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章闲谈
2020-12-07王满平
王满平
金石癖
古代士大夫闲情雅趣颇多,宋代米芾一生爱石,如痴如狂,爱石成癖。安徽灵壁产奇石,制作砚台极佳,但灵璧知县一时无空缺,米芾便请求到地接灵壁相邻的江苏涟水县为官,是为了更好地收石爱石赏石。为此,明末清初书画家、诗人陈洪绶曾作画 “米芾拜石图”,一时传为千古佳话。明朝文学家、史学家王世贞嗜书成癖,可以置房产不顾,拿房产去换一部宋刻本《两汉书》, 足可见其嗜书成癖。
明朝张岱在他的小品文《陶庵梦忆》曾说:“人无癖不可与交,以其无深情也;人无痴不可与交,以其无真气也。” 人如有了癖好与痴情,就有了真情。对于有癖好与痴情者,只要不是玩物丧志,在工作与生活方面大可不必敬而远之,而是以亲近为善最好,与之产生共存共鸣。共同的语言,会剥离一切虚伪假意,世间必然自留真情在。当然,印文“金石癖”自然是说篆刻家酷爱金石,并嗜金石为第二生命。
此印章内容于今天看来,我们完全可以不必计较清代篆刻家黄易篆刻此印的创作背景、价值所向等,单凭他嗜好 “金石” 一项,寄情于金石篆刻艺术的浓浓情怀,就值得点赞。
黄易喜爱汉铜印,他曾篆刻 “金石癖” 白文印两方,颇有汉铜印出土古拙斑驳色彩之韵味。此印章篆刻线条粗细一任自然,印文的笔画多,线条细;笔画少,线条粗,饱满而静谧,虚实对比强烈,给人以强烈的视觉冲击感。“癖” 字左上部大胆地残破印边,使全印为之一活,自然鲜活的艺术表现手法,体现了篆刻家黄易高超的雕刻技法与篆体文字的造型能力。
心迹双清
印文 “心迹双清” 当出自唐代诗人杜甫《屏迹三首》:“杖藜从白首,心迹喜双清。” 双清即心中所思所想,行事时了无俗气。人从呱呱坠地到执杖皓首,一生行走于世,留下过无数的人生足迹。蓦然回首,见自己行程的履迹里,尘世的 “俗气” 并没有污染双脚,虽不能尽如人意,但也无愧于心,尤喜足安了。
自古以来观大节。人生心迹为二者,不能有任何一方出现欠缺,否则“心”如缺失,“迹”必所污,人生寡然无味,患得患失,取舍不当。我们虽不能像老子尝言 “见素抱朴,少私寡欲” 来定格人生的追求。至少,为人一生,清清白白,少一点 “世俗功利”,多一些无求善良,还是比较好。
这方 “心迹双清” 印章为清朝篆刻家黄易所刻,此印布局工稳,印风含蓄秀美。虽为浙派一路的切刀,线条却圆转自如,干净整洁,没有浙派切点为线的苍劲特点。全印在柔美风格的气象下,具有俊美洒脱的风貌。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语出明代书画家董其昌《画旨》:“画家六法,一曰‘气韵生动’。‘气韵’不可学,此生而知之,自然天授。然亦有学得处,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胸中脱去尘浊,自然丘壑内营。成立郛郭,随手写去,皆为山水传神。” 董其昌为明代大臣,官至南京礼部尚书,理政之余,喜绘画,擅长山水,是明代 “华亭画派” 的领军人物。他的山水画师法巨然、黄公望等,所作山水笔墨秀中藏拙,疏旷雅逸,有着典型的江南山水风韵。他讲 “气韵” 不是学来的,是先天性。这个观点我不敢苟同,我以为古代士大夫是从迷信角度说的。不过,董其昌的“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胸中脱去尘浊,自然丘壑内营” 之论述,是从修养角度和丰富学识,及把自然界的真山真水植于心中,画在纸张。这种“外化于行,内化于心”的艺术见解,倒是十分中肯的。退一步讲,古往今来,“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不管是在提高修养学识方面,还是绘画“搜尽其峰打草稿”,总体来说,都是百利无一害。
邓尔雅是现代著名的书法篆刻家,艺术方面是一个 “多面手”,能书法,善绘画,创作诗歌。但我以为,在艺术方面,邓尔雅唯篆刻艺术成就最大,应为黟山派的中坚人物之一。他的篆刻秉承了黄牧甫的印风,所作印章,其印风自然恬淡,古朴清新。尤其他以楷书入印,时人曾评“似俗实雅,刀笔俱现。”这方白文印章,印文字体方圆兼备,刚柔并济。印内8 字,字与字之间揖让自然,无一丝扭捏作态。刀法光洁稳健,正所谓 “清秀俊朗” 是其印章的特色,是一方实用与艺术的经典力作。
寓意于物
苏轼《宝绘堂记》云:“君子可寓意于物,但不可留意于物”,印文当出于此。“寓意于物” 是人生对待事物一种看法的态度,面对世上错综复杂的事情,我们不能操之过急,而应该理智的对待,即使是微小的事物,倘若寄托了心意,心底便会得到满足与快乐,这是一种人生豁达的心胸。宋代大学士苏轼在官场上经历了太多的浮沉,他能用哲学审美的角度去看待人生,确实表现出超凡脱俗的心境。
读此印章款文,清代篆刻家丁敬得知“远公过虎溪”,身为他的知心朋友理应祝贺。为此,他由从未刻昌化石成“今为老友破例”。刻了此方昌化石印章。由此看来,丁敬刻这方印章也是言有用意,心有所托。“寓意于物” 之用意,在篆刻家存续友情的内心里,也可以讲“身随云共远,梦与汝同居”。如此看来,不失为印坛中的美事一桩。
印文四字,字体端正平稳,笔画细劲,落落大方。三繁一简,各占印面,疏密对比强烈。刀法以冲刀法为主,间用切刀,线条在劲折的刀锋下,仍不失流畅之意,实为秀润典雅一路印风。
诗浑漫与
“诗浑漫与”的印文出自金代文学家段克己《渔家傲》:“诗句一春浑漫与,纷纷红紫但尘土。楼外垂杨千万缕,风落絮,栏干倚遍空无语。(上阙)” 古代战乱年代总会出现一些阴错阳差的事情,想那段克己在金朝考取进士,如果不改朝换代的话,时间久许,或许能选调一官半职。但金朝改朝换了元代,仕途就难了。虽然段克己在词中饱赏大自然的一片春景,所作词句,佳丽工整,婉约之风如同词中的千般垂柳一般,着实清艳精致。但事实上,他的生活过得不易,困苦艰辛。虽饱读诗学,终郁郁不得志,以至于把 “栏干拍遍,无人会,登临意。”
丁敬为清代著名篆刻家,工书能诗,精于鉴赏,为浙派印学开山鼻祖。其篆刻风格平正见古朴,浑厚蕴雄健。他在《论印绝句》中写道 “古人篆刻思离群,舒卷浑同岭上云。看到六朝唐宋妙,何曾墨守汉家文。” 这首诗写出了多年来治印的心得,反映了独到的艺术见解,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也是后人乃至今人学习篆刻的至上宝典。
他创作的这方白文印章,字形方正,外圆内方。“诗” 字下面的 “寸” 与 “与” 字的下面成对应,左上角的 “漫” 与右下角的 “浑” 字,二者呼应,章法布局上虚实相生,平稳整齐。印中笔画用刀饱满圆劲,极具张力,体现了对线条质感的精准掌握。全印唯有“诗”字的“言”部有一并笔处,没有过多的敲击与斑驳,气息是别样地古拙隽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