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鄂伦春神话语言生态性及其对美丽乡村建设的启示

2020-12-05胡家英

关键词:鄂伦春鄂伦春族神话

胡家英 王 丹

东北农业大学,黑龙江 哈尔滨 150030

美丽乡村是推进生态文明建设和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的重要载体,是美丽中国建设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实现农村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的重要内容。少数民族村落地域文化是其历史积淀在现代文化多元地域中的重要体现。随着工业化社会转型加快,少数民族传统地域文化逐渐式微。少数民族特色村寨保护与发展工作,成为加快少数民族新农村建设的有效途径,同时有助于增强少数民族认同感、归属感,提高民族凝心力和向心力。让少数民族聚集的西部山区和农村群众共享整体改革发展成果,对改善民生、建设美丽农村具有重要价值。

语言作为民间文学思想载体,也是民族特色的外在展现[1]。健全的语言生态平衡系统是多种语言共存,最显著特征是语言多样性。少数民族神话不仅是传统语言文化重要组成部分,同时也是其族民智慧的结晶和民族精神文明源头。挖掘和保护少数民族神话,是对少数民族语言文化的发展和保护。当代中西生态语言文学大量借用神话故事,反思受生态危机威胁的现代文明,形成神话研究潮流。鄂伦春族世代生活在自然资源丰富的大小兴安岭,鄂伦春神话创作围绕保护生态环境、维护生态平衡主题,呈现对自然生态的眷恋之情。在20世纪下半叶,我国政府针对少数民族文化,在全国范围内开展了一系列收集、营救和整理工作,其中包括鄂伦春民间语言文学作品,但进展较慢。直至20世纪80年代,鄂伦春族神话才被更多学者关注。本文从生态语言学视角,立足于鄂伦春族聚集区的生态环境,分析鄂伦春神话故事的生态性,在探讨保护和传承民族文化途径的同时,挖掘鄂伦春神话的时代价值和经济价值,助力美丽乡村建设。

一、生态语言学

德国生态学家Haeckel于1896年将“oikos”和“logia”两个希腊词合并为“Ökologie”(生态学)即“关于自然的经济的知识”,研究生命有机体和有机环境与无机环境之间复杂的相互关系的科学[2]。到20世纪生态学被运用到其他学科,包括社会学、心理学与语言学[3],生态语言学也随之诞生。1972年豪根发表《语言生态学》一文,指出“语言生态学界定为对任何给定语言与其环境之间相互作用的关系的研究”,其中环境不仅包括“自然环境”和“社会环境”也包括“精神心理环境”。他还指出,“语言真正的环境是把它作为一种符码来使用的社会。语言只是存在于它的运用者的精神中,并且仅仅在与其相关的使用者相互之间,在与自然,亦即在与自然和社会环境相互之间发生作用。”[4]

生态语言学有两个分支:以语言生态学为代表的“隐喻生态学”和以环境语言学为代表的“批判性生态语言学”[5]。关于两大分支间的关系,赵奎英曾描述:两大分支在研究内容上虽有偏颇,但两者在研究领域上紧密相关又互补。前者着眼于环境对语言的影响,以促进语言多样性和语言环境生态化;而后者着眼于语言对环境的影响,以促进生态环境保护,改善和生物多样性。此外,两大分支拥有共同宗旨:“保护、维护和恢复生物多样性、语言的多样性和文化多样性。”[6]有学者指出:“如果我们不保护和维护语言权利和语言多样性,将会给我们的文化和生物多样性带来灾难性后果。”[7]鄂伦春族无本民族文字,前期学者抄录的神话故事变成该民族独特的文学思想载体。本文从神话入手,挖掘鄂伦春族文学时代价值,既是对鄂伦春语言的原生态保护,也是传承和发展鄂伦春民族文化的必要手段。

二、鄂伦春族神话

神话是远古时期传统文化产物。当时生产力低下、生存环境恶劣,先民认知能力低下,需要大自然恩赐和族群首领庇佑才能生存。先民对周围万物、自然现象、首领以及人类自身状况等,均无法给出科学合理解释。因此他们根据自我体验,发挥想象力,认为自然界和人类相似,具有意志、性格、感情,自然现象中的风雨雷电等皆由神主宰。因此神话蕴含先民对客观世界的主观感知,记录特定历史时期民族文化传统及价值取向。神话对于人们的影响,不仅在于其直观描述自然事物名称、形象,且有助于思维方式的形成[8]。我国学者在中国神话研究领域多借助汉文典籍,但典籍中极少涉及少数民族神话。少数民族神话以民间口头流传最为典型,内容丰富完整,长短不一。最为关键的是并无文人学者加工藻饰,呈现方式质朴自然。鄂伦春族神话故事,均来自鄂伦春人口述,最大程度上保证内容的原始性,是鄂伦春族特色文化的鲜明代表。鄂伦春族神话作为特殊文学作品,不仅是民族历史、社会生活面貌的再现,还引导和强化民众对本民族的认同,并以独特方式为人文学科提供资料、依据,是研究鄂伦春民族起源的宝贵资料之一[9]。

“鄂伦春”一词翻译成汉语,即“住在森林里的人”。现今主要分布在内蒙古东北部和黑龙江省。该民族人口少、定居晚、生产方式单一,经济发展落后,因历史文献不足及现有文献缺失,导致民族文化的传承空间不足。其中,关键性因素在于该民族只有语言而无文字,仅凭口耳相传方式沿袭本民族文化。随着工业化和城镇化发展,他们被迫放下猎枪,改变生产和生活方式。这不仅改变了鄂伦春族原有生存状态,还改变了其民族文化赖以存在的土壤。

鄂伦春神话作为该族民间文学体裁之一,是特定自然环境和人文环境共同作用的产物,篇幅短小且情节单一,但凝结着鄂伦春族先民关于人与自然关系的追溯和体验,是弥足珍贵的民族文化遗产。目前鄂伦春神话收集最为完整的是《鄂伦春民间故事集成》,该书收入1951年到1996年间流传在东北大兴安岭一带鄂伦春民族聚居地的民间故事145则,除寓言和童话故事类12篇,神话共133篇。书中将鄂伦春神话主题分为史说篇(13篇)、信仰篇(7篇)、风情篇(41篇)、情爱片(19篇)、神怪篇(16篇)、地理篇(10篇)、生物篇(27篇)。各主题之间相互交叉融合,如地理篇中包含神怪及情爱内容。本文将依据生态语言学原理,探析该集133篇神话创作主题。

三、鄂伦春神话与其产生的生态环境

(一)生物多样性决定语言多样性

生态语言学将语言视为生态系统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并将语言多样性,生物多样性和生态学原理作为基本理论出发点。此学科对语言与外部环境及其自身环境间的相互依赖和相互作用加以分析和研究。

鄂伦春族是世居我国东北部地区人口最少的民族之一。其先民基于对赖以生存的自然环境和自身的想象,创作出极富民族特色的神话。在《中国各民族神话》中,姚宝瑄[10]将有关鄂伦春神话的15个故事分为四种类型:创世神话、洪水神话、天体神话和英雄神话;在《鄂伦春文学》中,学者将鄂伦春神话类型分为:动物神话、自然神话、起源神话、萨满神话[11]。《鄂伦春民间故事集成》对鄂伦春神话进一步分类,根据各类占比及描写主题,将鄂伦春族神话主要描写对象概括为:自然现象、动物、宗教(祭祀)。

1.自然物象。鄂伦春人属于我国东北部古老民族钵室韦人的一支。他们世代游猎栖息在大小兴安岭,视线范围内皆是高山峻岭、奇山异树,更能直观感受急流冰雪、云彩变幻、电闪雷鸣等自然现象。此种生活一方面成就游牧山林文化另一方面为鄂伦春族神话创作提供了现实基础。此中孕育的淳朴热情的民族风尚、忠贞不渝的爱情追求以及对神和自然的敬畏之心,同时丰富了鄂伦春神话的内容。

在地理篇中,《山河形成的传说》《嘎仙洞的传说》《莫日根山》《线轴山的传说》等,鄂伦春人将自身生态环境置于神话,展现其独具特色的民族地理风貌。鄂伦春族依赖狩猎和采集方式,保留部分原始民族生存状态。与生俱来的好奇心和求知欲,使人们对周围自然现象充满想象,“于是不发达的意识造成最初的幻想——‘灵的存在’”[12]。鄂伦春神话将人类起源归因于“一神五说”,即“神”是天上的神;“五说”为树皮人说、石人说、鸟人说、泥人说、兽人说。

地理篇中有月亮神传说,描写月亮是一位慈善女神,手持大锅和饭勺,双目洞察大地,专向饥荒之地布施粮食。外出打猎之人若多日打不到猎物,便会在月夜举行“加龙那”仪式:将干净的桦皮盆置于月光下,跪在一旁向月亮叩头祷告。次日清晨,观察桦皮盆内有哪种兽毛,即预示能打到此类野兽。“石人说”来自一种记载:无论在狩猎还是迁移中常向巨石祈祷:“石头老人,保佑我们能打着野兽,老婆孩子都饿不着。”据传,石头老人白天是石头,夜晚即是一堆骨头。在鄂伦春族人眼中,巨石与人类具有相同的生活和意志[13]。央视鄂伦春民族题材纪录片《最后的山神》,记录了猎民狩猎之前在大树上画山神祭拜和祷告的画面。

复杂自然环境赋予鄂伦春族人狩猎为生的生存方式,他们对自然心存敬畏,一山一水、一草一木以及飞禽走兽,皆为鄂伦春神话创作元素。

2.动植物。因鄂伦春族生活在山林,动物生灵与花草树木也成为民间神话创作者触手可及的素材。鄂伦春神话中存在大量动物传说,如生物篇中的《宝马》《小红马》《狼丈夫》《金龟女》以及《常青树》《懂鸟兽语的猎手》《双飞鸟的传说》《鹰的传说》等;再如信仰篇中《白那查的传说》《健康保护神的传说》《大兴安岭的敖包》等。在鄂伦春族神话中虎、熊、狼、雕、马、狗、鹿、乌力鸟等动物大多具有神性。

鄂伦春神话描述山和树的形成,从前有个小伙子跨过九十九条河,越过九十九片草原,走到了天边并发现一只巨鹿。他就抱着巨鹿往上爬了九十九天,摸到了天顶。这时巨鹿以为小伙子到了天上,鹿角不经意地动了动。结果小伙子没抓住,摔了下来。小伙子和巨鹿变成了山和树。因此,每当鄂伦春族民在喀尔末草原和山岭打猎前,均要虔诚祭祀变成山神的小伙子和巨鹿,以求丰收。神话中山和树的由来,将自然界动植物与人类紧密联系,反映鄂伦春先民祈盼人与自然和谐相处。

鄂伦春神话中有关“鄂伦春人的起源”也与动物息息相关。鄂伦春族认为,鄂伦春人是猴与人的后代。神话中记载,起初,山里之人都像动物,只不过用两条腿走路。那时,雌性和雄性分布不均。只有一个年龄较大的雌性人每天在洞里看管食物,其余雄性人则四处觅食,且十分敬重雌性人,尊称其为“妈妈”。直到有一天,洞里跑去一只雄性猴子,并与雌性人相爱,诞下一男一女两个孩子。今天的鄂伦春人便是由这对男女繁衍而来。鄂伦春人将祖先视为动物和人类繁衍的后代,可见其内心中对动物的敬畏之心。

动物神话内容反映鄂伦春人原始信仰观念,即“万物有灵”。颂扬美德、提倡人与自然万物和谐相处,一直是鄂伦春神话基调。此外,鄂伦春人也存在图腾崇拜和祖先崇拜,对熊尤其崇拜。在其行为意识中,熊被视为祖先或长者。在人类起源神话《熊的传说》和《小伙子和黑母熊的传说》中解释人与熊之间的亲密关系,实为萨满教泛灵论概念体现。动物不仅为鄂伦春人生存提供物质供给,同时提供精神慰藉。涉及鄂伦春人与动物之间关系有各种神话。如关于人与熊之间存在血缘关系的记载,此种关系揭示鄂伦春人、动物以及自然环境间的和谐统一关系。

3.宗教。鄂伦春人称妖怪为“满盖”(厉害的意思),而神的种类则很多,均是善良、美和力量的代表。人可凭借智慧和武力与妖怪战斗,也可借助神的力量和帮助最终战胜妖怪。一方面,鄂伦春人将宗教思想加上生动的想象力创造出千奇百怪的萨满教神灵,如信仰篇中太阳神(Dihalabukhan)、月亮神(Beyabukhan)、北斗星(Olen)、风神(Kuleti)和其他神灵,围绕众神灵,鄂伦春族神话衍生众多神话母题。另一方面,形成各种各样的萨满仪式,包括春秋仪式、祭太阳神(Dihalabukhan)、祭月亮神(Beyabukhan)、祖先崇拜神、招魂(soul-calling)、祈子(child-praying)、跳神治病(god-jumping)等[13]。关于“北斗星”来源,鄂伦春神话中描述:古时候,一对夫妇居住在兴安岭。男人负责外出打猎,女人在家料理家务。男人从不帮助做家务。当妻子要求分担家务时,丈夫便抱怨妻子。一次丈夫打了妻子,妻子骑马带猎犬负气出走,饥饿难耐时路过贮藏肉和杂物的仓库,想去取些吃穿用品,却发现丈夫追赶过来。惊慌的妻子不想被丈夫逮住,于是从仓库顶部纵身一跃,本意赴死,不想却未摔到地上,反而飞升起来。原来,因妻子勤劳善良却常被丈夫欺压,于是得到恩都哩(鄂伦春语:天神)相救,并封她为神,负责掌管和保护人间仓库。再后来,仓库神升天后变成北斗星。每年除夕、正月初一和八月中秋晚上,鄂伦春族家家户户祭拜北斗星,祈求丰收。

综上所述,鄂伦春族生存环境中的森林、石头、动物等,均在神话中占有一席之地。生物多样性决定鄂伦春语言多样性,创作中才加入各种景观及动植物描写,进而形成独具特色的鄂伦春神话。

(二)语言多样性有利于维护生物多样性

劳动是艺术的源泉,但是没有人们的习惯,感情甚至语言,或者没有民族历史发展,就不可能产生任何艺术[14]。在生态语言学中,生物、语言和文化密切相关,均是生活重要组成部分,语言在自然和文化之间起中介作用[15]。生物和语言的多样性代表生命系统多样性。因此,保持文字和语言的独特性,促进人们语言结构健康发展,是维护语言结构、维持生态平衡、社会相对稳定的最重要因素[16]。“每种语言中均有反映当地自然生态的词汇”,包括当地生态系统的相关知识体系建设。其兴衰与所处环境仍是互动的现实关系。故而一种语言濒临灭亡,意味着我们不仅失去一种语言,且还失去了语言背后的多种物种[12]。

鄂伦春族人基于森林生存环境和狩猎劳动实践,创造了丰富多彩的文学及艺术财富。因有语言但无文字,口头创作成为主要文学形式。鄂伦春人下山定居后,语言环境随之发生改变。他们融入山下汉族人民的生活,鄂伦春语适用范围逐步缩小,民族语言濒临消失。民族文化最主要传承介质之一民族语言的消亡,将直接导致其文学的没落[17]。

现代文明以及科技发展让人不可能重回原始神话时代,然而问题关键在于应以何种思维方式去面对、修复并重启眼前已趋破碎的文明家园[7]?生态神学家莫尔特曼指出:以前的文明决不是“原始社会时期”文明,也决不是“不发达社会时期”的文明。相反,它是一个非常复杂的平衡系统,也就是说人与自然之间、人与人之间以及人与上帝之间的平衡。[18]语言是民间文学载体。挖掘和弘扬鄂伦春族神话的积极意义,有助于推进实施鄂伦春语言保护,唤起人们生态意识、促进生态文明社会建设。

四、鄂伦春神话生态主题对美丽乡村建设的启示

美丽乡村建设,在于物质文明建设和精神文明建设两方面。鄂伦春神话语言作为鄂伦春精神文明的重要载体,探究其生态性,是促进少数民族美丽乡村建设的重要一环。

鄂伦春神话虽是鄂伦春先民对自然界的狭隘认知和幻想产物,但从创作主题及叙事描写,均反映鄂伦春族民对自然环境的敬畏和爱护。鄂伦春神话不仅利用短小单一故事说明人与自然界的平衡,且倡导人与人、人与自然之间的平等。鄂伦春神话是独特民族文化、族民生态意识的象征,同时也是美丽乡村、生态文明建设的精神要素,对于构建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生态社会不无裨益。

一方面生态文明建设规划和建设可创造必要的生存环境,保持良好的语言运用,实现语言生态建设;另一方面,保持良好的语言和文字生态系统,也可为社会生态文明建设规划提供重要支持。鄂伦春族语言神话是鄂伦春族先人在生存环境极为困难的条件下,对自然现象和社会生活的原始解释,是其认识自然、利用自然的精神活动。起源于生活又反作用于生活,是文学作品特质所在,也包括民间文学——神话。从生态语言学角度探析鄂伦春神话创作问题,其中包含保护生态环境、维护生态平衡内容。随着鄂伦春文化与其他文化融合发展,加强各民族之间文化认同,促进民族文化自信与生态性建设,对于保护、传承和发展各民族文化具有重要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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