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文·示部》引用《周礼》进行注解相关情况对比与分析
2020-12-06苏琦
◎苏琦
一、关于“示”部
《说文·示部》:“示,天垂象,见吉凶,所以示人也。从二。三垂,日月星也。观乎天文,以察时变。示,神事也。凡示之属皆从示。,古文示。”
“示”的意思被许慎解释为:示就是上天垂示的象,向人显示吉凶。“二”是“示”的边旁。“示”字里的三笔垂画代表了三种事物——日、月和星辰。人们观察天象是用来推测世间变化的。示是神祇的事。只要是和示有关的字都用示作偏旁。
“示”部是《说文》第一篇的第三个部首,示部共收录67字。根据《说文·示部》字的排列次序,许慎把这些字分为表示祭祀目的的十二个;表示祭祀对象的四个;表示祭祀礼仪的六个;表示祖庙、祭祖之事的六个;表示祭祀名称和祭祀方式的二十七个;表示不吉之事的六个。
在这67个字里,引用了古书进行注释的有16个字,其中引用《周礼》7处,占“示”部总引用书籍数的44%;引用《春秋》3处,占“示”部总引用书籍数的19%;引用《诗经》2处,占“示”部总引用书籍数的11%;引用《尚书》《汉律》《礼记》《逸周书》各一处,共占“示”部总引用书籍数的25%。由此可见,“示”部引用《周礼》最多,《春秋》次之,《诗经》再次,《尚书》《汉律》《礼记》《逸周书》更少。
二、《周礼》与《说文·示部》及《周礼》与《诗经》对比
《周礼》即周公所著礼制书籍十三经之一,是西周时期的著名政治家、思想家、文学家、军事家周公旦所著,全书分为冠、婚、丧、祭、射、朝、聘等部分,是古代华夏礼乐文化的理论形态,对礼法、礼义作了最权威的记载和解释,对历代礼制的影响最为深远。
《说文·示部》里引用《周礼》的共有7个字,分别是“禘”“祫”“祏” “禬”“祃”“社”“闰”,在《说文·示部》中的注释分别为:
禘:帝祭也。从示帝声。《周礼》曰:“五岁一禘。”
祫:大合祭先祖亲疏远近也。从示、合。《周礼》曰:“三岁一祫。”
祏:宗庙主也。《周礼》有郊、宗、石室。一曰大夫以石为主。从示从石,石亦声。
禬:会福祭也。从示从会,会亦声。《周礼》曰:“禬之祝号。”
祃:师行所止,恐有慢其神,下而祀之曰祃。从示马声。《周礼》曰:“祃于所征之地。”
社:地主也。从示、土。《春秋传》曰:“共工之子句龙为社神。”《周礼》曰:“二十五家为社,各树其土所宜之木。”
闰:馀分之月,五岁再闰,告朔之礼,天子居宗庙,闰月居门中。从王在门中。《周礼》曰:“闰月,王居门中,终月也。”
其中,“禘”“祫”“祏”“禬”“祃”“闰”都与祭祀活动有关,“社”是指土地神,而中国古代是农业大国,土地神是一位至关重要的神,多地设地王庙以祭祀土地神以求丰收。由此可见,“示”部的内容引用《周礼》的部分都出于“祭”的部分,这也与“示”部内容多为祭祀有关。这便可以认定为“示”部引用《周礼》颇多的原因之一。
《诗经》是中国最早的一部诗歌总集,也是我国古代诗歌开端,收集了西周初年至春秋中叶的诗歌,共311篇,其中6篇为笙诗,反映了从公元前11世纪到公元前6世纪约五百年间的社会面貌。这里举“艸”部为例,与“示”部进行比较。
“艸”部引用《诗经》的注释占总引用古书作注释数量的58%,《周礼》作注却只占9%。上文提到,“示”部引用《诗经》作注占总引用古书注释数量的11%,而《周礼》占44%。
为什么会造成这种现象呢?《周礼》依据不同礼制类别而分类,《诗经》却是依据乐调的不同分为风、雅、颂三部分。“艸”部的字基本与“艸”有关,“艸”:“百芔也。从二屮。凡艸之属皆从艸。”(《说文·艸部》)而“艸”在日常生活中十分常见,以“百”为数量形容词可见其数量之多,散见于《诗经》的三个部分也十分正常,但是“示”部有所不同,从数量来说,“示”部字少于“艸”部,且与祭祀有关,可是祭祀并不像草一样常见;从分类依据来说,《诗经》没有《周礼》中如“祭祀类”的分类,从分类角度来说,“示”部在《诗经》有中的效信息不如《周礼》多,故也算作“示”部运用《周礼》作注较多的原因之一。
三、《春秋传》的引用情况
《春秋传》即《左传》,相传为春秋末年左丘明为解释孔子的《春秋》而作。原名为《左氏春秋》,汉代改称《春秋左氏传》,简称《左传》,是中国古代一部叙事完备的编年体史书,更是先秦散文著作的代表。简单来说,左丘明写《左传》本质上和许慎作《说文》的文化本质其实是一样的,都是对前段文化的解释。
《春秋》即《春秋经》,是中国古代儒家典籍“六经”之一,是我国第一部编年体史书,也是周朝时期鲁国的国史,现存版本据传由孔子修订而成。孟子有言:“孔子成春秋则乱臣贼子惧”,可见“春秋大义”和“春秋笔法”震慑、刺痛了乱臣贼子,对当时的影响之大。而为什么一部有如此大影响的书籍,其传书在示部引用时却不如《周礼》的引用数量多呢?
孔子对于鬼神的态度,一向是“子不语怪、力、乱、神”(《论语·述而》)、“敬鬼神而远之”(《论语·雍也》)。说到“示”部,很多都与占卜、巫术有关,说到占卜和巫术,自然与鬼神有关,因而对于占卜、巫术方面,对于《说文》注释引用作用较小。而祭祀是周朝礼制中十分重要的一部分,周朝在商朝的基础上建立起了十分完备的祭祀制度。孔子是恢复周礼的倡导者,自然对于周朝被统治者肯定的祭祀持肯定态度,孔子有言道:祭如在,祭神如神在。子曰,吾不与祭,如不祭。(《论语·八佾》),意思是说祭祀祖先的时候,就应该当作祖先在这个祭祀现场一样,应该显示出自己无比的尊敬。倘若祭祀没有诚敬的心意,就像没有参与祭祀一样。同时孔子也是实用主义者,祭祀更多是作为一种政治工具而存在。由此可见,孔子不仅对于祭祀态度端正,还十分重视祭祀事宜。“未能人事,焉能鬼神”(《论语·先进》)是孔子对弟子子路说的,由此可见孔子并非一味否定鬼神存在,只是不去议论。以上论述了《说文》引用《春秋传》的内容作注的合理性,而为什么《说文·示部》引用《春秋传》的条数不及《周礼》呢?这需要结合具体文字和引用情况来解释,《说文·示部》中引用了《春秋传》的字如下:
祳:社肉,盛以蜃,故谓之祳。天子所以亲遗同姓。从示辰声。《春秋传》曰:“石尚来归祳。”
社:地主也。从示土。《春秋传》曰:“共工之子句龙为社神。”《周礼》曰“二十五家为社,各树其土所宜之木。”
祲:精气感祥。从示,侵省声。《春秋传》曰:“见赤黑之祲。”
“祳”处引用的“天王使石尚来归脤”(《春秋·定公十四年》)里的“归脤”是说赠送祭社稷或祭宗庙所用的生肉,也代表了一种祭祀仪式,这句话是对于当时场景的记录。
“社”是说历史神话中的任务——共工之子句龙为社神。神话经历了历史化阶段,以孔子为代表的儒家对神话进行改造,使神话人物、故事“合理化”,载入史册当成历史,再加上神话之“神”,则是“示”部之字,故而与“神话”有关的内容会被归入“示”部的注释并不奇怪。但毕竟《春秋》记载的是鲁国历史,这段内容只是出现在魏献子和蔡墨的对话之中,只是个别引用了神话传说中人物的现象,是对当时发生的对话的记载。
“梓慎曰:禘之曰,其有咎乎!吾见赤黑之祲,非祭祥也,丧氛也。”(《左传·昭公·昭公十五年》)这里是说,在昭公十五年春季,将要对武公举行祭祀之前,梓慎说:“大的祭祀那一天恐怕会有灾祸!我看到了红黑色的妖气,这不是祭祀的祥瑞,是丧事的气氛。”这也属于对当时发生的事件记录。
如上内容所述,虽然《春秋经》中记有关于祭祀一类的内容,但是《春秋经》的主要内容仍为叙事,记述了周王室的衰落,表现了新旧政治势力的消长,揭示了社会的变革趋势,主要目的在于维护周礼、崇礼尚德,以礼制规范评判人物,但却不是对于周代礼制的专门论述作品,归于叙事性散文一类,在对于周代礼制的记载这方面,零散见于书中,自然是不及《周礼》的内容专、全。
四、许慎与周礼
许慎(约公元58年-147年),字叔重,汝南召陵(今河南省漯河市召陵区)人,东汉时期颇负盛名的经学家、文字学家。这里说的许慎是“经学家”中的“经学”,是指古文经学。经学,原本是泛指先秦各家学说要义的学问,但在中国汉代罢黜百家、表彰《六经》后特指《六经》。而经学在汉代分成了两个派别——古文经学和今文经学。以秦汉之际为界,秦代的小篆和小篆以前的字体统称为古文字,汉代的隶书和隶书以后的字体统称为今文字。古文字与今文字之间的过渡字体是秦汉之际流行的古隶(又称秦隶),顾名思义,古文经学和今文经学的“古”与“今”是指古文字和今文字。许慎代表的,就是古文经学一派。虽然直观地看“古文”和“今文”两个名词,像是“古文经学”在前“今文经学”在后,但是“古文经学”的形成要晚于“今文经学”。
自汉初除挟书之禁后,西汉对散失的古书有所收集,其中收集了一批用战国时代六国文字书写的儒家经典,后来称之为古文经。这些古文经主要有三个来源:一是景帝时鲁恭王扩建宫室时在孔子旧宅壁中发现的;二是流传于民间,为河间献王所得的一批古书;三是汉宣帝时,河内女子发老屋得到的古文。得益于这些古书的发现,古文经学一派应运而生。
古文经学在东汉中叶以后成为主 要学术学说,而古文经学为什么能够后来者居上呢?是因为王莽时,刘歆奏请将西汉的景帝、武帝之际河间献王刘德从民间征得的《周官》列入学官,并更名为《周礼》,东汉末,经学大师郑玄为《周礼》作了出色的注。由于郑玄在学术上十分崇高的声望,《周礼》一跃而居《三礼》(《周礼》《仪礼》《礼记》)之首,成为儒家的经典著作,令时人惊叹不已。
而《说文》的作者许慎,就是古文经学的代表学家,作为为自己学派大幅提升地位的书籍,《周礼》自然是要受到许慎“款待”的,而这就涉及到《说文》这部书最初的性质问题了。《说文》最初并不仅仅是一部文字学专著,而是带有政治色彩的。许慎师从贾逵,贾逵(公元30年—101年),字景伯,扶风郡平陵县人,也就是现在的陕西咸阳市人,也是古文经学的代表者,在文学方面的成就很高,当时的人都称他为“通儒”,能够被称作“通儒”的人,都是在儒学方面有着很高的成就以及渊博的学识。师从这样一位学者,许慎自然是学到了不少,以至时人对许慎的评价为“五经无双许叔重”,许慎对于五经的把握可见一斑。《说文》对文字进行注释,这里引用的“文字”正是指属于古文字范畴的小篆。由此可见,《说文》并不只是一部文字学著作,在《说文》横空出世的那一刻,它便带有了许慎自己的立场——代表古文经学。如果把《说文》比作许慎的观点,那么许慎在《说文》里大量引用《周礼》作注,就像是王莽“托古”于《周礼》实则为“改制”一样,许慎实则是在通过《周礼》和《说文》为自己的观点增加“论据”。
五、结语
综上,《说文·示部》之所以引用《周礼》对文字进行注解条数最多,原因是多方面的。从部首本身来说,“示”部的含义与《周礼》的祭祀一类部分内容相吻合,故而引用较多;从《诗经》的分类与《诗经》《周礼》的比较来说,“示”部的内容主要是祭祀和占卜,而《诗经》却是:“风土之音曰风,朝廷之音曰雅,宗庙之音曰颂”(郑樵《昆虫草木略·序》,《通志》卷七十五),以乐歌的不同类型分类,且《诗经》祭祀诗是建立在万物有灵,灵魂不死的原始宗教观念的基础之上的,吻合度并不及《周礼》;从《春秋传》(即《左传》)来说,《春秋传》主要是叙事散文,其中记载的与《说文》中贴合的有关祭祀的内容,都是叙事性质,而并非专门记载祭祀一类的内容,内容不如《周礼》全、专;从许慎本人来说,郑玄为《周礼》作注将许慎所代表的古文经学推到最高潮,故而在《说文》中引用了较多《周礼》的内容。
综上,得出四点许慎在《说文·示部》引用《周礼》最多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