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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夷坚志》科考故事的道德劝诫

2020-12-04邱昌员梁荣芹

牡丹江大学学报 2020年9期
关键词:士子科考

邱昌员 梁荣芹

(赣南师范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江西 赣州 341000)

《夷坚志》中有许多的科考故事,这些故事详细记载了宋代文人士子参加科考的人生经历,记录了他们在科考成败前的人生百相和人情冷暖、世态炎凉等种种况味的体验,同时也对科考制度在实行过程中所表现出来的种种弊端和负面效应作出了尖锐的批判。

在对科考制度进行批判的同时,《夷坚志》又借科考故事进行道德劝诫。批判与劝诫相辅相成,针砭着当时的士风和世风。因此,清田汝成《夷坚志序》概括洪迈的编撰动机在于让人“知忠孝节义之有报,则人伦笃矣;知杀生之有报,则暴殄弭矣;知冤对之有报,则世仇解矣;知贪谋之有报,则併吞者惕矣;知功名之前定,则奔竞者息矣;知婚姻之前定,则逾墙相从者恧矣”。[1]

借科考进行道德劝诫的故事早已有之,最著名的莫过于五代王定保《唐摭言》卷四《节操》一则《裴度还带》。作品先写裴度“质状眇小,相不入贵”,术士甚至断言他“当饿死”。他于落魄困顿中在香山佛寺廊庑下拾得二条玉带、一条犀带,毫无贪昧之心,连续两天等候,终于交还失主。裴度还带后,命运发生了惊人的变化,不仅科第高中,且“前途万里”“位极人臣”。作品对裴度拾金不昧的品质行为进行了褒扬,借此对世人进行“从善”“仗义”的道德劝诫。[2]

宋代朱弁《曲洧旧闻》卷五也有一则类似的故事,作品记士子王诰参加科考时被胡僧断言“此行徒劳”,不可能成功,后来他乃用心教授学生、诲人不倦,阴德感动了上天,终于改变了自己的命运,不仅科考高中,而且历任要职,年寿也很长。作品虽然在文学和美学价值上不能与《裴度还带》相提并论,但也颇有情节。[3]

《夷坚志》沿袭着《裴度还带》以来的道德劝诫主题,劝诫世人尤其是社会的精英文人士子要有良好的品行,要严于律己,作社会的表率,不可作有违害社会和他人的事情,如《志补卷三·菊花仙》:

嘉州士人黄棠,能为文,谓取科名如拾地荠,肄业成都府学。学有神祠曰菊花仙,相传为汉宫女,诸生求名祈者,影响答之。棠尝夜读,忽见美女立灯下,惊问曰:“汝何氏,辄至此?”女笑曰:“吾乃菊花仙,以君今举当高第,故来报喜。君初任为郫县主簿,宜勉之。”遂不见。是岁棠获乡荐,往赴类试,适秋旱,行至郫县境,憩逆旅。有负水至者,棠酌饮之,又倾其余以濯足,居者曰:“村疃乏水,汲处数里,得至此,饮尚不敷,忍用濯足。”棠怒语之曰:“候我为主簿,当治尔。”及试罢失利,复入学,逢所见女于廊下,诮其前言不验,女曰:“汝不谨己,轻以告人,且欲逞私憾,天理岂汝容乎!必欲成名,须修德乃可。”棠自追悔,省咎克责,后一举登科。[4]

女仙直接告诫士子要“谨己”“修德”,要“省咎克责”才能有前途。反之,禾,胡作非为,打击报复,则天理不容,前定的功名也将被剥夺。又如《甲志卷十二·林积阴德》:

林积,南剑人。少时入京师,至蔡州,息旅邸。觉床笫间物逆其背,揭席视之,见一布囊,中有锦囊,又其中则绵囊,实以北珠数百颗。明日,询主人曰:“前夕何人宿此?”主人以告,乃巨商也。林语之曰:“此吾故人,脱复至,幸令来上庠相访。”又揭其名于室曰:“某年某月日剑浦林积假馆。”遂行。商人至京师,取珠欲货,则无有。急沿故道处处物色之。至蔡邸,见榜即还,访林于上庠。林具以告曰:“元珠具在,然不可但取,可投牒府中,当悉以归。”商如教。林诣府,尽以珠授商。府尹使中分之,商曰:“固所愿。”林不受,曰:“使积欲之,前日已为己有矣。”秋毫无所取。商不能强,以数百千就佛寺作大斋,为林君祈福。林后登科,至中大夫。生子又字德新,为吏部侍郎。[5]

士子林积在旅店拾获商人珍珠数百颗,毫无贪昧之心,全部还给了主人。由此感动天地,林积及其子都科考及第并任高官。可以看出,作品的构思、主旨与《裴度还带》都非常相似,只是情节不如后者曲折,缺乏林积还珠前后命运变化的对比,因此其劝诫、感人的力量远不如后者。

不过,《夷坚志》科考故事的道德劝诫不局限于劝人不贪,而是有了更多的劝诫层面,如劝人不可淫盗、不可不孝,而要诚实正直、仗义疏财等,与之前的同类故事相比,有了一定的拓展和深化。如《志补卷三·黄汝楫》劝人行义:

越人黄汝楫,家颇富。宣和中,闻方腊犯境,以素所积金银缗钱,讲值二万贯,瘗于居室,而避地于深山。忽有贼执白旗游弈者来,且揖且拜,黄惊惧答拜,认其人,盖旧仆也。且言:“吾主将拘掠士民女,闭之空室,从索金帛,取赎则放,否则杀之。”黄恻然曰:“所囚人几何。”曰:“无虑千数。”黄曰:“我藏物于家,约值二万缗,欲尽举以赎千人之命,可乎?”仆曰:“足矣!”令归白之,明日当奉报,遂去。而旦至,如其请,乃悉发所瘗,辇输其营,千人皆得归。诣黄谢,为其念佛祈福,欢声如雷。乱平后,梦金甲神人长丈许,从天而下,呼谓曰:“玉帝有敕,以汝活人甚多,赐五子登科。”至绍兴中,黄为浦江令,其子开、阁、阅同登乙科,次举又二子中选,如神所告。[6]

越人黄汝楫用一生积蓄的万贯家财拯救被方腊贼兵拘掠、行将杀戮的士民近千人,由此感动世人和上苍。世人为他念佛祈福,玉帝不仅赐他自己得官,还赐他的五个儿子都科举及第。作品告诉世人,父母仗义行善,荫及子孙,因果报应的力量非常强大。又如《甲志卷十九·沈持要登科》劝人诚实正直,不可营私舞弊:

沈持要枢,湖州安吉人。绍兴十四年,妇兄范彦辉监登闻鼓院,邀赴国子监秋试。既至,则有旨:唯同族亲乃得试,异姓无预也。范氏亲戚有欲借助于沈者,欲令冒临安户籍为流寓,当召保官,其费二万五千。沈不可,范氏挽留之,为共出钱以集事。约已定,沈殊不乐。而湖州当以八月十五日引试,时相去才二日耳,虽欲还,亦无及。是日晚,忽见室中长人数十,皆如神祗,叱之曰:“此非尔所居,宜速去。不然,将杀汝。”沈惊怖得疾,急遣仆者买舟归。行至河滨,见小舟,呼舟人平章之,曰:“我安吉人,贩米至此,官方需船,不敢归。若得一官人,当不取其僦直。然所欲载何人也?”曰:“沈秀才。”复询其居,曰:“吾邻也。虽病,不可不载。”即率舟中人共舁以登。薄暮出门,疾已脱然如失。十六日早,抵吴兴城下,见白袍纷纷往来,问之。云:“昨日已入举场,而试卷遇暴雨多沾渍,须易之,移十七日矣。”沈遂得试。所亲者来贺曰:“徙日之事,特为君设耳。”试罢,且揭榜,梦大雷震而觉,出庭中视之,月星粲然,心以为惑,欲决之蓍龟。迟明,有占轨革者过门,筮之,得震卦。画一妇人,病卧床上,一人趋而前,旁书“奔”字,其词有龙化之语。占者曰:“公占文书甚吉,但家内当有阴人病,然无伤也。”卜者出,报榜人已至。姓名曰贲胜,音“奔”。沈中魁选。及还家,妻果卧疾。明年赴省,以范为考官,避入别院。一之日,试经义,且出,有厢部逻者,守之不去。时挟书假手之禁甚严,沈颇讶其相物色,曰:“何为者?”曰:“见君箧中一二烛甚佳,非湖州者邪?若无用,幸见与。”沈悉以与之。次日,试诗赋,其人又来,曰:“适诣誊录所,见主司抄一试卷,至于五六,绝类君所书,必高捷。今夕勿遽毕,吾已设一次于户外矣。”沈意其欲得烛,又以赠之。受而还其一,曰:“请君留此以自照,三年一来,不可不致详也。”晚出中门,引手招就坐,设一几,四顾无人。沈欲纳卷出,挽使再读,至家藏孝经诗,乃觉误押两方字,亟更焉。明日,入访之,了不复见。始验神人以其误,委曲为地也。是年,遂擢第,盖旅中所见邻人拏舟,雨污试卷,轨革之卜,逻者之言,皆有默相之者。异哉![7]

湖州安吉士子沈持要不愿意参与妻兄已安排好的科考舞弊,这在神灵看来是十分优良的美德,需要予以报偿。于是沈持要有了异常神奇的科考经历,种种奇遇、巧合保证了他及时科考、顺利登第。先是神灵将沈持要从范氏的住所中赶了出来,目的是要他回家乡参加乡试。但此时离考试只有两天时间,已经很难赶得上。没想到来到河边买舟的沈生,竟意外地遇见了贩米的家乡商人,免费将他载回家乡。沈生在范氏家中本已受惊生病,登船后,病立即好了。抵达家乡吴兴后,果然已过了考期,却突然得知因考卷被暴雨沾湿考试延期,沈持要得以顺利参加秋试并获第一。次年参加省试,沈持要很快就完成了答卷,本想提早交卷,巡逻的监考官虽不便明劝,却想方设法极力挽留他,结果颇无聊赖的沈生只好再次检查考卷,竟然发现错误并改正,由此得以考中进士。期间还发生了他梦见“奔”字,结果报榜的人名叫“贲胜”等怪异的事情。诸多的巧合连沈生的亲朋好友都特别惊讶,认为这科考试是特为沈生安排的。而作者却特别强调,这不是巧合,发生的一切都是“神人委屈为地也”,“盖旅中所见,邻人拏舟,雨污试卷,轨革之卜,逻者之言,皆有默相之者”,也即都是上天、神灵在安排着,目的即是要奖掖沈生,保证其科考成功。作品虽然充满了命定论和因果报应的思想,但情节非常曲折,具有跌宕起伏的意趣,是此类故事的上乘之作。

道德劝诫主要是要引导世人“弃恶从善”。与唐代小说相比,《裴度还带》等故事多从“从善”的角度展开,也即写做了好事的人必然得到褒奖,有阴德护佑,作品主人公多是正面形象。而《夷坚志》中的作品则更多的从“弃恶”的角度展开,反映做了坏事的人必然得到惩罚,阴谴昭彰,主人公多是负面形象。这也是唐宋两代小说不同风貌的具体体现之一。如《丁志卷十七·刘尧举》:

绍兴十七年,京师人刘观为秀州许市巡检,其子尧举买舟趋郡,就流寓试。悦舟人女美,日夕肆微言以蛊之,女亦似有意。翁媪觉焉,防察不少懈,及到郡犹憩舟中。翁每出则媪止,媪每出则翁止,生束手不能施。试之日,出《垂拱而天下治赋》《秋风生桂枝诗》,皆所素为者,但赋韵不同,须加修润,迨昏乃出。次日试论复然。既无所点窜,运笔一挥,未午而归舟。舟人固以为如昨日也,翁媪皆入市,独女在。生径造其所,遂合焉。是夕,生之父母同梦人持榜来,报秀才为榜首。傍一人曰:“非也。郎君所为事不义,天敕殿一举矣。”觉而相语,皆惊异。生还家,父母责讯之,讳不言。已而乃以杂犯见榜。后舟人来,其事始露。又三年,从官淮西,果魁荐,然竟不第以死。[8]

作品的主旨是劝人不淫。士子刘尧举才华横溢,文思敏捷,科考时文不加点,早早交卷,遂得以趁机私通舟人幼女。作品明确指出刘尧举本可高中第一名,却因为品德不良、行淫奸不义之事不仅科考突生变数,要延迟三年才获乡荐,且最终的结果是落第、遭天谴而死。又如《丁志卷十二·龚丕显》:

上饶龚丕显,绍兴十七年得乡贡。明年省试后,梦入大官局,立廷下,与其徒数百人皆著白袍居西边。王者坐于上,吏一一呼名讫,引居东。其宗人滂亦预选,丕显随呼且东矣。判官趋升殿,有所白,旋下,入东廊,抱文书巨沓而上,揭以示王。王翻阅移时,连颔首。判官复下,却挽使西。愠而寤,怃然不乐。是年下第,滂独登科。丕显知梦已验,但不晓坐何事婴罚。自是无进取意,蹭蹬恰一纪,用免举到省,乃获正奏名,既廷试。喜曰:“事毕矣。”尚以唱名系念。又梦适旷野,徘徊竚立,望神人冉冉由云端下,顾己曰:“汝欲见及第勅乎?”出袖中小轴展示之,乃黄牒也。其前大书“龚丕显”三字,又细书曰:“为不合争论昏姻事,展十二年。”惊起,具语所亲曰:“不善事不可为。顷时,乡里有失行妇人与恶子通者,吾之甥闻而讦之。恶子惧,与妇人约,急纳币结昏,吾甥亦强委禽焉。恶子不能平,讼于官。甥谒吾求援,吾与为道地,竟得妻。一时良以为得策,不谓阴谴分明乃如是,悔之何及也?”丕显为余干尉,竟不达而卒。[9]

作品所要表达的主题正是龚丕显自己所言“不善事不可为”,劝诫人生在世,不可作恶,不可行不义之事。士子龚丕显参加科考,也是本可高中,可惜因为早年帮助自己的外甥强夺他人之妻,“阴谴分明”,竟至于到手的功名被剥夺,且终生不达。作品所写的龚丕显的两个梦非常细腻。

甲志卷七的《罗巩阴谴》[10]《不葬父落第》[11]则是两篇劝人不可不孝的作品。两篇作品的主人公陈杲、罗巩视科考为一切,不孝顺父母,父死不葬,结果“科名未可期也”“前程不须问也”,双双阴谴落第。

“恶行”“不善事”不仅表现在贪贿、奸淫、舞弊、不孝、不公等重大事件上,也表现在细微末节上,如《丙志卷十六·王省元》:

临江人王省元,失其名,居于村墅。未第时,家苦贫,入城就馆,月得束修二千。尝有邻人持其家信至,欲买市中物。时去俸日尚旬浃,王君令学生白父母豫贷焉。生持钱出,值王暂出外,乃为置诸席间,而未之告也。是夕,王梦二蛇往来蟠舞一榻上,惊觉,不复能寐。明日,邻人欲归,王又以语学生,生具以告,乃悟昨梦,喟然叹曰:“二千之入,至微矣,先旬日得之,至于蛇妖入梦。陶朱猗顿果何人哉!宁蹑屩还家,茹藜饭糗,以终此身尔。功名富贵非吾事也。”即日弃馆而行,不复有意于进取。科诏下,朋友交挽之,勉入举场,遂荐送。明年,省闱中第一人,仕亦通显。[12]

士子王省元并不在贪昧、淫行、不孝等方面大节有亏,而是犯了非常小的错误,即因为家里贫穷,无钱购物,要求学生提前十天支付学费。没想到当天晚上即恶梦蛇妖,招致了神灵的警告。于是幡然醒悟,不再汲汲于功名。又如《支乙卷八·张元干梦》:

张楠,字元干,福州名士也,入太学为学录。既优列解籍,而省试不利,乃诣土地祠致祷曰:“楠虽不肖,自觉学业程文不在侪辈下,今而失意,其必有说。敢以请于神。”是夕梦神来谒,语之曰:“君当登科,缘比者受无名之钱四百三十几贯几百几十文,为此遭黜。”楠觉而默然,念身为寒士,安有是哉。时诸生从受业者闻师赴省,各随力致助,然度其数亦不能多,意其必以此故,试取记事小册逐一算计,与神言合,贯百分文畸零不少差。然后大悟,遍以告人,使知非己之财,不可妄得如此。续以上舍赐第。[13]

士子张楠也是因为家境贫寒,无钱进京省试,接受了学生的自愿资助,数额也非常小,竟然也导致他受谴遭黜。可见作为一个士子,言行上要重视细节,处处要谨慎小心,非常微小的错误也将导致严重的后果。

科考故事不仅劝导人们不能有“恶行”,甚至不能有“恶心”,“恶心”与“恶行”一样有陨阴德,会影响士人对功名仕途的追求,如《志补卷二·吴任钧》:

政和间,学校方盛,诸州士子坌集泮宫,出必冠带。余干县帽匠吴翁,徙居饶城,谓之“吴纱帽”,日与诸生接,观其济济,心慕焉。教子任钧使读书,钧少而警拔,于经学颖悟有得。其比邻史老,与吴翁相好,虽为市贾,亦重儒术,欲以女归钧。结约既定,钧被贡入京,因适市,遇道人,戴碧纶巾,着宽白布裘,衣冠甚伟,持大扇,书善相字,迎谓曰:“秀才勉旃,行作官人矣!”钧心喜之,自念如其言,岂不能于京华贵家及乡里富室择佳婚,奉二亲甘旨,顾惓惓一民女哉!但以父所约,又畏义,弗能决。他日,复遇其人,语之曰:“君得无有负心事乎?吾前相有变矣!”钧抵言无之,道人曰:“吾非能知人心,大抵观人骨法神气,要以阴德纹为先。今已散漫,不复可观,前程岂有亨理。”语毕,钧归馆,痛自悔责。逮夜,捧香于庭下,控首告天曰:“任钧向起妄念,宜受罪罚,愿洗心改过,幸得名成,当走马为史氏婿,不渝旧约。”九顿首谢过,乃就寝。经旬,又见道人于众中,喜而言曰:“君必登科无疑,前者之色隐起不少变,由此得志矣!”从而叩其他,不告而去。是岁钧果以贡士起家,仕至提举江西常平,史氏遂偕老。钧每为人言,使知一念之间不宜欺心者如此。[14]

士子吴任钧年少好学,与民女缔结了婚约。后来通过乡试,进京省试,道人术士预言他必将成功。科第功名在望,吴生飘飘然起来,又为京城的花花世界、灯红酒绿所诱惑,不禁想像着可以毁弃婚约,抛弃民女,更从京城达官显贵之家娶得自己如意的妻子,至少也可与家乡的富户结成姻好。没想到,竟是这一念想法,即导致“阴德散漫”,失去前程。幸亏在道人的指点下及时醒悟,洗心改过,痛加悔责,立誓与民女不渝旧约,白头偕老,才获得了上天的谅解,重新赢得了美好的前程。

上天对“恶心”“恶行”必有惩戒,但也不是一棍子彻底打死。如果只是刚发“恶心”,还没有付诸行动,只要及时悔改,基本能够获得谅解,不会被处罚。如上文举吴任钧例即是。但如果是“恶行”就没这么简单了。大体上,如果是犯淫盗、数额较大的贪昧、不孝、严重伤义之事,则天谴严重,不可能有悔改的机会,必至终生不第且短寿,如前文所举刘尧举、龚丕显、罗巩等。如果是小小的错误,则必须痛改前非,且仍然要领受一定的责罚,一般是一科落第、再科才能及第,如前文所举黄裳、张元干、王省元等。又如《支丁志卷七·丁湜科名》:

丁晋公本吴人,其孙徙居建安,赀产豪盛。子弟中名湜者,少年俊爽,负才气,特酷嗜赌博。虽常获胜,然随手荡析于狎游。厥父屡训责之,殊无悛心。父怒,囚缚空室,绝其饮馔,饥困濒死。家老妪怜之,破壁使之窜。父喜其去,亦不问,但谓其必挤陨沟壑。湜假贷族党,得旅费,径入京师,补试太学,预贡籍。熙宁九年,南省奏名。相国寺一相士,以技显,其肆如市,大抵多举子询扣得失。湜往访之,士曰:“君气色极佳,吾阅人多矣,无如君相,便当巍峨擢第。”即大书纸粘于壁云:“今岁状元是丁湜。”湜益自负,而所好固如昔时。同榜有两蜀士,皆多赀,亦好博。湜宛转钩致,延之酒楼上,仍令仆携博具立于侧,蜀士见之而笑,遂戏于小阁。始约以万钱为率,戏酣志猛,各不能中止,累而上之。湜于此艺得奇法,是日所赢六百万,如数算取以归邸。又两日,复至相士肆,士惊曰:“君今日气色,大非前比,魁选岂敢复望?误我术矣。”湜请其说,士曰:“相人先观天庭,须黄明泽润则吉,今枯燥且黑,得非设心不善,为牟利之举,以负神明哉!”湜竦然具以实告,曰:“然则悉以反之,可乎?”士曰:“既已发心,冥冥知之矣。果能悔过,尚可占甲科,居五人之下也。”湜亟求蜀士,还其所得。迨庭策唱名,徐锋首冠,湜为第六云。[15]

丁湜少年俊爽,富有才华,本当“巍峨擢第”、高中状元,可是因为他爱好赌博,而且在科考前用赌博之术谋骗两蜀士钱财,“设心不善,为牟利之举,以负神明”,结果连及第都不可能了。虽然后来他在相士指导下及时悔过,将不义之财归还蜀士,仍然不能不给予一定的责罚,即从科考的第一名降为第六名。

总之,《夷坚志》的科考故事中,道德劝诫主题非常常见,而且比其他一般因果报应故事要深入、生动,主要有以下几个方面的原因:

首先,士为四民之首,士子是社会的精英阶层,他们知书达礼,往往官场为官,他们应该是道德的楷模,社会的模范,因此他们应该言行谨慎,道德完美,正如《罗巩阴谴》中的神灵所说:“以子习礼义为儒者,故任其咎。诸子碌碌,不足责也。”士子比普通人应该承担更多的社会责任。一个国家、一个时代如果有一个道德高尚的士子群体引领,则良好的士风、世风可期,这是作者所要表达的观念,也是整个社会的理想。因而借科考故事、以士子为中心进行道德劝戒可谓是纲举目张。

其次,宋代是一个科举时代,整个社会都崇尚科举功名,士子以科举及第为人生的最高理想,社会也把无限的荣耀和光环献给了金榜高中的士子。在这样的社会背景下,以科举及第或落第作为赏赐或责罚的法码,就显得特别有震撼力。而且科举的及第或落第是质实有形的事件,比一般因果报应所宣扬的来生变王子或变牛马之虚幻妄诞要真实可感得多,其道德劝诫的效果在作者看来会特别好,特别有说服力。而从艺术表现和美学效果方面来说,这也能够造就情节较为曲折、主旨比较鲜明、人物性格较为突出的作品。

再次,宋代是理学盛行的时代,一代之小说本身就是道德说教意味较浓的小说,《夷坚志》当然也不能脱离时代的影响和共同文风的规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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