前往山海关车站补充煤和水,在距离城墙很近的地方遭到中方机枪枪击,因而被迫还击。何柱国则称其下属军队并未开枪,城内亦无义勇军埋伏。同样作为亲历者的北宁铁路英方职员告诉布朗中尉,日军装甲列车并无在山海关补充煤和水的惯例,因此这次事件很可能是日军自导自演,意图掩盖接下来进攻热河等地的行动,并给中国人制造恐慌。尽管两份调查报告对此次山海关事件的细节描述有所不同,但美军和英方职员均认为此次山海关事件是日军预谋已久的。(15)Telegram from the American Embassy in Peiping to the Department of State,No.5762,December 14,1932,Archives Unbound,Central File:Decimal File 793.94,Political Relations of States,Relations;Bi-Lateral Treaties,China and Japan,September 30,1932—January 7,1933,pp.673—680.(http://go.galegroup.com/gdsc/i.do?&id=GALE%7CSC5105096702&v=2.1&u=nankai&it=r&p=GDSC&sw=w&viewtype=fullcitation.)何柱国后来在回忆中称,当他与日本关东军谷联队长、吉冈参谋和天津驻屯军三浦参谋交涉时,日方要其“承认炮击事件系出误会”。同时,落合正次郎向何柱国威逼利诱,提出向其支付200万日元预付金,帮助其在滦东和热河地区成立独立自治区,否则“将与全部东北军同归于尽,后悔莫及”,何柱国只得先与日军达成协议,“声言先行认可炮击事件的解决,以示善意”,并立即抽身返回北平向张学良报告。(16)何柱国:《榆关失陷前后》,全国政协文史和学习委员会编:《文史资料选辑》第13卷第37辑,中国文史出版社2011年版,第41页。但是何柱国在与日军达成的协议中并未解决中日军队谁先开枪的问题。随后,何柱国因为擅自交涉、对日态度过于软弱,在国民党四届三中全会上受到批评,便向张学良提出辞职。(17)《何柱国辞职,滦东防务将另筹办法》,《大公报》1933年1月1日,第3版。

日军很快又于1933年1月1日晚9时30分向山海关南门射击,并诬称中国军队向其开枪。12时许,日军向中国军队提出四项要求:南关归日方警戒,撤退南关驻军,撤退南关警察及保安队,撤退城上守兵。中国守军一面拒绝,一面准备战斗。2日上午10时,日军要求中国军队开放南门,遭到拒绝后,随即开始攀登城垣。至午间,日军以3000余士兵,20余门野炮,8架战斗机,向山海关进攻。(18)《张学良关于山海关事件致何应钦、罗文干等人电》(1933年1月2日—1月4日),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中华民国史研究室编:《长城抗战资料选辑》,中华书局1989年版,第9—12页。面对日军飞机、坦克及军舰的联合轰炸,守城的中国军队英勇还击,与日军展开殊死格斗,但是由于兵力悬殊、装备落后,伤亡惨重,不得不于3日退出山海关,至石河一线防守。日军又对防守石河的中国军队展开三次进攻,未能得逞后改攻为守,形成中日夹河对峙的局面。(19)关邦杰:《榆关抗日战役与何柱国将军》,台北“国防部”史政编译局:《抗日战史(榆关及热河作战)》,第60页。

素有“天下第一关”之称的山海关突然被占,平津地区的外国势力亦感惶惶不安。而日军为了安抚各国,极力为自己的侵略行径粉饰。2日,驻津日军司令中村孝太郎致电张学良,将战争责任推卸给中方:“1月1日午后9时过后,日本宪兵分遣队驻车站日本监视哨所,被中国方面用手榴弹及小枪弹突击,因此日本守备队为保护侨民起见,正在出动中……此事更加发展,无论达到如何结果,其完全责任应由贵国军队方面负之。”(20)《日本驻天津军司令官为山海关事件致张学良通告》(1933年1月2日),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中华民国史研究室编:《长城抗战资料选辑》,第16—17页。该电报还被日方送往天津的英、美、德、俄文各报社,企图抢先一步博得国际舆论的理解和支持。3日上午,驻津英、美、法、意四国武官赴海光寺日本兵营,打探日军司令中村孝太郎对山海关事件的态度。中村表示,“只要中国军队不抵抗,相信平津一带不致发生不安事件。”(21)《日军侵犯榆关之经过》,《申报》1933年1月7日,第8版。同日,时任驻法公使、中国出席国联代表顾维钧接到国民政府外交部的电报后,立即向国联提出控诉,驳斥了日方所谓中国发起进攻的谎言,同时游说法国官员,申明中国的立场。(22)顾维钧著、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译:《顾维钧回忆录》第2册,中华书局2013年版,第7、101页。4日,驻英公使郭泰祺在赶赴日内瓦国联总部之前,于伦敦圣詹姆士宫就山海关事件发表讲话,谴责日军的侵略行径。(23)“Patience of China at End Declares Quo”,Peiping Chronicle,January 5,1933.转引自季啸风、沈友益主编:《中华民国史史料外编——前日本末次研究所情报资料(英文史料)》第33册,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1997年版,第9页。同日,日本陆军省对媒体称,国民党四届三中全会旨在挑衅日本,而山海关事件就是全会决议招致的后果;为了避免局势恶化,日军不会采取下一步行动,而未来发展完全取决中方之态度。(24)Telegram from the American Embassy in Peiping to the Department of State,No.5669,January 4,1933,Archives Unbound,Central File:Decimal File 793.94,Political Relations of States,Relations;Bi-Lateral Treaties,China and Japan,September 30,1932—January 7,1933,p.40.(http://go.galegroup.com/gdsc/i.do?&id=GALE%7CSC5105096702&v=2.1&u=nankai&it=r&p=GDSC&sw=w&viewtype=fullcitation.)与此同时,国民政府外交部就山海关事件发表中外宣言,揭露了日军侵略山海关的经过,并指明“日方此次举动,发生于世界正在休假,国联又值停会之际,尤足证明其故欲乘此时期进行其预定计划。”(25)《外交部关于山海关事件对中外宣言》(1933年1月4日),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中华民国史研究室编:《长城抗战资料选辑》,第15页。5日,日本政府亦向国联提交了关于山海关事件的声明书,将战争责任推诿给中方,“由于华方挑衅,故意欲挫弱日本之国际地位,已可显见”。(26)“中华民国史事纪要”编辑委员会编:《中华民国史事纪要初稿》(1933年1至6月),台北“中华民国史料研究中心”1984年版,第28页。当日的《大阪朝日新闻》称:“扰乱远东和平者乃张学良,使张某敢于施政治谋略及计划挑衅,其责任之半似虑由国联及为第三国之美国等负担。何者?盖因随意为此种计划的挑衅行为,致引起日本之自卫行动,而反颠倒是非,曲辩为系出于日本之侵略行为,频听华方企图陷日本于不利立场之宣传,使中国借重列强之声援而得故弄玄虚故也。”(27)顾慎言:《榆关事件之国际舆论》,台北“国史馆”史料处编:《第二次中日战争各重要战役史料汇编——长城战役》,台北“国史馆”1980年版,第67—68、66页。中日两国政府在外交层面展开了激烈的舆论战。

面对日方关于占领山海关的解释,美英的判断不尽相同。4日,美国驻日大使格鲁(Joseph C.Grew)在给美国国务院的汇报中,认为“山海关事件可能是一桩偶然事件,也可能是日军精心策划的一步,目的是为其进攻热河提供借口”;并表示自己暂时不会接受中日任何一方的说法。(28)Telegram from the American Embassy in Tokyo to the Department of State,No.5677,January 4,1933,Archives Unbound,Central File:Decimal File 793.94,Political Relations of States,Relations;Bi-Lateral Treaties,China and Japan,September 30,1932—January 7,1933,pp.418—419.(http://go.galegroup.com/gdsc/i.do?&id=GALE%7CSC5105096702&v=2.1&u=nankai&it=r&p=GDSC&sw=w&viewtype=fullcitation.)5日,日本驻美大使出渊胜次向美国国务卿史汀生(Henry L.Stimson)解释,山海关事件很可能是日本军部与文官政府之间的博弈,并坦率承认,任何一个主张妥协的内阁都不可能在日本存活下来。史汀生表示,只要日本政府还处于被少壮派军官控制的状态,他就无法将其视为一个正常的政府;日本如果继续一意孤行的话,就只能退出国联和《非战公约》。(29)Memorandum of Conversation Between Secretary Stimson and the Japanese Ambassador Mr.Katsuji Debuchi,No.5709,January5,1933,Archives Unbound,Central File:Decimal File 793.94,Political Relations of States,Relations;Bi-Lateral Treaties,China and Japan,September 30,1932—January 7,1933,pp.473—475.最终,美国国务院远东事务司经过对比各方报告,认为山海关事件是由日军蓄意策划和挑起的。(30)Manchuria Situation:Shanhaikwan and Jehol,No.5723—1/3,January 7,1933,Archives Unbound,Central File:Decimal File 793.94,Political Relations of States,Relations;Bi-Lateral Treaties,China and Japan,September 30,1932—January 7,1933,pp.527—532.(http://go.galegroup.com/gdsc/i.do?&id=GALE%7CSC5105096702&v=2.1&u=nankai&it=r&p=GDSC&sw=w&viewtype=fullcitation.)12日,应歌兰在给英国外交大臣西蒙的报告中却认为,至少就双方军队的高级指挥层而言,山海关事件非由中日任何一方蓄意谋划。(31)Mr.Ingram to Sir John Simon(Peking,January 12,1933),Ann Trotter,ed.,British Documents on Foreign Affairs:Reports and Papers from the Foreign Office Confidential Print.Part 2,from the First to the Second World War.Series E,Asia,1914—1939.Vol.41,China,July 1932—April 1933,pp.325—326;p.327.

二、英国内部关于调停方案的分歧

在华外国势力中最关注山海关事件和平津局势的是在开滦煤矿和北宁铁路拥有较大利益的英国。早在一战前,英日就已结成同盟,以遏制俄国在远东的扩张。山海关事件发生后,尽管日军对英方利益造成了一定威胁,英国依旧希望借助日本在东北的势力遏制此时的社会主义国家苏联。1月4日,英国《每日电闻》认为,“日本为远东抵御赤化之柱石,英国无论如何,不致与其旧盟友为难。”(32)顾慎言:《榆关事件之国际舆论》,台北“国史馆”史料处编:《第二次中日战争各重要战役史料汇编——长城战役》,台北“国史馆”1980年版,第67—68、66页。不过,英国亦担心军事冲突进一步扩大给自己造成损失,但对中日双方的态度也不敢过于强硬。事件发生后,英国采取了一系列措施保护本国利益。

一是口头声明。英国驻华代办应歌兰分别于1月5日、6日向日本驻华使馆和国民政府外交部提出口头声明,提请中日注意保护英方在秦皇岛的利益。(33)Mr.Ingram to Sir John Simon(Peking,January 12,1933),Ann Trotter,ed.,British Documents on Foreign Affairs:Reports and Papers from the Foreign Office Confidential Print.Part 2,from the First to the Second World War.Series E,Asia,1914—1939.Vol.41,China,July 1932—April 1933,pp.325—326;p.327.6日,英国中英公司(British and Chinese Corporation)要求英国驻华使馆代表北宁铁路的英方债券持有人向中日提出抗议。(34)Mr.Ingram to Sir John Simon(Peking,January 6,1933),Ann Trotter,ed.,British Documents on Foreign Affairs:Reports and Papers from the Foreign Office Confidential Print. Part 2,from the First to the Second World War.Series E,Asia,1914—1939.Vol.41,China,July 1932—April 1933,p.232.而英国政府认为此时提出抗议会阻碍英国在调停中的发挥,可代之以向中日双方提出索赔要求。(35)Sir John Simon,to Mr.Ingram(Foreign Office,January 10,1933),Ann Trotter,ed.,British Documents on Foreign Affairs:Reports and Papers from the Foreign Office Confidential Print. Part 2,from the First to the Second World War.Series E,Asia,1914—1939.Vol.41,China,July 1932—April 1933,p.234.

二是军事防御。1月3日,英国驻津领事建议派遣军舰保护开滦矿务局,英国海军军舰Folkestone号和Bridgewater号随即赶往秦皇岛。7日,开滦矿务局和天津英国企业的代表要求英国驻军保护唐山、天津城内以及塘沽地区的英人财产。为此,英国驻津领事、军队联合驻津法军预先设计了一套防御方案。首先,方案确定了几个重点防御区域,除了天津的英租界,最可能受到波及的英国企业主要分布在:1、英租界对面的海河东岸地区;2、英租界下方的海河东岸地区,该地区分布着亚细亚石油公司(Asiatic Petroleum Company)的设施和国际出口公司(International Export Company)的工厂;3、塘沽和大沽;4、唐山;5、秦皇岛。法军负责保卫第1区域,英军驻津司令主要保护租界区;若法军力量不足,英军可以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派遣一只小分队前往海河东岸进行支援。如果中日冲突波及到第2、3区域,英军派往秦皇岛的两艘军舰将返回塘沽、甚至沿河而上到达天津城。英国驻津领事认为,在两艘军舰的帮助下,英军驻津司令完全有能力保护第1、2、3区域。至于秦皇岛,英国海军也有保卫的能力。同时,驻津领事考虑到,如果唐山情况有变,从天津或者其它任何地区抽调一部分军队赶赴唐山去保护开滦煤矿都是不可能的,因此只能建议开滦矿务局在危险发生的第一时间疏散英方雇员。(36)Mr.Ingram to Governor of HongKong(Peking,January 11,1933),Ann Trotter,ed.,British Documents on Foreign Affairs:Reports and Papers from the Foreign Office Confidential Print. Part 2,from the First to the Second World War.Series E,Asia,1914—1939.Vol.41,China,July 1932—April 1933,pp.236—237.

三是促进中日和谈。英国一直希望通过调停平息山海关事件,但在调停方案上,英国海军与驻华使馆有很大分歧。1月7日,抵达秦皇岛的英舰Folkestone号指挥官在海军司令凯利(Howard Kelly)的授意下,要求日本海军司令津田和何柱国尽力保护英方人员、财产安全,并提出调停意愿。而何柱国在后来的个人回忆中对这次调停未有任何记述。但是应歌兰在给西蒙的报告中提到,何柱国在初次接到英方调停请求时,表示愿意与日军协商,并要求把谈判地点设在Folkestone号上;而津田得知后表示,已将消息提交给山海关的日军。(37)Mr.Ingram to Sir John Simon(Peking,January 12,1933),Ann Trotter,ed.,British Documents on Foreign Affairs:Reports and Papers from the Foreign Office Confidential Print. Part 2,from the First to the Second World War.Series E,Asia,1914—1939.Vol.41,China,July 1932—April 1933,p.327;p.328.10日,张学良在发给外交部长罗文干的电报中说:“又据何司令柱国‘佳午’电称,8月来英国海军舰长及日本海军津田司令,均欲调停榆事,并秦皇岛日守备队长转来落合队长一函,意在试探我方意旨,职均答以此事非我权限所能解决,但若有中央政府之命令及第三者之安全保障,则未尝不可进行和平交涉等语。昨夜据开滦矿转来津田司令电话谓:交涉事已由日政府命驻津中村司令负责进行矣。”张学良还在电报中向南京方面请示下一步如何进行:“谨电密闻等情。默察各方情况,日方似有欲进行和平解决之趋势,但日人狡计百出,有无其他作用,殊不可知。究应如何处理,敬乞迅电示,俾便率循为祷。”(38)《致罗文干电》(1933年1月10日),《张学良文集》,新华出版社1992年版,第639页。同日,张学良通过自己的顾问端纳(William Henry Donald)向应歌兰询问交涉的情况。端纳告诉应歌兰,何柱国没有向张学良报告任何情况。这个说法明显与张学良发给罗文干的电报相矛盾。端纳还表示,张学良十分担心有人会利用这次调停的报道质疑他再次采取不抵抗的态度,张学良现下的地位十分不稳固,政敌将会使用任何手段来抹黑他。应歌兰认为与端纳的这次谈话预示着英国海军的行动可能失败。(39)Mr.Ingram to Sir John Simon(Peking,January 12,1933),Ann Trotter,ed.,British Documents on Foreign Affairs:Reports and Papers from the Foreign Office Confidential Print. Part 2,from the First to the Second World War.Series E,Asia,1914—1939.Vol.41,China,July 1932—April 1933,p.327;p.328.

应歌兰认为,不得到中日最高层的完全同意,任何调停都将遭到反对。即便调停,也应由国联或者列强共同主持,而不能由任何一个国家单独主持。7日,他与美、法、意驻华外交官一起商议调停方案,以期能够将山海关事件局部化。商议的结果就是,他们希望像调停一二八事变一样处理山海关事件:除中日双方外,还应有国联指定的大国代表参加;在调停中要避免使外国驻军充当中立区警察或给予中日双方任何承诺。(40)Mr.Ingram to Sir John Simon(Peking,January 7,1933),Ann Trotter,ed.,British Documents on Foreign Affairs:Reports and Papers from the Foreign Office Confidential Print. Part 2,from the First to the Second World War.Series E,Asia,1914—1939.Vol.41,China,July 1932—April 1933,p.234.8日,应歌兰向河北省政府主席于学忠提议“拟仿照沪案成例,由英、美、法、意四国出任调停”,于学忠“答以盛意极可感,惟日方如肯恢复原状,方有商量余地等语”。(41)《致罗文干电》(1933年1月10日),《张学良文集》,第639—640页。但是这个方案很快就遭到了美国和英国政府的反对。9日,美国副国务卿卡斯尔(William Richards Castle Jr.)回复美国驻华使馆:除非中日双方自发,否则调停不可能成功;鉴于英国在华北的利益较多,并且英国外交大臣西蒙在国联主张调停,那么调停应由英国牵头并承担主要责任。(42)Mr.Ingram to Sir John Simon(Peking,January 10,1933),Ann Trotter,ed.,British Documents on Foreign Affairs:Reports and Papers from the Foreign Office Confidential Print.Part 2,from the First to the Second World War.Series E,Asia,1914—1939.Vol.41,China,July 1932—April 1933,p.236.10日,英国政府在交给美国政府的备忘录中表明,何柱国已经同意在“中立区”、即英国军舰上与日军会面,因而即便没有外国干涉,中日双方亦可谈判;次之,如果谈判不能达成,则建议中国军队撤出热河;再次,若仍需调停,则最好转交给即将于1月16日召开的国联十九国委员会讨论,因此英国不打算就四国驻华外交官所提出的方案立即采取行动。(43)Telegram from the American Embassy in London to the Department of State,No.5734,January 10,1933,Archives Unbound,Central File:Decimal File 793.94,Political Relations of States,Relations;Bi-Lateral Treaties,China and Japan,September 30,1932—January 7,1933,pp.565—566.(http://go.galegroup.com/gdsc/i.do?&id=GALE%7CSC5105096702&v=2.1&u=nankai&it=r&p=GDSC&sw=w&viewtype=fullcitation.)应歌兰的调停计划没能得到本国政府的支持。

1月10日,蒋介石在给张学良的电报中否定了应歌兰的提议:“榆案非沪案可比。如榆案欲仿照沪案由各国参加调停,则必须将东三省事在内整个解决。而最要之点为,须由中央直接交涉,不可由地方谈判。又如日方果表示和平诚意,则当先自动退出榆关,否则,别无门径也。”(44)《复张学良促日方自动退出榆关电》(1933年1月10日),秦孝仪主编:《“总统”蒋公思想言论总集》第37卷,台北“中央文物供应社”1984年版,第58页。至于秦皇岛海军的调停,蒋介石回复张学良要小心处理:“榆关事件”,若有武力夺回之希望,请速进行,倘可希望和平解决,请十分注意,勿踏日方陷阱。同时令何柱国处理之交涉,为非正式之交涉;正式交涉,皆须中央处理,请留于中央交涉之余地。(45)张友坤、钱进主编:《张学良年谱》,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1996年版,第634页。

1月11日,何柱国派出代表与日军指挥官在秦皇岛会面。英国海军Folkestone号指挥官在报告中称,“中国似乎准备竭尽全力维持和平及就地解决山海关事件”。(46)Mr.Ingram to Sir John Simon(Peking,January 12,1933),Ann Trotter,ed.,British Documents on Foreign Affairs:Reports and Papers from the Foreign Office Confidential Print.Part 2,from the First to the Second World War.Series E,Asia,1914—1939.Vol.41,China,July 1932—April 1933,p.328;p.329.中日军方在秦皇岛会面的消息被路透社披露后,国民政府立刻派外交部副部长刘崇杰赶往北平与张学良商议,对外仍声称此次交涉“系由何之军官曾往访日人,通知关于在秦皇岛捕获满洲间谍及执行死刑之经过所起”。(47)《国联决用十五条第四项,敌军飞机活动前线仍对峙中,英国对日表示关心本身利益》,《大公报》1933年1月14日,第3版。12日,外交部长罗文干通过端纳向应歌兰转交了一封私人信件。信中表示,南京方面对秦皇岛英国海军的行动并不了解;此事已被中方解读为英日私下达成谅解的一个证据,并认为英国必定参与了整个山海关事件,英国只想通过干预来帮助日本巩固既得利益。应歌兰通过端纳向罗文干保证,秦皇岛的行动只是英国海军司令个人的意愿,英日合谋的传闻是荒谬的,希望能亲自向罗文干澄清误会。(48)Mr.Ingram to Sir John Simon(Peking,January 12,1933),Ann Trotter,ed.,British Documents on Foreign Affairs:Reports and Papers from the Foreign Office Confidential Print.Part 2,from the First to the Second World War.Series E,Asia,1914—1939.Vol.41,China,July 1932—April 1933,p.328;p.329.15日,应歌兰在南京拜访国民政府外交部时,再次被告知中方拒绝将山海关事件局部化,而是决定将其作为满洲问题的一部分;若山海关事件局部化,则无疑巩固了日本的利益,而日军将会在适当时机挑起下一次事件以入侵滦河地区。(49)Mr.Ingram to Sir John Simon(Nanking,January 16,1933),Ann Trotter,ed.,British Documents on Foreign Affairs:Reports and Papers from the Foreign Office Confidential Print. Part 2,from the First to the Second World War.Series E,Asia,1914—1939.Vol.41,China,July 1932—April 1933,p.243.

这次由英国海军主持的调停不仅没有达成,反而遭到了国民政府的怀疑。14日,外交大臣西蒙在给美国驻英大使梅隆(Andrew Mellon)的信中承认,英方为就地解决山海关事件而提出的调停在现下并不可取。(50)Sir John Simon to Mr.Mellon(Foreign Office,January 14,1933),Ann Trotter,ed.,British Documents on Foreign Affairs:Reports and Papers from the Foreign Office Confidential Print. Part 2,from the First to the Second World War.Series E,Asia,1914—1939.Vol.41,China,July 1932—April 1933,p.242.而英国海军并未放弃调停。17日,何柱国向张学良报告,英国海军舰长及开滦煤矿经理齐尔顿再次来访,“似受日方之暗示,特来撮合”。“英舰长直言及政府命设法安排使两方军事长官直接见面,并负安全保障之责。齐经理则要求我方哨兵勿到铁路线,日方哨兵亦不到车站,以免冲突等语。”面对两人的提议和要求,何柱国回应,调停必须有三个前提才能进行:日方须先交还榆城;交涉须经过国联参加;交涉须由中央主持进行。(51)《张学良为英方撮合中日直接交涉致罗文干电》(1933年1月18日),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中华民国史研究室编:《长城抗战资料选辑》,第22页。英军显然不能满足中方的条件。面对中国国内及国际社会甚嚣尘上的英日合谋的传言,英国外交部在2月2日正式否认。(52)1月6日、7日,中央社声称从美国得到英日秘密谅解的消息。英国驻南京领事馆随即向中央社质问。中央社回复,若英方正式否认此消息,愿意为之发表。然英方一直未予答复。日本电通社日内瓦特派员在1月29日发电,提及英国外交大臣西蒙一定实践其诺言,即一二八事变时,英法为保护本国利益,曾允诺日本若能从上海撤退,则不干涉日本的满洲计划。(《英日密约问题》,《大公报》1933年2月2日,第3版;《英外部正式辟谣》,《大公报》1933年2月3日,第3版。)

三、国民政府借国际力量牵制日本希望的落空

对于山海关事件,日本希望与中国单独交涉,将事件局部化。国民政府期望的则是将其扩大化,作为满洲问题的一部分交由国联讨论。日本还企图进一步利用20世纪初列强在《辛丑条约》及《交还天津来往照会》中夺取的特权,迫使此时的国民政府撤军;国民政府则期望利用条约各签字国的力量,牵制日本。

1月9日,日本外务省举办记者招待会,暗示准备根据《交还天津来往照会》要求中国军队在北平至山海关线路向两侧各撤出2英里。(53)Telegram from the American Embassy in Tokyo to the Department of State,No.5725,January 9,1933,Archives Unbound,Central File:Decimal File 793.94,Political Relations of States,Relations;Bi-Lateral Treaties,China and Japan,September 30,1932—January 7,1933,p.540.(http://go.galegroup.com/gdsc/i.do?&id=GALE%7CSC5105096702&v=2.1&u=nankai&it=r&p=GDSC&sw=w&viewtype=fullcitation.)因为1902年,德、英、俄、法、日、意等国与清政府签订的《交还天津来往照会》规定铁路沿线驻军统领弹压、治罪之权延至距铁路两旁2英里之远。(54)王铁崖:《中外旧约章汇编》第2册,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59年版,第61页。10日,中国驻国联代表团得到消息后,顾维钧等人电告外交部,建议国民政府照会《辛丑条约》签字国,要求日军撤出北平至山海关沿线要点。(55)顾维钧:《顾维钧回忆录》第2册,第115页。11日,国民政府外交部向英、美、法、意、比、西、荷等《辛丑条约》签字国正式递送了山海关事件节略,指控“日本军队非法利用一九〇一年条约之特殊权利,攻占山海关城”,“各该国为该条约签字国,应请予以注意”。(56)《外部据辛丑条约促各国注意》,《大公报》1933年1月13日,第3版。

英美知悉消息后,均认为日本根据《交还天津来往照会》提出的诉求不甚合理。应歌兰在给外交大臣西蒙的报告中认为,驻军统领的管辖权须在铁路线被占领时生效,而许多铁路段已被外国军队搁弃多年;另外,军事管制针对的是中方破坏铁路、电话线或者敌对盟军的行为。也就是说驻军统领管辖权本是为了防止类似义和团的现象再次发生,而此时日本企图利用条约限制中国军队对日作战,在法理上是难以成立的。应歌兰在报告中写道,如果日军一意歪曲条约之原本意旨、强行援引,那么其逻辑是完全错误的。(57)Mr.Ingram to Sir John Simon(Peking,January 12,1933),Ann Trotter,ed.,British Documents on Foreign Affairs:Reports and Papers from the Foreign Office Confidential Print. Part 2,from the First to the Second World War.Series E,Asia,1914—1939.Vol.41,China,July 1932—April 1933,p.330.

美国国务院远东事务司则决定,除非华北局势进一步恶化或者中日一方切断铁路,否则不做任何表态。(58)Status of Foreign Military Forces under Boxer Protocol of 1901,No.5728,January 10,1933,Archives Unbound,Central File:Decimal File 793.94,Political Relations of States,Relations;Bi-Lateral Treaties,China and Japan,September 30,1932—January 7,1933,pp.546—549.2017.(http://go.galegroup.com/gdsc/i.do?&id=GALE%7CSC5105096702&v=2.1&u=nankai&it=r&p=GDSC&sw=w&viewtype=fullcitation.)接到国民政府向签字国递送的节略后,美国国务院口头回复驻华盛顿中国使团:日本占领山海关乃起因于中日之间的矛盾冲突,而非《辛丑条约》,即不承认日本占领山海关,日本涉嫌滥用《辛丑条约》。1月14日,国务卿史汀生在给驻华公使詹森(Nelson T.Johnson)的建议中指出,美国并未签署1902年的《交还天津来往照会》。但作为《辛丑条约》的签字国,美国认为其第七、九款的意义,乃是保护外国人生命财产、尤其是使馆区免受中国的攻击,而非束缚和妨碍中国军队在与某一国家作战时的合法行动,且无论这种行动是防守还是进攻性质的。《辛丑条约》的签署目的也不是在某一国家于中国领土上、与中国军队作战的情况下,赋予这个国家任何特权。即便日方援引《交还天津来往照会》,美国也不打算参与任何制约中国军队的行动。这说明美国已经否定了日方迫使中国军队撤军的预谋。史汀生还提出,一旦日本利用自己在北平至山海关铁路沿线各要点和北平使馆区的驻军向中国军队进攻,美国将会联合其他签字国发表声明,指出日方行动违反《辛丑条约》规定。(59)Telegram from the Department of State to the American Embassy in Peiping,No.5755,January 14,1933,Archives Unbound,Central File:Decimal File 793.94,Political Relations of States,Relations;Bi-Lateral Treaties,China and Japan,September 30,1932—January 7,1933,p.634.(http://go.galegroup.com/gdsc/i.do?&id=GALE%7CSC5105096702&v=2.1&u=nankai&it=r&p=GDSC&sw=w&viewtype=fullcitation.)

英国在主导调停失败之后,仍然设法避免中日冲突升级对本国利益造成的损害。国民政府提交给《辛丑条约》签字国的节略为其提供了另一个机会。1月23日,英国向美国建议,联合各签字国向日本发表口头抗议,提请日本遵守条约。日内瓦当地时间25日,一家名为Universal News报纸的记者,提前泄露了英国关于联合抗议的计划,并称美国已经拒绝了英国的提议。28日,英国进一步向美国解释:口头抗议并不涉及对日本军事行为性质的评判;目的仅限于提醒日本不要滥用条约,并避免给中国留下口实,使其认为《辛丑条约》在签字国的默许下已经被打破。(60)Telegram from the Department of State to the American Embassy in London,No.5828,February 1,1933,Archives Unbound,Central File:Decimal File 793.94,Political Relations of States,Relations;Bi-Lateral Treaties,China and Japan,January 9,1933—March 27,1933, p.83.(http://go.galegroup.com/gdsc/i.do?&id=GALE%7CSC5105138207&v=2.1&u=nankai&it=r&p=GDSC&sw=w&viewtype=fullcitation.)美国国务院于2月2日正式回复英方,表示美国不会参与任何联合或单独声明,建议由英国单独发出抗议。(61)Mr.Osborne to Sir John Simon(Washington,February 2,1933),Ann Trotter,ed.,British Documents on Foreign Affairs:Reports and Papers from the Foreign Office Confidential Print. Part 2,from the First to the Second World War.Series E,Asia,1914—1939.Vol.41,China,July 1932—April 1933,p.297.

在中日对立时,法国一直持亲日的态度。日军占领山海关后,除了左翼人士强烈谴责外,法国媒体基本采用日本的一面之词。1月9日,法国驻美国使馆二等秘书雷蒙德·布斯凯(Raymond Bousquet)交给美国副国务卿卡斯尔一份来自本国的电报。法国政府在电报中声称,中国正向山海关附近地区大量运兵,将会给天津至北平之间的铁路运行造成严重干扰,因而询问美国是否愿意与法国等外国军队一起参与保持铁路开放的行动。卡斯尔虽未立即答复,但强调基于《辛丑条约》而存在的各国驻军是为了保持铁路开放,使其免受中国“内乱”的干扰;如果日军从山海关采取行动,则不属于“内乱”问题。(62)Memorandum of Conversation with Mr.Raymond Bousquest,Second Secretary of the French Embassy,No.5769,January 9,1933,Archives Unbound,Central File:Decimal File 793.94,Political Relations of States,Relations;Bi-Lateral Treaties,China and Japan,September 30,1932—January 7,1933,pp.713—715.(http://go.galegroup.com/gdsc/i.do?&id=GALE%7CSC5105096702&v=2.1&u=nankai&it=r&p=GDSC&sw=w&viewtype=fullcitation.)相当于间接否定了法国的提议。

美国虽然不想与日、法一起为中国运兵设置障碍,却也不愿给中国提供声援。接到美国拒绝就日本滥用《辛丑条约》发表声明的答复后,国民政府外交部政务次长徐谟向美国驻南京总领事贝克(Willys R.Peck)表示,中方并不认同美国国务院的说法,因为正是《辛丑条约》的规定,日本方能在山海关驻兵。(63)Telegram from the American Consulate General in Nanking to the Department of State,No.5877,January 18,1933,Archives Unbound,Central File:Decimal File 793.94,Political Relations of States,Relations;Bi-Lateral Treaties,China and Japan,January 9,1933—March 27,1933, p.416.(http://go.galegroup.com/gdsc/i.do?&id=GALE%7CSC5105138207&v=2.1&u=nankai&it=r&p=GDSC&sw=w&viewtype=fullcitation.)1月11日,宋子文向贝克表示,希望美国能够在中国遭受日本侵略的关键时刻,重申美国的立场。13日,史汀生在给宋子文的回复中,拒绝了他的请求,理由是怀疑此时美国发表声明是否合时宜,起到一定作用。(64)Telegram from the Department of State to the American Embassy in Peiping,No.5743,January 13,1933,Archives Unbound,Central File:Decimal File 793.94,Political Relations of States,Relations;Bi-Lateral Treaties,China and Japan,September 30,1932—January 7,1933,p.595.(http://go.galegroup.com/gdsc/i.do?&id=GALE%7CSC5105138207&v=2.1&u=nankai&it=r&p=GDSC&sw=w&viewtype=fullcitation.)

在山海关事件上,不同于英国的焦虑,美国的态度十分冷漠,部分是由于英国在战争区所牵涉的利益远超美国。但英美之间并非完全没有共识,这个共识就是日军不能进犯长城以南地区。1月13日,英国外交大臣西蒙告诉美国驻英大使梅隆,日军在山海关附近的行动只是局部事件,目的是为了控制通往热河的枢纽,而非向平津地区推进,否则日本会使自己陷于与所有签约国的直接冲突中。(65)Telegram from the American Embassy in London to the Department of State,No.5782,January 13,1933,Archives Unbound,Central File:Decimal File 793.94,Political Relations of States,Relations;Bi-Lateral Treaties,China and Japan,September 30,1932—January 7,1933,p.775.(http://go.galegroup.com/gdsc/i.do?&id=GALE%7CSC5105138207&v=2.1&u=nankai&it=r&p=GDSC&sw=w&viewtype=fullcitation.)17日,史汀生召开特别新闻发布会,称山海关被占领或日本将热河纳入伪满洲国版图的企图并不能改变已有局面;但如果长城以南地区的情况发生变动,则脱离了满洲问题的框架,会将每一方卷入其中;虽然英国在平津地区的利益远超其他国家,但包括美国在内的许多国家也在此拥有一定利益,其中英、美、法、意还在该地区拥有驻军。(66)Memorandum of the Special Press Conference,No.5849,January 17,1933,Archives Unbound,Central File:Decimal File 793.94,Political Relations of States,Relations;Bi-Lateral Treaties,China and Japan,January 9,1933—March 27,1933,pp.248—249.(http://go.galegroup.com/gdsc/i.do?&id=GALE%7CSC5105138207&v=2.1&u=nankai&it=r&p=GDSC&sw=w&viewtype=fullcitation.)换言之,由于日本宣称热河为伪满洲国之一部,只要战争没有波及长城以南地区,日军占领热河也只是在棘手的满洲问题上再添一笔罢了。

余 论

山海关被日本占领之后,英国试图通过调停来限制中日冲突的升级,甚至不惜以牺牲中国为代价来保全自己在平津地区的利益,但由于内部的分歧、中国的反对和美国的不配合,步步受挫。不同于英国的焦虑,美国意识到自己在华北的利益远逊于英国,既不响应英国的各种建议,亦对中国的求助持逃避态度。

尽管国民政府在外交方面据理力争,企图博取国际社会的同情和干预,安抚国内民众的情绪,但在军事方面的行动显然不像外交辞令那样强硬。山海关事件发生前,国民政府和东北军对保卫热河均缺乏必要的准备。不仅英美将长城一线视为自身利益的防线,国民政府亦暂时无意、无力拼死保全长城以北的领土。自九一八事变后,国内民众早已对国联的无能表示失望和愤怒,主张以武力自主抗击侵略。(67)刘一鸣:《榆关与国联事件》,《申报月刊》1933年第2卷第2号,第9—11页。面对此压力,国民政府的对日态度虽有所强硬,但在军事上还是准备不足。此时蒋介石本质上还是想避免过早对日开战,并集中力量在南方剿共。山海关事件发生后,蒋介石认为关东军可能进犯平津,建议张学良与军事委员会北平分会立即迁往保定或张家口,同时借助外国驻华势力,尽最大可能保全平津地区:“并望各国互尊条约,保持平津之和平”。(68)《蒋介石指示张学良对敌攻平津之处置电》(1933年1月4日),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中华民国史研究室编:《长城抗战资料选辑》,第13页。1月4日,外交部在就山海关事件发表的中外宣言中,提出“中国政府认为国联应迅即以最有效之方法予以制裁”,在武力抵抗方面仅是声称“仍当尽其力量,抵抗日军之暴行”。(69)《外交部关于山海关事件对中外宣言》(1933年1月4日),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中华民国史研究室编:《长城抗战资料选辑》,第15页。东北军将领杨安铭回忆,1932年夏,张学良派他率领步、炮、工科军官,赴热河侦查地形、选择阵地,最后绘制了几份要图,并选定了3道防线。由于修筑防线需要十几万元,被宋子文否定。(70)杨安铭:《我所经历的长城抗战》,全国政协文史资料委员会编:《文史资料存稿选编·抗日战争(上)》,中国文史出版社2002年版,第264页。

山海关陷落之后,东北军决策层并无主动出兵夺回山海关之具体计划与行动。尽管1月19日,张学良曾电令何柱国“夺回山海关”,并发给10万元军饷,但直至热河抗战全面爆发,山海关也没有回到中国军队的手中。2月4日,胡汉民派代表陈中孚携函见张学良,称:自榆关陷落,“兄已决心抵抗。顾荏苒经月,未见有实际之表现”。(71)张友坤、钱进主编:《张学良年谱》,第636页。据美军报告,1月8日,何柱国在秦皇岛与美国军官见面时,表示打算维持现状,既不试图夺回山海关,也不会撤退。(72)Telegram from the American Embassy in Peiping to the Department of State,No.5717,January 8,1933,Archives Unbound,Central File:Decimal File 793.94,Political Relations of States,Relations;Bi-Lateral Treaties,China and Japan,September 30,1932—January 7,1933,p.510.(http://go.galegroup.com/gdsc/i.do?&id=GALE%7CSC5105138207&v=2.1&u=nankai&it=r&p=GDSC&sw=w&viewtype=fullcitation.)何柱国后来回忆,自1932年被任命为临永警备司令后,就一直准备滦东防御计划。他认为连接关内外有两条通路,即热河通路和山海关通路,而这两条通路对于中方来说均不具备防守的条件。热河山地众多,容易突破,守方需要有纵深配备,但战线太长,不可能处处防备。山海关由于四面受敌,只能作为警戒阵地,不能作为主要阵地。因此他将主阵地放在北戴河至界岭口东侧大山一线,准备在此地与日军决战。(73)何柱国:《山海关防御战》,全国政协文史和学习委员会编:《从九一八到七七事变亲历记》,第355—356页。也就是说,在何柱国的防御计划中,热河和山海关早已被舍弃。

2月21日,日本关东军第八师团长濑联队以4000余兵力向北票发起大规模进攻,热河抗战正式爆发。(74)台北“国防部”史政编译局:《抗日战史(榆关及热河作战)》,第12—20页。仅仅几天之内,北票、朝阳、叶柏寿、凌源等地先后陷落。2月28日,驻国联代表颜惠庆、郭泰祺、顾维钧联名致电国民政府申请辞职,恳请政府在军事上有所作为,“外交前途,多视军事为转移”,国民政府随即慰问挽留。(75)顾维钧:《顾维钧回忆录》第2册,第178页。3月4日,热河省主席汤玉麟率幕僚不战而逃,将承德拱手让与日军,热河省境内之中国军队纷纷退至长城沿线防守,全国哗然。8日,国民政府发布汤玉麟褫职查办命令。10日,何应钦接替张学良任军事委员会北平分会代理委员长。热河抗战在东北军的溃败和全国舆论的谴责中草草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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