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桕
2020-12-06王寒
王寒
南方的山区,红叶树不太多,除了黄栌、枫树,最常见的是乌桕树、柿子树。
乌桕树生命力强,不择地方随处生长,江浙之地,凡山坡地头、村旁溪畔,皆可见乌桕。仙居永安溪、天台始丰溪两岸,就有很多的乌桕树。郁达夫写过天台山的桕树枫树,说山上几枝红叶的桕树枫树,颜色配合得佳妙,“若在画上看见,保管你不能够相信”。天台山的秋景,是如此美妙,郁达夫又是性情中人,于是“又惊异,又快活,又觉得舍不得走开,竟消磨了一个下午”。
乌桕树平素不起眼,五月开细黄白花,花也无甚出奇,但是一到深秋,叶子由绿由黄而红,它的风姿就显现出来了。秋日之美,在于天高云淡,在于万山红遍。霜降前后,乌桕叶红,满树灿然,它的叶子变成一抹一抹的红,如火如荼,如秋天喝醉了酒,酡红着脸。晴空之下,有一种张扬之美,让人生出秋色深、秋意浓的感觉。《长物志》说乌桕:“秋晚叶红可爱,较枫树更耐久,茂林中有一株两株,不减石径寒山也。”这一株株乌桕,长在路边、水边,别有野趣,偶尔几只昏鸦飞过,打破了山野的清寂。暮色四合中,火红的乌桕叶,似燎原的火把。乌桕树叶之美,落在诗人眼里,便是优美的诗句。梅妻鹤子的林和靖说:“巾子峰头乌桕树,微霜未落已先红。”在诗人笔下,乌桕叶被渲染得比红枫更美。清代本土诗人章鼎则道:“经霜乌桕初红叶,一色秋光有浅深。”好个“一色秋光有浅深”,真有味道。
天气转凉,乌桕叶落,地上一片彩锦,此时,乌桕树的枝条显得干净利落,骨骼清奇,看上去有几分孤高清寂,有几分清心寡欲,又有几分古朴素雅,如一幅青烟疏淡的国画,让人想起古道黄昏。这时候,树上的串串乌桕籽也成熟了,颜色由青绿变成黑色。熟过头时,乌桕籽的外壳会自行裂开,裂成三瓣。
白色的乌桕籽挂满枝头,很有美感,古人有“偶看桕树梢头白,疑是江梅小着花”的诗句,说的是偶然一打眼,看到树梢上的乌桕籽,还以为是白色的梅花呢。乌鸦喜食乌桕籽,植物志上说,乌桕之得名就因为此。旧诗中有“日暮伯劳飞,风吹乌桕树”的句子,很有画面感,黑色的树干,挂着成串的白色桕籽,暮色苍茫时,伯劳飞过,这样的意境,简直成了江南风物的象征。
乌桕籽既可用来浪漫主义,又可用来现实主义——剥落了外壳的乌桕籽,圆滚白胖,如鱼眼大小,它外面包裹着的白色油脂,俗称桕脂,用来榨油制烛。用桕脂做的蜡烛,莹白如羊脂玉,温润而柔软,有植物的清气。故有些地方,称乌桕树为蜡烛树。用乌桕籽榨制的白油、清油,清亮无比,放在油灯之中,加根燈芯草可燃至天明,是别的灯油所不及的。乌桕油还是天然的染发剂,古书上言之凿凿,“涂头令黑变白”。
过去,乡里的孩子常去捡拾乌桕籽。乡里的孩子,啥树都敢上,唯独不敢碰乌桕树,因为树上有很多毛毛虫,被刺后,身上辣乎乎的,又痛又痒。大人们用钩子钩乌桕籽,孩子们在地上捡拾,乌桕籽捡回来后,如果没熟透,就放在大太阳底下暴晒,晒裂后,籽仁剥起来就省力多了。乡娃子拿乌桕籽去供销社换得三两零票来,欢天喜地地去买糖果,或者到书摊前租小人书看。
乌桕树的树干虬曲,但木质细密,纹理美观,宜雕刻。家里有一块木镇纸,是乌桕木做的,有着木质特有的温润。我还买过一双乌桕木做的木屐,走起路来,啪嗒啪嗒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