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中华古诗词与音乐意境的美学统一
2020-12-06王娟
◎王娟
一、古代诗歌与音乐相通的美学追求
(一)精妙的语言
朱光潜先生在《诗论》中说“诗是用最精妙的感官,表现最精妙的语言”。诗歌的美正是通过这种精妙的语言——“诗文”,塑造典型的艺术形象或意境,深刻反映生活或丰富的情感。
1.精“炼”的文字
历代诗词人十分重视的就是“炼字”了,流传着不少关于炼字的韵事。如贾岛的“鸟宿池边树,僧敲月下门”诗句中的“敲”字;杜甫的“桃花细逐杨花落”中的“细逐”和“落”字;这些都是大家熟知的,正如《春秋》里,语言精练的达到“一字春秋”的程度,同样一个“杀”字,表达各有不用,君杀臣子叫“诛”,臣杀君主或子杀父母叫“弑”,可见古代文人对文字的态度是十分严谨和考究的,真可谓:“语不惊人死不休”。当然炼字的最终目的是为了“达意”,如古琴曲《阳关三迭》中的诗词也作歌词,为了“达意”,诗与歌所需的语言精练的要求是统一的。
2.声音的节奏感和旋律性
在人的生理方面,节奏是一种自然需要和表达,如人体的呼吸、循环和代谢都自成节奏,这种生理的节奏也会引起心理的节奏,比如我们时常不知不觉地感受到雨天屋檐滴水的单调一律的声响和人体心脏的自然跳动的节奏仿佛是相应和的。再如宋代女词人李清照的《声声慢》,一连十四个叠字,“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实为绝唱,这既为诗也为音乐,其特点并不仅在于字的意义而且在于读音的节奏感和旋律性,这种节奏与来自作者内心泣叹的声音节奏相吻合,恰好达到表现深沉、婉曲的情感目的。当代人将它改为歌曲传唱也是唾手可得、朗朗上口,因为词的本身呈现出音乐性。
(二)意境
“诗有三境”,最早出自王昌龄的《诗格》,《诗格》把意境、物境和情境并举称“诗的三境”。诗中最为动人的应该是“意境”,主旨蕴含在诗中耐人寻味地包含情、理、意、韵、趣、味的美的因素,依赖物质形象得以存在,同时又必须依赖人类心灵之光的映射才能将它激活,没有心灵的映射,就无所谓“意境”,甚至无所谓美。
1.“有我之境”,或称“借景抒情”。诗人的强烈的主观感情对应外界景物,并将融入其中,借助景物的形态、色彩、状态等来抒发虚实相生、意与境偕、深邃幽远的意志和情感。愉悦时景物都在愉悦,悲伤时景物也都在悲伤。如韦庄的词:“香满衣,云满路,鸾凤绕身飞舞”;《采薇》歌曲中:“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这些诗句和曲中的鸾凤、杨柳、雨雪等,都带有鲜明的主观情意,正所谓“物皆着我之色彩”。
2.“无我之境”,或称触景生情:这是诗人在未有什么情思意念的写作之前,只是偶然遇见某种物景,突然有所顿悟,于是一缕情思随景而生。如苏轼的《水调歌头》中的:“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
从“朱阁”之门,到“绮户”之旁,都是月有意而窥人,照见人没有睡意,中秋月圆之下,让人“有恨”的是别离之时,月亮反倒是圆了,正所谓“月圆人不圆”,因此令人生恨。这“恨”全是月亮挑逗起来的,并与月景交织在一起,情随景生,构成意境。
二、古诗词与音乐的融合之美
将中国古典诗词写进现代音乐里并不断传唱,这是助推古诗词文化向前发展的一件很有意义的大事。也是诗与乐高度融合的需要。从音乐发展来看,古诗词是中国传统文化中的珍宝,传承和发展儒家文化成为当代及将来人不可推卸的责任。将中国古典诗词与现代音乐结合,这无疑成为普及和传承文化瑰宝的一种重要手段,同时也揭示出诗、乐的美学统一性。
(一)审美需要的融合
从历史看,这种“理想的需要”是古代人和现代人都有的,对于艺术的“需要”,主要是因为艺术可以为人的身心自由创造更广阔的发展空间以及进行改造主客体世界的更高一级的自我表现、自我创造、和对现实的模仿活动。最大程度地实现理想中的“人的生命表现”的需要。《离骚》的作者屈原说:“吾心不变而从俗”,以此抒发情志,以获自由;李白从“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中,一抒对美好人生的憧憬和实现人生价值的高度自信。在诗中托物言志,是古人审美需要的一种表达方式。今天诗歌与音乐依然能够很好地满足人们的审美需要。当现代音乐和古诗词结合创作出艺术作品时,我们深切感受到:古今审美需要的大融合。在欣赏歌曲《明月几时有》时,我们在诗文和音乐共同制造的艺术情境中既可以与古人一起感叹“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的现实缺憾,也可获得“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的理想快慰。
(二)情感的融合
郭沫若说:“诗的本质专在抒情”。由此看出,诗与乐的抒情性是相通的。古人抒发情感为何能引起现代人的共鸣?20世纪90年代初,一曲《涛声依旧》红遍大江南北。此歌是根据唐代诗人张继的一首《枫桥夜泊》改编的,诗人借景抒情,抒发游子的离愁思乡之情。而改成歌曲《涛声依旧》却是一首抒发男女情感的歌曲,虽然与原文意旨有些不同,但原诗中的“愁”情和歌中感怀人世沧桑,怀念旧人的惆怅之情是相吻合的,故而能让人跨越时空的界限与古人产生情感连接达到共鸣的美感享受,可见,诗中的真情加上优美的旋律,舒缓的节奏,的确让听者感到诗情画意般浓郁醇厚的艺术享受。
(三)渗透传统诗乐的审美特质的融合
中华民族有着自己的文化传统,这必然在艺术活动中,显示出有别于其他民族而特有的审美选择和审美趣味。比如中国人倾向虚静、淡雅,怡然自得的神韵,而西方有的民族则追求浓烈激烈,狂欢醉舞的迷狂,中国的观众往往因戏剧的“大团圆”结局而获得审美满足;而西方一些国家的观众常常接受主人悲惨、不幸命运的强烈刺激等等。这些不同的审美指向导致在一定历史阶段沉积而成的文化心理结构的不同,而且其底蕴丰富、潜力强大,影响至今。
1.含蓄
含蓄美是中国古代诗歌作品突出的风格特征之一,古今诗人与诗论家都十分重视这一点,孔子评论《关雎》,说它“乐而不淫,哀而不伤。”讲究传统艺术中“温柔敦厚”的含蓄美。严羽在《沧浪诗话》里评价唐代诗歌有“言有尽而意无穷”的境界,这便是含蓄美的诠释。比较《涛声依旧》和《枫桥夜泊》,我们也会发现,原诗的意境很含蓄,四句诗全在写景,动静结合,全诗均被月亮、鸟啼、霜、江枫、渔火等意象包围,没有什么感情的抒发,其实不然。诗人的“愁”绪全在写景中暗暗寄托。四句中只有一个“愁”字隐藏其中。通过大量写景,反衬内心的孤独。静景与动景的对比,写出深秋夜晚的寂静与内心不平静的对立,这种不平静的“愁”情在作者内心世界里是激烈的,但表达上却是那么含蓄,轻轻一个“愁”字带过而已。在歌曲中,也能看到含蓄之美,歌词中很少出现“情”的字眼,却句句饱含真情,作者抒发的思想感情的方式并不直抒胸臆,而是委婉地转移到具体的客观事物的形象上,用浸润了感情色彩的具体事物形象来暗示微妙的内心世界,换言之就是作者思想物化了,且不露出筋骨,却能达到表达思想内涵的目的,在歌与诗的含蓄里,感受意味深长的含蓄之美。
2.“团圆”情结
中华民族在长期艰难的生活环境中奋争养成了优柔忍耐,迁回缓进的气质,形成其遇事不慌,乐生安适的相对稳固的心理状态,这种稳固的心理状态,导致了一定层面上的审美指向。
有的如忠良从受害到昭雪,贤才从怀才不遇到一鸣惊人,从善者蒙屈到清官申冤,从爱情受阻而终成眷属等,“团圆”的轨迹不断在中国民众心里反复上演,这与中国民众传统的心理特质是和谐统一的。苏轼的“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用艺术的“圆”来填补生活之“缺”,并再次唤起潜在的乐观意识和调整好不平衡的心态。在很多电视剧、戏曲中也常见到“大团圆”性的结局,如果,当人们没有看到剧中善良正直的人物得到善报,没有回归到“团圆”的结局上,就会深感遗憾,或不大痛快。
3.虚静恬淡之风
虚静、恬淡是中国民族传统艺术的风格之一,也是中国民族传统文化的美学追求,在今天的艺术作品中仍备受推崇。从诸多具有代表性的中国画来看,国画一般都是以留白作为背景,以至素净淡雅的纸墨材料等,在纸上描绘出了与西洋画截然不同的特色,如空、静、虚、幽、加上所蕴含的作者的宇宙观、宇宙精神,空灵气韵,往往使人感到境界空旷幽静、意蕴隽永之感。
诗歌与音乐同样在风格上与书画也有相同之处。唐代王维在《鹿柴》中描写:“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其涛气韵空灵,富有幽清静寂之美。《蒹葭》写道:“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秋水迢迢,芦苇苍苍,魂牵伊人的风致嫣然,在渺远虚惘的意境中渲染开来,伊人仿佛尽在对岸却是咫尺天涯,倾慕之情、相思之苦,嫣然在烟波浩渺间弥漫开来,情波荡漾、水色迷离,只滤下一声纤尘不染的轻声叹息绵延至今。这种与书画一样具有虚静古雅风格的音乐作品也有很多,像《阳关三迭》《念奴娇》《关雎》等。这种推崇素朴恬淡的审美倾向在中国几千年的审美实践中,始终没有放弃过直到今天仍不衰退,因淡泊自然的精神是最符合中华民族对艺术的审美要求。
4.和谐
和谐是古代审美意识中一直为人所追求、崇尚的理想境界。表现为音乐与人的和谐以及音乐活动中人与人之间的和谐关系。以唐诗《鸟鸣涧》为例,“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首句营造的是一片寂无人声的春夜,芳花飘落的自然和谐的静谧之境,到诗的最后一句:“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以动衬静地勾勒出一幅“鸟鸣山更幽”的诗意图,诗人王维在整篇诗句中,并未用一个“和”字,但若领其旨意,则更能明白,全诗处处充溢着“和谐”。自然的寂静与诗人内心的娴静是和谐一致的。全诗虽旨在写景,却以动景反衬静景。动静中顿生情趣,人与自然互为关照的辩证法的平衡与和谐得以体现。亦如古琴曲《关山月》所表现的守边战士于月白风清之际,动无穷之幽趣的情愫如出一辙。
纵观古今,诗与乐的美学价值是不可估量的,诗与乐紧密联系,它们在审美上是和谐统一的。这种和谐与统一依然能从当下的诗歌音乐中寻觅到,我们把古诗词变为现代音乐作品中的歌词传唱,无疑对古诗词文化的传承以及让古诗词向大众化、通俗化方向发展起到不可替代的作用。有人说“歌是诗的翅膀”。由此贴切的比喻表明,“诗只有插上音乐的翅膀才能四处飞扬”,否则很难说得上具有强有力的生命力,既然如此何不让音乐载着诗歌,向未来文明自由飞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