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世界在改变
2020-12-03埃·盖尔丹
埃·盖尔丹
一
他双手捧着一把精巧的小提琴，像风一样地钻进密密的芦苇丛，越走越远，越走越接近那个神秘的湖。
鸟雀、柳树、湖水，还有湖中的小岛，你们都听着吧：今天，未来的优秀作曲家和小提琴家米鲁泽·切尔聂，将在他的首次音乐会上为你们演奏。
“米鲁——泽！”
谁？也许他听错了吧？这儿只有湖边顽皮的风，在矮矮的小草上面悄没声儿地掠过。
“米鲁——泽！”
远远地，在夕阳余晖映照下，湖面闪耀着玫瑰的色彩，那儿有个人鱼公主钻出来，晒晒满头浓发。
“米鲁泽，喂，米鲁泽，你怎么了——聋啦？”
噢，人鱼公主说话真刺耳！
“怎么，还在生我气呀？算了，到这儿来游泳吧，湖水太好啦。哦……”
转眼间，只剩下回声在湖面上荡漾。长发的人鱼公主潜下水去了。
米鲁泽疑疑惑惑地朝湖边跨去，在黑莓丛里碰着了一双凉鞋，还看到了挂在柳枝条上的红连衫裙。“又是她！在这儿她也不让我安静……我呢，傻乎乎的，还当她是人鱼公主呢。”
“哎，米鲁泽，你怎么不来呀？”姑娘大喊，“大概要我上来吧？好，我来。我早就想找你认真谈谈啦。巧极了，在这儿遇见你！”
米鲁泽嘴里咕哝了一句，离开湖岸，揉揉撞疼的膝盖，把小提琴匣子朝胳肢窝下一夹，背对着小姑娘，慢腾腾地往回走去。
拉露卡耸耸肩膀，但突然恼火了，对着他的脊梁喊：“讨厌！用你那破琴吱嘎吱嘎地拉吧，想跟蛤蟆比赛吗？想在这烂泥地里举行音乐会吗？等我们在中队会上讨论到你的时候，你的脑子会清醒的！骄傲自大，自由散漫，还怨人家不了解你！你倒想想看，要是……”
二
米鲁泽走开了，一次也不回过头来，一眼也没去看拉露卡，让她责怪好了。“我第一个发现这么个天地，欣赏和赞颂这儿的美。拉露卡凭什么闯进我这奇异的世界，她又领略不了这儿的美。”拉露卡爱好运动，在她眼里，这片湖水仅仅是练游泳的场所罢了！这个拉露卡，这个老是挡米鲁泽道的小姑娘，她各门功课都不超过八分，只有体育稳拿十分。这么着，中队里就推选她当体育委员。在其他方面，她跟所有的小姑娘没什么不同。一个月以前，她负责组织手球队的时候，每天哭鼻子。她动员同学参加，只要谁不肯报名，她就眼泪汪汪了。不过，她碰上米鲁泽，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我生气了吗？不，根本不想生气。跟一个小姑娘，犯得着真生气吗？记恨做冤家，兄弟们义气，那全是男同学之间的事情……我仅仅是不再跟她讲话了。跟她讲艺术家穿着裤衩，蹦蹦跳跳满场争夺手球是不合适的吗？她会欣赏音乐吗？这个拉露卡呀，明明有人可以教她学音乐技巧的呢。”拉露卡的爸爸是音乐老师，据说年轻时还是一位优秀的小提琴家，常在布加勒斯特的音乐学院大厅里演出的。后来不知道啥原因让这位小提琴家离开了舞台，而且再也没有重新登台演奏过。但是现在，当他们家的窗户开着的时候，可以听见他在拉琴。多少次了，每当传出琴声，米鲁泽就躲在他们家墙外的丁香丛里偷听。
在这样的傍晚，米鲁泽总是羡慕这个小姑娘——“她可以在家里听，用不着躲躲藏藏……可惜这一点对于她毫无意义。当她爸爸拉琴的时候，她准保听而不闻，思想飞到排球场上去了，甚至更加糟糕，光想着穿新裙子。有一回，我望见她在扭来扭去照镜子。唉，这位音乐老师身边如果是一个儿子，那该多好，那我就要上门去听他拉琴，用不着躲在丁香丛里……”
三
米鲁泽抬头一瞧，发觉自己已经站在大门口，蓦地，他的心怦怦乱跳：他看见拉露卡的爸爸，那位音乐老师，正在过马路。米鲁泽急忙推开大门，跨进院子。他觉得，人家会从他的脸上猜出他的全部心思。忽然，他听见有人在招呼：
“小朋友！哎，稍微等一下。”
米鲁泽回头一望。除了他们两个，附近没有别人。
“对，对，孩子，我在跟你讲话。你跟拉露卡一块儿念书的吧？我是她的爸爸。让我们认识一下。”他走到跟前，伸出手来。“我是音乐老师杰奥朵尔·包普。”
“我是小学生米鲁泽·切尔聂。”
“你可以补充一下：是作曲家和小提琴家。”
“什么？您说……我？”
“得了，得了，我可全知道！你是好样儿的。”
“恐怕您弄错了吧……跟您说……我……”
“怎么，你不是拉露卡的同学吗？你就住在这幢房子里，而且总是充满感情地拉小提琴，对吗？我听到过你拉曲子了。昨天我从这儿偶然路过，还有……”
“还有什么？”
“还有拉露卡总要我关心一下你拉琴的事儿。”
“谁？她？”
“拉露卡对我说，曲子是你自己写的。我仔细听了你的作品，很喜欢，所以叫住了你。”
“老师，这让我太高兴了……”
“米鲁泽，以后再高兴吧。如果你想成为真正的音乐家，就应该下工夫，雄心勃勃地学，百折不挠地学。你要学的东西还多得很，我也许可以帮助你。”
“非常感谢。不过您大概还不晓得，我和拉露卡……也许，大概，她告诉过您了……”
“我不晓得，而且根本不想晓得，我感兴趣的是：咱们要不要开始进行？要，还是不要？”
“要，老师。”
“把乐谱给我吧。我两天内看一看，你后天傍晚上我家来，咱俩谈一谈。”
四
两天以后，黄昏时分。米鲁泽犹豫不决地朝街角那儿的新住宅走去。思前想后，心烦意乱。如果拉露卡告诉她爸爸……那就全完了。
这个拉露卡不可捉摸，你永远猜不透她会对你怎么样。“谁弄得清楚，她为什么总要她爸爸关心我，同时自己又处处找机会跟我怄气。如果她来给我开门，很可能立即把门推上，把我关在外头。噢，不会的，她不敢。不管怎么说，我是老师约来的呀，可万一老师也……”
米鲁泽走近了拉露卡的家，脑子里却依旧乱糟糟的。他稍稍迟疑一下，随即朝门口走去。楼上有人推开窗子，米鲁泽往旁边一闪，躲进灌木丛。一股音乐的激流倾泻出来。这是什么？窗口传出的乐曲正是他写的……这旋律头一次显得那么清亮悦耳，仿佛他自己也头一次听到似的。
米鲁泽一阵风似地跑上楼梯。电铃短促地响了一下，门就轻轻地开了。在昏暗的前房里，显出老师的身影。
老师把手指按到嘴唇上，压低声音说：“听到了吧？她在拉你的作品。跟我来。”
“她在拉？谁在拉？”
“什么‘谁在拉？”
“不是您？”
“我？亲爱的孩子，我早就不拉喽。”
米鲁泽的目光顺着他的左臂往下看，目光在手套上停住了。直到这时候他才想起，一直没有看见这位老师脱下过手套。
“请原谅我……”
“嘘……坐下听吧。”
米鲁泽坐在老师身边，一动不动。音乐在回荡，他眼前宛如呈现出一个湖泊，波翻浪涌，灌木丛沙沙作响，垂杨柳枝叶婆娑;远处，狐狸在叫唤，黄灿灿的鱼儿潜入深水，完全是童话般的意境。
米鲁泽回过神来，通过邻室半开的玻璃门，他看到了——人鱼公主。这当儿，他倒不吃惊了。上回他看见人魚公主出现在深深的、梦幻似的湖水中，出现在白百合花丛中。这时候，人鱼公主仍是原先的模样，不过她把头发编成了两条粗辫子，拉着琴——拉着小提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