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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科夫斯基的歌剧《黑桃皇后》的创作背景浅析

2020-12-04

大连大学学报 2020年4期
关键词:柴科夫斯基伯爵夫人黑桃

王 琛

(大连大学 音乐学院,辽宁 大连 116622)

柴科夫斯基的歌剧名篇《黑桃皇后》创作于其音乐生涯末期。这一时期是柴科夫斯基音乐创作的巅峰期。与其中年时期创作的《奥涅金》相比,《黑桃皇后》在剧情、人物刻画、音乐艺术成就等方面都有明显的提升。在《黑桃皇后》中,欲望与痛苦纠缠的俗世与光明美好的乌托邦交替展现,带有柴科夫斯基创作晚期非常明显的“死亡景象与永别的暗示”[1]。

《黑桃皇后》就艺术性而言无疑是19世纪俄国音乐艺术的瑰宝。它诞生与19世纪末俄国思想文化澎湃发展的深厚土壤之中。从《黑桃皇后》的创作背景中我们不难发现俄国19世纪社会转型对俄国社会以及艺术风格的巨大影响。

一、《黑桃皇后》与19世纪的俄国社会转型

柴科夫斯基的经典歌剧《黑桃皇后》改编自普希金于1833年创作的同名小说。小说主人公盖尔曼为了从安娜伯爵夫人手中得到“稳赢的三张牌”而接近伯爵夫人的养女丽莎维塔,借与丽莎维塔幽会之机潜入伯爵夫人房间。在花言巧语诱骗不成之后,格尔曼威逼利诱反致伯爵夫人惊吓而死。之后伯爵夫人托梦盖尔曼,将“稳赢三张牌”的秘密告诉了他。格尔曼凭借这一秘密,连续两天获利颇丰,却在第三天因错压黑桃皇后而输掉全部财产,最后疯癫而死。彼特鲁尼娜曾这样评价《黑桃皇后》,“《黑桃皇后》是一部哲理中篇小说,故事是在普希金时代展开的,它吸取了普希金有关他那个时代的俄罗斯生活,有关19世纪人的文化历史和精神面貌的社会历史和哲学思想”[2]。柴科夫斯基对《黑桃皇后》的改编是在19世纪末,正式公演是在1891年2月。从普希金创作小说《黑桃皇后》到歌剧《黑桃皇后》问世,时间跨度接近60年。在这期间,俄国社会实现了从封建社会到资本主义社会转型,完成了工业革命。

俄国在19世纪的社会经济转型,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俄国经济现代化的过程。概言之,就是“在经济体制上由封建农奴制向资本主义体制过渡,在经济结构上由传统农业经济向现代工业经济过渡,在经济形态上由自然经济向商品经济过渡”[3]。普希金创作小说《黑桃皇后》时正是尼古拉一世执政时期。后世历史学家将尼古拉一世的统治称为“专制制度的顶点”。为应对专制体制遭至的社会改革浪潮,尼古拉一世不得不施行相对温和的经济鼓励政策。在这一时期,产业革命带来的生产方式与生活方式的变化推动了俄国社会思想的变化。俄国社会根深蒂固的宗教势力开始丧失原有的地位,享乐主义与金钱至上的风气开始在俄国社会,特别是上流社会中蔓延。

普希金在创作盖尔曼这个人物时显然意识到了俄国贵族阶层风气的变化。与盖尔曼交往的贵族子弟无不是拥有巨大财富又挥金如土的公子哥儿。他们对待金钱与享乐的态度刺激了原本思想保守,希望凭借自己的勤奋努力出人头地的盖尔曼。在19世纪的俄国文学中,对于小资产阶级生活的描写往往呈现出两个较为典型的倾向,一方面强调小资产阶级对贵族生活方式的渴望,另一方面又突出他们在专制体制面前的软弱与退让。这反应了当时小资产阶级“在观念上一方面产生强权暴力的思想,另一方面有产生了容忍顺从的意识”[4]。而盖尔曼以冒险的,不道德的方式妄图将安娜伯爵夫人的秘密据为己有,正是前者思想的体现。

在柴科夫斯基创作歌剧《黑桃皇后》之时,俄国的工业革命已经进入了尾声。统治者亚历山大三世一改亚历山大二世的自由主义改革模式,转而重新采取保守主义改革模式,加大了社会各方面的管控力度。社会管理方式趋于保守,这在加强沙皇政府权威等方面无疑是有利的。但行政权力的扩大化趋势以及国家机构的日益臃肿也带来贪污腐败等必然的消极结果。另一方面,在第十次俄土战争结束之后,俄国的经济进入了一个高速发展的时期。卢布的汇率趋于稳定,外国资本大量涌入俄国,从1880年到1890年,外国资本累积投资额从97.7万卢布迅速攀升到214.7万卢布,规模扩大了一倍有余[5]。在这样的背景下,大量资本迅速向大资产阶级手中集中。资产阶级也开始逐渐取代贵族阶级在俄国社会中的地位和作用。俄国社会对于财富的渴望和追逐进入了一个空前的规模。在这个时候,柴科夫斯基选择改编《黑桃皇后》这个描写早期资产阶级因对金钱的贪婪而冒险,最终陷入疯狂的故事无疑是有其深刻用意的。柴科夫斯基敏锐地意识到了当时的俄国社会在追求个人幸福与社会现实之间存在着的矛盾,他希望通过歌剧《黑桃皇后》来展现这种矛盾,正是因为他“对上流社会的种种丑恶和伪善假面看得透彻,深恶痛绝,对人民大众的苦难生活处境又寄予深刻的同情”[6]14。

二、《黑桃皇后》与19世纪的俄国艺术风格

俄国的文化艺术风格在18世纪进入古典主义的高潮,之后在19世纪初期迅速衰落。英雄事迹,圣人君主不再是文学艺术塑造的主要对象。浪漫主义逐渐取代了古典主义在俄国文化艺术风格中的地位。这一时期的俄国诗歌艺术之璀璨是有目共睹的。茹科夫斯基、雷列耶夫、莱蒙托夫等人的诗作中体现出了极强的爱国主义精神和进步意识。普希金本人也深受浪漫主义的影响,他创作的大量诗篇在十二月党人中流传甚广。但是,随着俄国革命的不断发展,“浪漫主义的热情呼唤和对社会的抽象抗议已经不能满足时代的要求,于是全面揭示社会矛盾,深刻批判社会罪恶的批判现实主义应运而生”[7]。而普希金本人即是俄国浪漫主义文学的重要一员,同时也是俄国现实主义文学的奠基者。就《黑桃皇后》而言,这种以表现欲望对道德的颠覆,金钱对灵魂的腐蚀为主题的文学创作在同一时期的俄国是非常罕见的。普希金以主人公盖尔曼为了虚妄的憧憬而不惜放弃自己的道德与灵魂的故事来展现个人奋斗与资本主义现实之间的矛盾。《黑桃皇后》也正是19世纪30年代俄国社会转型时期普通人命运的真实写照。

如果说19世纪的俄国文学是在欧洲启蒙思想的影响下,对俄罗斯民族命运的观照与反思,那么19世纪的俄国音乐就是在欧洲古典主义的冲击下,对俄罗斯精神的重新诠释。柴科夫斯基本人的音乐创作深受欧洲古典主义的影响,他在圣彼得堡音乐学院学习时,“受到鲁宾斯坦兄弟系统的西欧史作曲方法的影响,他的音乐创作中带着明显的西欧式的音乐印记”[6]13。但柴科夫斯基的音乐创作并不是一味的向西欧音乐风格靠拢,而是带着极强的俄罗斯民族音乐的特征,他把俄国传统民歌与城市流行音乐元素有机地融合在一起,形成了具有鲜明个人特色的音乐风格。在创作歌剧《黑桃皇后》时,柴科夫斯基使用了大量和声、复调的创作技巧,例如伯爵夫人出场时的五重唱。但这并不是《黑桃皇后》唯一的音乐基底。在第二幕第一场,柴科夫斯基就采用了特点鲜明的俄罗斯民族音乐旋律来烘托剧情欢快热烈的气氛。

柴科夫斯基的音乐创作带有非常典型的19世纪俄国现实主义艺术风格,但又不局限于现实主义的窠臼之下。“柴科夫斯基音乐中的现实主义基础根源于他将旋律和节奏理解为具体的品质,而不是抽象的概念。但是如果不是柴科夫斯基从他身处的俄罗斯和西欧现实中都汲取了各自的旋律和节奏,这种基础将仍会是抽象的。他的音乐与壮丽的富有感情渲染力的俄罗斯文化成就——十八世纪初期和中期的都市生活抒情曲有着紧密的联系”[8]。相较于小说《黑桃皇后》,歌剧《黑桃皇后》减少了对社会现实的描写,而是以丰富澎湃的感情发展为主线,这显然削弱了普希金原作对社会现实的批判意味。柴科夫斯基将歌剧的时代改为18世纪,这一方面是出于舞台效果的考虑,另一方面也反映了19世纪后期在工业革命基本完成之时,俄国社会上层对社会现实的观望与脱离。现实悲剧小说《黑桃皇后》改编为抒情悲剧歌剧《黑桃皇后》,这不仅仅是艺术形式转换,这也是俄国19世纪时代艺术风格对不同时代的映射。

三、《黑桃皇后》中的创作与音乐风格

创作《黑桃皇后》时,柴科夫斯基已经进入了其创作生涯的末期。这时的柴科夫斯基生活是成功的,名声显赫的。1888年,沙皇恩准他享受终身年俸,以表彰他对国家的杰出贡献;1889年他担任俄罗斯音乐协会莫斯科分会主席;1891年他受邀访问美国,大受欢迎;1893年他被剑桥大学授予荣誉博士学位。他的音乐创造力哪怕在晚年的时候,也能迸发出强大的能量,也能使自己的音乐处于巅峰状态。他的歌剧《黑桃皇后》据准确记载,只用44天便完成了。在取得巨大的个人成就的同时,柴科夫斯基的感情也和普通人一样经历着悲欢离合。在经济上资助他14年之久的梅克夫人,突然以家庭破产为由停止了对他的经济资助,两人的信件也就此中断(两人从未谋面)。妹妹亚历桑德拉和友人们的相继离世,也让柴科夫斯基时常感到命运的无常。这些感情的变故无疑在他创作歌剧《黑桃皇后》时有着非常大的影响。在他给朋友的信中,他曾谈到,“我食不甘味,夜不能寐……我是带着一种令人难以置信的心情去完成的这部歌剧,事实上,我就是在经历这部歌剧里的故事”[9]。

歌剧《黑桃皇后》的三个主要人物,伯爵夫人、丽萨以及盖尔曼的结局都是死亡。柴科夫斯基通过一种“邪恶的慈悲性”的音乐色调来烘托剧中“光明”与“黑暗”的冲突。在第二幕第二场中,盖尔曼与伯爵夫人的对手戏是这种音乐色调表达戏剧冲突的一个突出例子。柴科夫斯基通过中提琴带入再转到其他乐器与声部的方式渲染出了一种阴森诡异的气氛。于此同时,柴科夫斯基也积极地渲染盖尔曼与丽萨爱情的热烈。在第一幕第一场中盖尔曼对爱情的向往时乐队演奏出动荡不安的颤音,第一幕第二场中,丽萨与波丽娜的二重唱都将柴科夫斯基格局的抒情风格展现的淋漓尽致。

抒情与诡异的巧妙结合使歌剧《黑桃皇后》的音乐风格形成了一个独特的有机体。这种音乐风格是一种向十八世纪古典主义音乐风格的“致敬”。柴科夫斯基对莫扎特的音乐非常喜爱。他在创作第二幕第一场假面舞会的音乐中就巧妙地嵌入了莫扎特音乐的戏剧风格,以戏中戏的方式展现出主人公在选择爱情还是选择金钱时的两难。这种两难的抉择是歌剧《黑桃皇后》最为明显的剧情矛盾。为了展现主人公在憧憬与憎恶,在道德与邪恶中的复杂抉择,柴科夫斯基在抒情的配乐色彩与诡异的音乐基调中不断切换,更进一步突出了剧情发展的矛盾性与必然性。而最后一幕的安魂曲,以及大幕拉开时盖尔曼抱着丽萨的尸体痛哭的剧情,则是剧中人矛盾情绪的最终释放,这颠覆了普希金原作的现实主义结局,却为整部歌剧的风格添加了古典主义的悲悯温情。

四、结语

《黑桃皇后》从小说发表到歌剧公演,历时近60年。这六十年是俄国在19世纪社会转型与艺术发展最为迅猛的时期。柴科夫斯基在保留小说追求个人幸福与社会现实之间巨大矛盾的主要戏剧冲突的同时,也通过浪漫主义的抒情与古典主义的悲悯为故事的色调添加了一抹柔和的色彩。这既是一种艺术的整合与升华,也是不同作者受到不同时代创作背景影响的必然结果。从这一角度来说,歌剧《黑桃皇后》在俄国乃至世界音乐史中的经典地位并不仅仅是因为柴科夫斯基天才的音乐创作,更因为它的创作与改编是俄国19世纪思想文化发展变化的重要标志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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