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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魏平城明堂建设时间初探

2020-12-05张春

文物季刊 2020年3期
关键词:孝文帝明堂平城

□张春

明堂作为皇家的礼制性建筑,自然会受到上层统治者的青睐,尤其是魏晋南北朝时期由拓跋鲜卑贵族建立起来的北魏政权,亟待需要宣示自己正统的秩序和最高皇权的神授。太和年间,北魏社会政治、经济、文化的繁荣发展给平城明堂的营建提供了滋生的土壤。在当时国际化大都市的平城,在中西文化、胡汉文化交流碰撞的氛围中,平城明堂在太和十年(486年)开启了漫漫建设之路,直到太和十五年(491年)建设完成。1995年北魏明堂遗址在配合基本建设时被发现,并被考古工作者发掘,初步探明了建筑布局和覆盖范围,是一座集明堂、辟雍、灵台三位一体的宏伟壮观的建筑。

一、北魏平城明堂建设时间长达六年

明堂作为古代帝王祭天祀祖、举行朝会、敬老养老的地方,历来备受皇家重视,这么重要的礼制性建筑,建设也比较繁杂,更不可能一蹴而就。平城明堂在太和十年(486年)下诏开始建设,直至太和十五年(491年)营建完成,历时六年。《魏书》卷七下《高祖纪》:“十年春正月癸亥朔,…九月辛卯,诏起明堂、辟雍”[1],又载:“十五年春正月丁卯,…明堂、太庙成。”[2]平城明堂,不是一气呵成毫无坎坷而顺利建设完成的,自然也有它建设的心路历程,它不平凡的建设经历,不仅与它庞大的规模有关系,而且与大和年间大兴土木工程脱不了干系。

(一)平城明堂庞大的规模影响建设周期

众所周知,工程规模是影响工程周期的主要原因之一,太和年间,北魏平城明堂修建也不例外,它恢弘壮丽的规模、巨大的工程量,繁杂的工序,影响了修建明堂的周期长短。虽然我们无法精确估算明堂的规模到底有多大,但是我们可以根据现存有限的史料和考古发掘成果,来了解北魏平城明堂的大概规模。

现存北魏明堂遗址,史料记载唐开元年间还在其上修建过孝文帝祠堂,近现代日军侵华时,还改修过飞机场,破坏严重,庆幸的是遗址没有被完全损坏,经过1995年、1996年、2015年考古工作者的三次发掘,让我们对平城明堂规模有了初浅的认识。“整个明堂遗址的外部为一个巨大的环形水渠。环形水渠的外缘直径约为289~294米,环形水渠以内的陆地中央,地表下有一个正方形的夯土台,厚2米多,边长42米。其余四个夯土台的东、西两边与中间夯土台的方向一致。”[3]从这些简单的数字罗列,可以窥见明堂建筑遗址的大体形貌,在北魏明堂遗址中已经发现了五个比较大的夯土台,规模可想而知,至于是否还有别的大型建筑,还有待考古验证。如此大的夯土台,至少它上面的建筑体也很庞大,这一点从遗址出土的建筑构件可以得到验证。“板瓦长度为56~57厘米,前宽41厘米,后宽38厘米,厚约为2.5~3厘米;筒瓦一般长 56~57 厘米,宽 16.5~17 厘米,厚 2.5~3 厘米,唇长3厘米,厚1~1.5厘米;兽门石墩全长70厘米,宽28厘米,高26厘米,与文成文明太皇太后使用的虎头门石墩造型基本一致。”[4]大型的建筑构件造就了大型的建筑,现存北魏遗址陈列馆也保存有很多的板瓦、筒瓦等建筑构件,建筑构件形体之大,数量之多,在已知的明堂中是无法比拟的。

考古发现给我们了解平城明堂的规模提供了可靠的实物信息,但其规模还远不止此。《水经注》卷十三《氵纍水》载:“明堂上圆下方,四周十二堂九室,而不为重隅也。室外柱内,绮井之下,施机轮,饰缥碧,仰象天状,画北道之宿焉,盖天也。每月随斗所建之辰,转应天道,此之异古也。加灵台于其上,下则引水为辟雍,水侧结石为塘,事准古制,是太和中之所经建也。”[5]郦道元详细描述了平城明堂的形制规模,不止有明堂,有灵台,还有辟雍,这种三位一体的建筑体制,开创了明堂修建的先河。王银田先生对此也有论述:“灵台与明堂本是功用完全不同的两种建筑,且各代多不建于一处,北魏平城明堂与灵台建在一起的作法,极可能是独有的。”[6]灵台、辟雍本身的规模也很宏伟,更别说三者合为一体,明堂的规模可想而知会更壮观。《魏书》卷四十一《源贺传》载:“…故尚书令、任城王臣澄按故司空臣冲所造明堂样,并连表诏答、两京模式,奏求营起。……”[7]既然平城明堂参照两汉模式,估计明堂中心建筑的规模也和两汉明堂的规模差不多,至于灵台的规模我们可以对比1974年汉魏洛阳城南郊的灵台遗址的发掘成果,作一个详细的了解。“灵台范围约为四万四千平方米(220×200米)。现存的夯土台南北残长约41米余,东西残长约31米余,残高约8米余。台顶已塌毁成一椭圆形平面,南北长1.7米,东西宽8.5米。台的四周有上下两层平台,平台上均有建筑遗迹。”[8]另外还有辟雍,人们众说纷纭。王银田先生认为辟雍只是明堂建筑中的一部分附属性建筑,一种象征性建筑,一圈环形水渠[9],但是笔者通过史料和考古发掘报告查验,发现汉代以后有很多独立的辟雍建筑,如汉魏洛阳城辟雍、北京国子监辟雍等都是独立于明堂之外的建筑,北魏平城明堂辟雍是独立的建筑还是就是一圈水渠,还需进一步的考证。但通过上述讨论可以得知,平城明堂是集明堂、灵台、辟雍为一体的大型建筑群,体量庞大,规模宏伟。

根据史料记载以及对北魏平城明堂的遗址考古发掘和出土文物充分验证了北魏平城明堂是一组有大型建筑构件建设而成的规模比较宏大的建筑群,有明堂、辟雍、灵台、四门等建筑,设计精美,内容丰富,是历史上少有的集明堂、辟雍、灵台三位一体的建筑群,工程量巨大,且工序繁杂。北魏平城明堂建设旷日持久,与它庞大的规模息息相关。

(二)大型工程建设影响明堂建设工期

太和年间大兴土木建设,工程量比较大,项目比较集中,耗资也不少,北魏平城明堂建设只是其中的一个工程,这个时期人力物力财力分配问题,是影响明堂建设工期主要因素。《魏书》卷七《高祖纪》:太和十二年“秋七月己丑,…丁酉,起宣文堂、经武殿。…闰月甲子,帝观筑圆丘于南郊”[10];太和十三年“…立孔子庙于京师”[11];太和十五年“秋七月乙丑,谒永固陵,规建寿陵”[12]。除了修建明堂之外,还有文堂殿、经武殿、圆丘、方山陵区,以及云冈石窟等。太和年间具有代表性的建筑体也就是方山永固陵和云冈石窟,从现存两个遗址的情况我们可以直接了解太和年间工程量的繁多。方山永固陵整个陵区包括永固陵、万年堂、永固石室、思远佛寺、鉴玄殿等,是文成文明太后冯氏的墓地。现存封土东西长124米,南北长117米,高达22.87米,《水经注》卷十三《灅水》“…羊水又东注于如浑水,乱流迳方山南,岭上有文明太皇太后陵,陵之东北有高祖陵,二陵之南有永固堂…院外西侧有思远灵图,…下望灵泉宫池,皎若圆镜矣。如浑水又南至灵泉池,枝津东南注池,池东西一百步,南北二百步。…”[13]整个陵区位于方山之上,工程建设难度以及工程量可想而知。另外还有云冈石窟的建设,从现存石窟的工程量来看应该是这些建筑工程量最大的,大部分石窟应该是孝文帝时期建设的。《魏书》卷六《显祖纪》:“和平六年夏五月甲辰,即皇帝位,大赦天下。”[14]《魏书》卷七《高祖纪》:“五年秋八月丙午,即皇帝位于太华前殿,大赦,改元延兴元年。”[15]因献文帝在位仅有六年,就退居二线,让位于孝文帝,所以这些洞窟大多数是孝文帝时期开凿的。以上诸多非常宏伟壮观的工程在太和年间施工,所耗人力、物力、财力之大,不可想象,明堂建设耗时之长,不可“一年便就”,与当时社会大规模地大兴土木有关。

史料记载和考古发掘让我们对明堂规模有了基本的了解,集明堂、辟雍、灵台等为一体庞大的规模,造成修建工期之长,太和年间云冈石窟,方山永固陵等诸多皇家大型工程的开工建设,轻重缓急之分,人力物力财力分配也影响明堂的建设工期,历经六年时间完成平城明堂的建设,与当时实际情况相符。

二、北魏平城明堂分两个时间段建设

平城明堂分两个时间段建设,太和十年(486年)九月到太和十五年(491年)四月开始基础建设,四门等明堂主体建筑以外的工程,进展缓慢,不受重视,从太和十五年(491年)四月到太和十五年(491年)十月,集中力量建设完成明堂主体建筑工程。《魏书》卷七《高祖纪》:“十五年春正月丁卯,…夏四月癸亥,…经始明堂,改营太庙。…冬十月庚寅,…是月,明堂、太庙成。”[16]又一次下诏建设明堂,虽全是孝文帝所为,其实背后各有蹊跷,是孝文帝与冯太后政治斗争的结果,明堂建设的曲折经历,从这也可看出很多端倪。长达六年建设完成的明堂,仅仅在建设七个月后明堂就可以投入使用,那么这次建设应该不是明堂的全部工程,而是剩余的部分工程建设。《南齐书》卷五十七《魏虏传》:“宏既经古洛,…思遵先旨,敕造明堂之样。卿所制体含六合,事越中古,理圆义备,可轨之千载。信是应世之材,先固之器也。群臣瞻见模样,莫不佥然欲速造,朕以寡昧,亦思造盛礼。卿可即于今岁停宫城之作,营建此构。兴皇代之奇制,远成先志,近副朕怀。”[17]孝文帝对明堂之样的赞赏溢于言表,即刻修建说明对明堂模型的高度认同,经过考察论证已经设计出来的明堂模型,应该是明堂的主体建筑,上文仅仅七个月建设完成的工程,应该是孝文帝罢停所有正在兴建的工程,集中营建的明堂主体建筑工程。《魏书》卷二十七《穆崇传》:“…又去岁役作,为功甚多,太庙明堂,一年便就。若仍岁频兴,恐民力凋弊。且材干新伐,为功不固,愿得逾年,小康百姓。”[18]大臣穆崇的建议,又一次印证,建设一年完成的是明堂的主体建筑。孝文帝集中几个月的力量建设明堂主体建筑,根据考古发现除了主体建筑还有四门、辟雍等其他工程,那么其余的这些应该是在太和十五年四月之前就基本建设完成了。

平城明堂建设分两个时间段建设是我们所难以理解的,因为按照北魏太和年间的国力,平城明堂完全可以在一段时间内集中力量完成,不用六年时间也不用分段建设。那么说明除了这些现实客观的因素,当时政治因素也是影响平城明堂建设时间的主要原因,孝文帝和冯太后的斗争是当时社会主要的政治矛盾,也是影响明堂分段建设的直接原因。《魏书》卷七《高祖纪》载:“十有四年春正月乙丑,…九月癸丑,太皇太后冯氏崩。”[19]太和十四年冯太后逝世后,紧接着太和十五年平城明堂就开工完成建设,这不是巧合,这是政治斗争造成的结果。冯太后临朝称制,在朝堂上占有绝对的主导优势,有些工程应该是优先建设的,例如思远佛寺、方山永固陵等,思远佛寺是冯太后怀念家乡北燕而建立起来的寺庙,方山永固陵是她的陵寝,冯太后已到暮年,方山永固陵的重要性显得尤为突出,优先建设无可厚非,冯太后对明堂的建设不上心,工期自然就拖后了。孝文帝当时并未实际亲政,谨慎恭顺,事事禀于太后,工程建设没有主导权,只能积极参与,至冯太后死后才逐步恢复了皇帝的政治权力,根据自己的意愿集中力量建设平城明堂,双方在北魏上层的统治权决定了明堂修建时间的长短。

北魏平城明堂工期拖后,与它特殊的礼仪功能“昭穆次序”也有很大的关系。《魏书》卷七下《高祖纪》载:“己未,宗祀显祖献文皇帝于明堂,以配上帝,…。”[20]又载:“九月甲寅朔,大序昭穆于明堂,祀文明太皇太后于玄室。”[21]史学界普遍认为孝文帝父亲献文帝之死与冯太后脱不了干系,献文帝暴毙是冯太后鸩毒而为。许孝堂先生也认同这一观点,孝文帝在冯太后在世时,若明堂建设完工,“昭穆次序”势必无法进行,不可能将父亲献文帝的牌位请入明堂,只有在冯太后死后才能完成这一意愿,因孝文帝刚刚执掌朝政大权,为了内部稳定,平衡冯太后逝世后的势力,不得已把冯太后牌位也请入明堂玄室[22]。

三、小 结

北魏历经几代统治者的开疆拓土、劝课农桑、发展经济,到太和年间经济发展到了鼎盛时期,相对稳定的内外环境,强大的国力为北魏统治者大兴土木工程提供了坚实的保障。明堂、方山永固陵、云冈石窟同时在太和年间开工建设,工期自然会受到影响。平城明堂本身的气势磅礴、设计精巧,集明堂、灵台、辟雍三位一体的丰富内容,独特的风格和繁琐的工序更加影响了建设的工期,历经六年完工,是当时社会的真实写照,也是平城明堂社会价值的体现。

规模只是建设时间的客观原因,平城明堂分两个时间段建设背后的真正原因,就是孝文帝与冯太后两大政治集团的残酷斗争导致的。明堂第一阶段的建设也是孝文帝当时心路历程的真实写照,处于弱势,没有话语权,雄心壮志在冯太后施压下难以有所抱负,无奈而且无助,所以明堂建设进展不顺利,直至冯太后死后,朝政大权逐步恢复到孝文帝手中,明堂建设也出现了转机,孝文帝终于按照自己意愿,完成了明堂建设,他的忍耐和坚持得到了回报。也正是这种忍耐,让我们能领略北魏王朝明堂的风光。平城明堂建设时间的背后演绎着许多关于孝文帝与冯太后的故事,也揭示着当时社会冷酷的政治背景。可惜,北魏平城明堂仅仅使用三年,随着孝文帝迁都洛阳,结束了自己的政治生命,之后由于六镇起义,战乱纷飞,毁于兵火。

[1][2][7][10][11][12][14][15][16][18][19][20][21][北齐]魏收《魏书》,中华书局,1974年。

[3]王银田、曹臣明、韩生存《山西大同市北魏平城明堂遗址1995年的发掘》,《考古》2001年第3期。

[4]刘俊喜《北魏平城明堂》,《文物世界》2000年第1期。

[5][13][北魏]郦道元著,陈桥驿校证《水经注》,中华书局,2013年。

[6][9]王银田《北魏平城明堂遗址研究》,《中国史研究》2000年第1期。

[8]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洛阳工作队《汉魏洛阳城南郊的灵台遗址》,《考古》1978年第1期。

[17][梁]萧子显《南齐书》,中华书局,1972年。

[22]许孝堂、汪浩《从崇光宫宫名变迁透析献文帝的境遇》,《湖州师范学院学报》2019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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