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力量参与乡村振兴的实践路径研究——以海南省定安县高林村为例

钟 旎，魏 垚，刘仕刚

(北京师范大学 社会学院，北京 100875)

一、问题的提出

党的十九大报告指出，要按照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的各项要求，紧扣我国社会主要矛盾变化，实施“乡村振兴战略”。乡村振兴战略的实施，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时代，解决社会主要矛盾的正确决策。《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推进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的若干意见》明确指出：社会力量参与新农村建设有助于推动乡村社会经济发展，有助于推动乡村文化建设、促进当地就业和提高村民收入，从而实现城市对农村的反哺。既有的研究表明，在乡村振兴过程中，社会力量通常会在凝聚村民力量、整合链接资源、建设文明乡风、促进乡村经济发展等方面发挥着重大作用。

然而，就目前而言，学界并未对推动乡村振兴的社会力量作出深入的探讨，比如推动乡村振兴的社会力量具体涵盖哪些？这些社会力量又是如何推动乡村振兴的？因此，为了弄清楚上述这些问题，本研究以中国历史文化名村——海南省定安县龙湖镇高林村的振兴为个案，从 “人”“文”“地”“产”等四个方面，具体分析高林村的社会力量是如何推动高林村的振兴与发展的，并对振兴过程中所出现的一些问题提出可行性的建议。

二、文献回顾与研究框架

实施乡村振兴战略主要目的是着力破解城乡发展不均衡、农村发展不充分、农村劳动力转移、农村空心化等突出问题，从根本上打破中国长期城乡二元对立的局面，其目的是实现城乡的共同繁荣与发展。(1)王亚华、苏毅清：《乡村振兴——中国农村发展新战略》，《中央社会主义学院学报》2017年第6期。从人口与空间的角度看，城市化与乡村振兴的发展过程是相互交融的关系，两者的基本逻辑关系是：城市化离不开乡村人口和要素的融入，乡村振兴也离不开城市的反哺和城市人口对乡村的向往。

乡村振兴战略是解决“三农”问题的重要抓手，坚持农业农村优先发展，按照产业兴旺、生态宜居、乡风文明、治理有效、生活富裕的总要求，建立健全城乡融合发展体制机制和政策体系，加快推进农业农村现代化。其中，产业兴旺指的是实现包括农业在内的农村产业更加发达、有活力；生态宜居指的是创造宜居的、良好的生态环境，建设美丽乡村；乡风文明指的是保护、传承优秀的传统文化，有机结合现代文化，建设具有中国乡村特色的文化；治理有效强调的是乡村治理的多元参与和协同性，形成有序、有效的治理格局；生活富裕则意味着消除乡村贫困，提高乡村人口的生活质量。(2)黄祖辉：《准确把握中国乡村振兴战略》，《中国农村经济》2018年第4期。

与以往农村发展战略方针不同的是，乡村振兴战略的主体不再完全依赖于政府，而是需要全社会多主体、多力量、多机制的介入协同，从而形成农民为主体、政府主导、企业引领、科技支撑、社会参与的“五位一体”的协同路径。(3)黄祖辉：《准确把握中国乡村振兴战略》，《中国农村经济》2018年第4期。人气是乡村振兴的第一要素，乡村要培育精干的农业农村工作队伍、培育具有战斗能力的基层干部队伍，同时激活村民的主动性，避免无参与。(4)刘合光：《乡村振兴战略的关键点、发展路径与风险规避》，《新疆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8年第3期。在乡村振兴过程中，乡村能人、乡村社会组织等本土社会力量出于对家乡和本土文化的情感认同，能够在乡村发展中发挥积极效用，并最大程度保留本土文化及其特色。其中，乡村能人，或者说乡村精英群体是乡村振兴的主力军，特别是乡村外出精英群体的回流及其社会关系网络能够为乡村带来新的发展活力和资源，而社会组织等社会力量则是乡村振兴的建设性力量，能够从组织引导、资源供给、能力建设、建言献策等多方面为社会参与提供支持。(5)贾双月:《更好发挥社会参与主体在乡村振兴中的作用》，《中国党政干部论坛》2018年第8期。

虽然乡村振兴的发展离不开社会力量的参与介入，但是，目前由于学界就“社会力量”这一概念的内涵尚未达成共识，所以，学者们在不同语境、不同研究视角下对这一概念的理解和使用均存在一定差异。比如，美国古典社会学家沃德认为，社会力量是指鼓动社会中众多成员采取社会行动，使社会发生变化的力量。(6)康莉莹：《论社会力量参与社会救助》，《法制与社会》2015年第12期。王劲颖认为，社会力量在参与社区治理中起到了积极作用，社会力量包括社会组织、驻区单位、社工、志愿者等。(7)王劲颖:《组织社会力量参与社区治理的实践与思考》，《社会治理》2015年第2期。王浦劬在其政府向社会力量购买公共服务发展的研究中指出，社会力量包括社会组织、企业组织、自然人等。(8)王浦劬、郝秋迪等:《政府向社会力量购买公共服务发展研究》，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6年。乔尚奎在社会力量参与社会救助发挥的作用中，把社会力量分为组织和个体两大类，组织主要包括企事业单位、社会组织、基层群众性自治组织、慈善机构等，个体主要包括社会工作者、志愿者等。(9)乔尚奎、丁朋:《充分发挥社会力量在社会救助中的作用》，《社会治理》2017年第6期。而《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推进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的若干意见》则是将社会力量定义为：在国家财政预算以外自愿关心、帮助和支持农村建设和发展，以及在农村联合或者独立开发的组织和个人的总称。(10)王志刚、王启魁、王智斌、唐国林:《探索社会力量参与新农村建设效果的作用机理——基于北京郊区533个村庄的问卷调查》，《中国软科学》2012第7期。

综上所述，我们可以看到学者们关于社会力量的定义，主要是根据其所开展的具体工作，比如社区治理、公共服务购买、社会救助、新农村建设等来界定的。虽然各有侧重点，但基本上都将社会组织、企业和个人视为社会力量。因此，结合上述定义，本研究将社会力量定义为独立于政府及事业单位的社会组织、企业及个人等。其中，社会组织主要指脱离于政府体制部门之外的人们，以特定的兴趣爱好和共同目标组建的、有规范章程的、合法合规的社会群体，社会组织的核心属性主要包括民间性、非营利性、公益性、专业性等。企业主要指以盈利为目的，运用各种生产要素，向市场提供商品或服务，实行自主经营、自负盈亏、独立核算的法人或其他社会经济组织。而个人，或者称个体，一般指一个人或是一个群体中的特定的主体。

基于上述定义，本研究认为高林村的社会力量主要由乡村能人、外出乡贤、社会组织及企业四个部分组成(见图1)。本研究将分别阐述乡村能人、外出乡贤、社会组织、企业等乡村社会力量是如何助力高林村“乡村精英回流”，实现“文化传承”、建设“文明乡风”，以及推动 “产业兴旺”的，即从“人、文、地、产”等四个方面来具体分析高林村的振兴过程。

图1 研究框架

三、案例介绍

海南省定安县龙湖镇高林村地处文昌市、海口市、定安县交界线边缘，距海口市62公里，南距琼海市42公里，交通便利，所属境内东西走向有高速公路纵穿而过，南北向有重要国省干线横贯。村前有水田，后靠青山，依山傍水，风光秀美，是一个典型的村落盆地。高林村拥有优越的自然条件、优秀的人才、淳朴的家风和丰富的村落文化，这些有利条件为其乡村振兴和乡村发展奠定了坚实、良好的基础。

(一)高林村的“人”

高林村始建于清代乾隆十二年(1747年)，是一个以张氏宗族为主的血缘村落。村中总人口48户280多人，张姓村民约占95%，其余为吴姓村民。高林村人大多祖上是探花公胞兄弟或其父的胞弟，也算是书香门第。村民们沐于先贤的遗风，出于对探花公的崇拜，热衷研读张岳崧的诗文、张家名贤的历史事迹，讲起张岳崧来总是滔滔不绝。高林人经常用流传已久的探花公习字读书的故事教育孩子。小时候探花公家穷，没有墨汁练字，于是使用一种褐红色的石头砚，这种砚加水可磨成红色石粉，可醮着习字。由此，探花公日日读书习字，最后高中探花，书法成为海南一绝。高林村人才辈出，先后出过探花1人，进士1人，举人2人，监生15人，贡生、岁贡、拔贡、廪贡、捐贡9人，优廪生2人，增广生2人，庠生19人。高林村民风淳朴，温良恭让。年轻人勤奋好学，文明礼貌，老年人久受熏陶，有儒者之风。外出人口多以教师、医生、艺术和从政为业，在不同的岗位为社会作贡献。

(二)高林村的“文”

高林村文脉悠久，是海南科举年代唯一探花郎张岳崧(1773—1842)的故里。后因其次子张钟彦登进士、四子张钟秀中举人、其孙张熊祥亦中举人而享有“一方水土三代功名”的美誉，堪称“海南第一家”。张岳崧为官清廉勤政，其成才、为官、为人之道的原则源于其家风家训的教育。为了让张岳崧的家风家训得以延续鞭策后人，村民将其补撰的《家训十则》刻在石碑上，立在张岳崧故居两旁。石碑上撰写的“谊笃伦常，孝友夙敦，至性功深，诚正操守”的家训，既体现了中华美德、诗书门第的德孝文化，更以文化的符号激励了后辈好学上进，为人正直，在村中营造了崇德敦礼、耕读传家的儒儒之风。虽然《家训十则》是以当时的社会伦理道德为标准来制定的，在今天看来会有不合时宜的地方，但其精华部分仍然可以作为今天人们的行为准则，这也是中华文明生生不息的文化原动力。

(三)高林村的“地”

高林村农业用地面积1839亩，其中水田82亩，坡地700亩，可耕地面积1180亩，其他林业用地面积610亩；中心村庄23亩，石砌民居60多间，其中传统建筑民屋40多间，村民居住地约1.5公顷。

整个村庄以居住区为中心，村民因地制宜，将村内土地划分为功能不同的四个分区，北侧倚靠伏龙岭，为水土保护热带林木种植区；南侧为主要生产区，东离状元湖1公里，多为种养水潭和坡地，有两座水库，大小果树庄园若干计800多亩；西侧为水田、坡地地区，东侧为林区。村内种植有榕树、桃树、百合树，村子周围种有槟榔、椰子、龙眼等热带水果。村内土壤色彩质地差异大，土壤性质为沙质壤土，土壤东南部为红壤土，西北部为沙壤土，以红土地貌为主，间杂多种地貌类型，山地、沙地、丘陵、水田、坡地等。村内属内湖水系，主要水系有状元湖、水库、笔架岭池塘，水资源丰富。

(四)高林村的“景”

高林村文化底蕴深厚，集古堂屋、古巷道、古官道、古水井、古榕树、古书院、古民风、古韵律于一体；依风水学理，这里属金龟之宝地。村中共有50多间清代乾隆到民国年间建造的民居建筑，这些建筑均用玄武岩石砌成(俗称“石头屋”)，大多数坐北朝南，负阴抱阳，一派蕉风椰雨风光；因地形坡度不同，建筑错落有致，古朴粗粝，尽显沧桑。

村内拥有百年民居古建筑群，尤以省级文物保护单位张岳崧故居、张氏宗祠为代表。作为海南省重点文物保护单位，这些建筑汇聚了清代的建筑艺术精华，完整地保存了清代传统建筑风格，镌刻着中原文化对海南民间社会的深远影响。村里不仅有“日月井”“古官道”“高林八景”“状元湖”等自然景观和人文景观，而且还有驼峰木雕、匾额、张岳崧手书之阴刻葵木楹联等珍贵文物，是海南乡村文化得天独厚的天然博物馆。

高林人常用“一村二点三围”来描绘高林村的特色。其中，“一村”指高林村是集中国历史文化名村、传统村落为一体的，顺从天人合一、整体保护发展的古村落；“二点”指以自然生态环境和历史人文景观为两个重点；“三围”指“围村”“围炉”和“围书”。高林乃一方宝地，极具灵气，然其盛衰决定于村文化遗产的保护，精心围造，谓之“围村”；高林人口发展以炉户庭院为大家庭，围炉旺家，和睦持家，传承家风，谓之“围炉”；高林村世代耕读传家、诗书门第，村风家风民风良好，整个村被浓厚的德孝传统文化包围，谓之“围书”。

四、高林村乡村振兴过程

国际文化遗产强国的发展历程反复证明，全社会对保护文化遗产的普遍认知和无处不在的社会力量，是文化遗产事业蓬勃发展的动力源泉，政府决策确立的遗产保护目标，只有取得社会的支持，才能达成预期的成效。高林村的保护、建设与发展，既依托于国家相关政策的实施，又依靠于高林村社会力量的支持。高林村社会力量的出现，既是政策导向，也是实践导向。社会力量参与的深度和广度，往往决定着文化遗产保护利用水平所能达到的高度。从总体上来讲，高林村的社会力量主要由乡村能人创办的企业、依靠宗族力量成立的社会组织，以及外出乡贤和外嫁女组成。

(一)“人”： 乡贤的力量

高林村乡贤具有共同的特点：品德好，素质高，而且自愿在村里做公益事业。从整体上而言，高林村的乡贤大致可划分为两种类型：一是“内生型”乡贤，指生长于村里，有德行、才能和威望且深受当地民众尊敬的人。具体而言，这类乡贤主要是指乡村能人；二是“回归型”乡贤，指户籍在高林村或出生于高林村，但早年外出创业并获得一定地位或威望，且心系家乡，致力于帮助家乡发展的人。具体而言，这类乡贤主要是指外出乡贤与外嫁女。

1.“内生型”乡贤：乡村能人的创业

从2007年始，高林村的一些能人通过开发村内的现有资源，积极创办了各类企业，主要涵盖的类型有实业投资类、绿化苗木类、食品加工类和文化宣传类。业务经营的范围包括：农作物种植经营、水产品养殖、观光农业、信息咨询服务；繁育销售果树、花卉、绿化苗木，种植培育油茶种苗，绿化施工；加工肉食、油料、果蔬等食品；宣传、发扬、传承高林村探花张岳崧的翰林编修工作所经营的翰林文化等。

比如，高林村村长张X带头经营致富，同时又投入精力带领村民进行乡村保护和建设；村老干部张H，和亲人成立了农民种植合作社，生产经营好，供养两个子女读完大学；村中冒富的年轻带头人张Y是村内个体沼气专业大户，其堂弟张F也靠勤劳致富，成为村内养猪专业户；一家两代从事贩卖猪肉生意的张Q，在家风家德的传承下发家致富；张B兄弟是村里的修理汽车大户；外出创业从事餐饮工作的村民张A，曾带领村中青年脱贫，近年来也开始回馈家乡，支援家乡建设。

乡村能人的创业对高林村的振兴与发展发挥着巨大作用，他们不仅为村里人提供就业机会、增加村民收入，而且还向村民传递农业技术，促进产业的发展，提高了村里人致富的能力，推动了高林村的经济发展。另外，高林人特别注重反哺释放发展空间，他们利用村级集体经济，改善村容村貌、义务赡养孤寡老人、留守儿童，援助特困户、残疾户等，大力推进乡风文明的建设和传承，让更多村民形成文化自觉，从而在高林村构建起乡村文明新风尚。

2.“回归型”乡贤：外出乡贤与外嫁女热衷于家乡事业

(1)外出乡贤：致力于高林村的保护与发展。乡村要振兴，人才是关键，农民是乡村振兴的主体，是乡村振兴的受益者，调动村民群众的积极性、主动性、创造性是乡村振兴的关键。从村子里走出来的优秀乡贤比比皆是，他们心系高林，为高林村的发展尽心尽力。

高林村外出乡贤不失时机地做好传统村落的保护工作，发挥主人翁精神，把拥有丰富文化遗产，具有较高的历史、文化、科学、艺术、社会、经济价值的高林村保护好，促进本村经济、社会、文化的协调可持续发展，打造名副其实的中国历史文化名村。高林村在获得国家品牌以后，极大地激发村民建设家乡的热情，培育起了村民的自豪感与荣誉感。

在高林村外出乡贤中，有一位典型的爱乡者，他是清探花张岳崧的后裔——张C。他是一位品德、才学为村民推崇敬重的人。作为高林村的一名外出乡贤，他长期心系乡土，声望是其外在表现形式，公益是其精神内心。二十多年来，张C怀着对家乡美丽的山水风光、耕读传家、诗书门第的深厚感情，为高林村的保护与发展做了大量的工作。从调查挖掘到组织申报、宣传营造，再到指导实施、创设基地、日常管理等一系列的工作，张C均发挥了举足轻重的作用。此外，张C还在总结高林村成功经验的基础上，带动定安县龙梅村、海口市龙华区文山村、琼山区莲塘村、秀英区新民村、道盖村等数个传统村落名村协同发展。多年来，通过大量的乡村田野工作，张C积累了丰富的乡村振兴的实践经验；同时，多年的社会组织管理工作也使他具备了良好的组织力和领导力，使得他能够完全胜任领导高林村全面振兴的工作。

家乡的发展离不开热心乡贤的支持，以张C为代表的高林村乡贤，在推动高林村发展进步、文化传承上既可以起到道德指引的作用，同时还能起到传播新文化、新观念、新思想、新技能的作用。张C与高林村其他乡贤，不仅协调和化解乡村邻里之间的矛盾纠纷，同时还引导舆论、明辨是非、凝聚人心、端正风气，并由此形成独特的高林乡贤文化。

(2)回乡外嫁女：促进乡风文明建设。在高林村的振兴与发展过程中，还有一股社会力量不容忽视，即另一类“回归型”乡贤——外嫁女。之所以将外嫁女视为乡贤，并不是因为她们取得了多高的成就或拥有多大的威望，而是因为她们作为外嫁他乡的“异客”却能够心系家乡，默默地为家乡的发展做出自己的贡献。2018年元旦，高林村举行了女儿回家省亲聚会活动。为了准备这一次活动，高林村成立活动筹备小组提前确定好活动场地、安排活动流程、制作文化衫、设计制作展板、绶带、工作牌等。印有“百善孝为先，孝为德之本，欢迎高林村女儿回家省亲聚会”“传承家风家训，弘扬德孝文化，欢迎高林女儿回家省亲”“欢迎高林村女儿及女婿常回家看看”等标语的横幅悬挂在村外、村口、村里的殿堂等处。此前，高林村人还利用20辆小汽车以巡回的方式开展德孝巡游，不仅呼唤从高林村嫁出的女儿回家乡参与这次省亲盛会，还向周边村民宣扬德孝文化，提升当地村民的人文素养。

外嫁女回乡，实质上是对乡风文明建设的反哺，是一种自下而上的自发性行为，为强化外嫁女群体内部及与家乡的联系，注入了崭新的乡村治理资源，弘扬了反哺家乡的优秀文化，宣传了尊老敬老的乡村风气。(11)何阳:《外嫁女反哺：乡风文明建设路径创新与引申》,《农林经济管理学报》2019年第4期。高林村利用微信把散落在各地的外嫁女重新建立联系，并强化联系，增进友谊。高林村组织各种活动让外嫁女们共同返乡，汇聚力量，弘扬德孝文化，展现了孝老敬亲的良好风尚。

外嫁女回乡，一是敬老爱家，二是建设家乡，这在海南已经成为民间自觉文化活动的一道风景线。外嫁女活动，以服务乡里、建设美丽乡村、参与乡村振兴为出发点，真正发挥人多力量大的正能量。张岳崧教育基金会、张岳崧书法研究中心、学生研学旅行基地、探花故里翰林文化园、探花国际旗袍文化交流中心、探花故里旅游咨询服务中心等组织的成立与落成，都有外嫁女的身影。

高林村以“德孝文化”为乡村文化建设的总抓手，而外嫁女作为“德孝文化”的践行者，省亲聚会不只是打破了以往对女性的传统认知，即“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更是引导村民懂回报、懂感恩，领悟亲情才是亘古不变的最重要的感情，衬托行孝才是维护这种感情的必经之路。

(二)“文”：文脉的延续

1.张岳崧教育基金会的成立

2003年高林村的春节座谈会上，张岳崧教育基金会成立的初衷是为了防止村子里贫困家庭的孩子辍学，为困难的学生提供经济支持，鼓励教育，形成良好的学习氛围。在某种意义上，一方面是为了弘扬张岳崧勤奋求学的精神，以先辈精神激励后辈刻苦求学，通过读书改变命运；另一方面，借基金会的平台，让更多的村民和外出乡贤能够支持村里的教育，延续高林文脉。

1809年，张岳崧科考高中一甲第三名探花，引得嘉庆皇帝惊呼“何地无才”。其次子张钟彦登进士、四子张钟琇中举人、其孙张熊祥亦中举人，是海南七对父子进士之一，清朝进士陈嵩庆特题“海南第一家”。张岳崧家族成长、成才的历史文风贯穿古今，在村中浸润并扎下了根。村子里祖祖辈辈崇文重教，逐渐形成了今天耕读传家的文化精神，被世代所认同。基金会的成立正是延续了高林村耕读传家、崇尚教育的传统。

为了让基金会能够更好地运转，让更多的学子能够得到资助，基金会不断拓展资金的来源渠道，不仅每年从村里的土地租金中抽出10%作为补充基金，而且还得到了社会各界热心人士和机构的捐助。基金会的运行和奖励方式，依托于运行章程和奖励条例。17年来，基金会的正常运行，既确保了资金的稳定性，也保障了基金会的可操作性和持续性。另外，高林村某张姓夫妇还于2005年创立“上善基金会”，以免利息上限借款1万元每人每年每次的形式，帮助村民子女解决上学难的问题。

张岳崧教育基金会的成立激发了村里学生的学习热情，虽然高林村只有48户人家，却出了90多名大学生。每年几乎都有来自高林村的学生迈进大学的校门。而受教育基金资助过的学子在毕业工作后，每年也会拿出1000元钱反哺基金会，让爱心善举得以延续、传承。重教育、懂感恩的文化氛围和人文情怀就在这一朝一夕间造就了如今的高林村，文化的根脉得以延续。

2.人文保护与发展：张岳崧文化研究会

海南省张岳崧文化研究会成立于2012年6月，成立的目的是研究与张岳崧有关的历史文化，并在此基础上探究高林村的发展路径，为中国历史文化名村高林村的保护和发展提供理论基础。同时，不断挖掘和发扬海南的本土文化，并将研究成果服务于家乡建设。

作为高林村外出乡贤兼创会人之一的张C被问及成立海南省张岳崧文化研究会的初心时表示，创会的想法源于2009年为高林村申报中国历史文化名村的契机。多年来，张C收集和整理了大量有关高林村历史文化与经济发展的相关资料。他认为无论是从物质遗产，还是非物质遗产角度上来讲，高林村都具备申报中国历史文化名村的条件，“自然古村保存完好、人文历史突出。但是，最大的问题还是人们的认识不够、史料模糊、理论不足、挖掘乏力。同时，大家对申报的结果也充满期待，这也加紧了创会日程。”(12)2018年12月笔者于海南省定安县高林村对张C的访谈。2012年6月10日，海南省张岳崧文化研究会第一次会员代表大会在海口金银岛酒店顺利召开，大会产生了第一届理事会，理事会成员共130人，讨论并通过《海南省张岳崧文化研究会章程》的决议。

研究会成立八年以来，努力搭建四个平台：理论研究平台，村落保护平台，文化创意平台和内外沟通平台。依托于这四个平台，张岳崧文化研究会深入开展有关张岳崧的生平、家族历史、乡土文化环境、为官济民宦迹、著作和字画，以及教育思想、儒家思想、经济思想和禁毒思想等方面的研究，紧密结合省社科联中心工作，开展主题研讨会和成果转化、服务乡村建设等系列活动。张岳崧文化研究会不仅主持张岳崧家谱族谱编修工作，共完成出版有关张岳崧的家谱22册，而且还先后整理、出版、发行有关张岳崧的学术专著和文艺作品，如《张岳崧传》《南山劲松》《海南探花张岳崧研究》《张岳崧奏折》等书籍。此外，张岳崧文化研究会还积极开展有关张岳崧的学术交流会，指导探花故里传统村落的保护和发展，组织世界张氏海南文化园建设，做好修复有关张岳崧祖宗墓园、祠堂的相关工作。

3.祠堂与宗族

乡村振兴战略要求实践主体的多元化、强调“从下至上”的村民自治，而由村内宗族力量发起成立的村民小组正是自组织的典型。

高林村张氏宗祠，位于高林村西边，坐北朝南，是1839年至1840年间由张岳崧晚年亲自筹建的典型清代风格建筑，宗祠占地2600多平方米，于1986年、2006年分别列入县级、省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一直以来，张氏宗祠发挥着传承、教化和治理的三大功能。村里的祠堂文化是高林村古村落保护和发展的核心工作，具有政治经济、社会文化和科学艺术的多元价值。张氏宗祠不仅为当地村民提供祭拜的场所，慎终追远、尊祖敬宗,还传承着民族文化和家族文化，促进当地社会的和谐发展。但是，由于张氏宗祠年久失修，这些功能在逐渐丧失。因此，为了紧急抢救修复祠堂内文物，恢复宗祠后殿原貌，完善原有的基本设施，更好地发挥高林张氏宗祠的传承、教化和治理作用，2015年村民开始自发筹建宗祠的修复工作。

2019年，在原有工作的基础上，在高林村村委会书记张T、村长张X的组织下，召开了高林村村民代表大会，成立了“张氏开祠祭祖筹备组”，并设立秘书组、宣传组、接待组、交通安保组、财务后勤组等，确保宗祠修复工作能顺利展开。筹备组从制定实施办法、确定进度管理、组织人员考察，到探讨张氏宗祠后殿的神龛设计、神主碑设计，祖宗灵牌制作要求、亡者名讳及称谓、神主碑书写、工艺要求和价格等，再到祭祖大典的安排工作，都进行了全面考虑与充分讨论。为了能在2020年1月10日至12日顺利举行祭祖大典，村民张Z、村长张X还成立了祭祖大典组委会，负责拉动村民筹资，争取社会组织帮助解决资金短缺的难题，并积极向上级镇政府、定安县文体局申请张氏宗祠专项扶持资金，用于进一步完善祠内设施。

(三)“地”：集体土地的新发展

随着当前城市化、工业化的迅速发展，农村劳动力大量转移至城市就业，导致农村地区普遍出现“空心化”的现象，农村大量土地被闲置。因此，如何充分利用好土地资源、因地制宜地经营土地同样是乡村振兴过程中的重要内容。依据国务院印发的《关于引导农村土地经营权有序流转发展农业适度规模经营的意见》，在村政府和村民的努力下，高林村积极落实“三权分置”、大力推进“村社一体化”的工作进程。

首先，高林村根据国家精神文件落实该村的土地权属问题，坚持高林村土地为集体所有，村民所有权、承包权、经营权“三权分置”，引导全村的土地经营权有序流转。另一方面，高林村切实做好土地权属登记，严格完成中国历史文化名村所要求的文物遗产、财产造册工作；根据土地确权、村社一体化发展需要，实施新村集体经济的经营模式，优化全村土地资源配置，明晰产权归属，激活村内各生产要素潜能。除已进行确权、登记、颁证、明确权属的土地外，高林村也在争取地方政府的支持，解决其余土地的权属问题、实现流转等数据化和造册登记，规范管理。

其次，高林村积极培育经营主体，活化土地资源。高林村积极响应国家农业现代化发展的号召，借助于本土品牌、名牌，扶持创意农业文化和农业能人，鼓励政府支持优先流向家庭农场、专业大户等规模经营的农户。同时，高林村还充分发挥高林村股份公司、农民专业合作社及各种基地的作用，构建高林村多元发展格局。为了实现高林村土地的整合，高林村民实施“股田计划”，即将土地承包权作为资产入股，享受分红。高林村这一做法不仅推动了当地农作物产业规模化和高效化，盘活了土地资源，而且还减少了村民承担的各种生产与经营风险。

除此之外，在土地的使用上，高林村合法保护和使用生产用地。高林村按照发展特色产业的要求，因地制宜种植果树，侧重种植黄皮、山楂，以及保护原生态环境的植被，选择适合的土地建立生态果蔬基地。同时，高林村采取乔、灌结合，绿化、美化结合的方法，因地制宜栽植适合当地条件的树种，达到村庄绿化美化与生态修复相统一。高林村还对村边、田间地头等荒、弃、闲资源进行了科学规划利用，本着宜林则林、宜草则草的原则，实施了天然、人工修复和改良建设，把闲置、废弃的资源变为绿色生态资源和绿色经济资源，使得高林村呈现出“村在林中、路在树中、家在园中、人在景中”的美丽图画。

(四) “产”：乡村旅游的新营造

目前，高林村虽有深厚的文化积淀、良好的生态环境，每年吸引大量游客观光游览，但并未产生明显的经济效益。为了盘活村内闲置老宅，创造体系性耕读体验，高林村又开始实施“民宿计划”。高林村“民宿规划”按照《海南省乡村民宿发展规划(2018—2030)》和海南省人民政府《关于促进乡村民宿发展的指导意见》要求，利用高林村房屋和庭院，结合自然景观、生态环境、人文风情及生产生活，以慢节奏生活、文化体验、家庭服务、乡野体验、亲近自然为特色，执行“政府引导、多方参与；规划引领，生态优先；注重品质、突出特色；产业融合、农民增收”的原则，从而实现“修缮保护、遗产活化、股权管理、整体推进”的整体目标。

2018年7月至12月，高林村按照《廉政文化教育基地建设规划方案》的规划，建立“廉政文化教育培训中心”，将高林村中心保护区、高林庄园和高林八景在内的高林村域打造成中小学“研习旅游”“社会实践”基地、 采风写生基地、研究创作等社科普及教育基地。高林村将村内荒废用地统一建造成新村基础设施，方便村民的日常生活，比如将村内原有的污水处理区改造为凉亭、花卉区和休闲设施，设置采风写生基地；在休闲园林区内增加公共厕所、简易健身器材等服务设施；将村前花圃改造为景观道、村护墙景观带，景观道内设有高林村的耕读文化等服务设施，可供中小学生和游客更好地了解高林村的村落文化，提供住宿设施。高林村的改造旨在建设与发展基地特色、挖掘与保护历史文化、创造生态旅游旅居与度假环境、提供文化体验教育与研究资源、生态产业发展与研究等多维度发展，推进中国历史文化名村和传统村落的保护与发展。

目前的高林村，各类公司、合作社、会所中心介入村中民宿建设、种养殖、教育基地等文旅产业，高林村各类遗产不断活化、价值效应不断增强。因此，利用高林村独特的生态环境和人文景观打造民宿，不仅提高了村里经济水平，提升了村民生活质量，更是对高林村体系性耕读体验的全新探索。

五、高林村在乡村振兴中存在的问题与解决路径

尽管高林村在宗族、乡村能人的共同努力下已取得较好的发展，但本研究发现，高林村在乡村振兴过程中也存在着一些问题。

首先，高林村内无固定产业，资金来源不固定。高林村的内部并无固定产业，并且产业发展缺少经济支持，资金不足且不固定，仅依靠政府的资金、社会组织的“供血”。虽然村内自然资源、旅游资源丰富，但是在开发、挖掘、基础设施建设方面依然薄弱，难以实现真正的“造血”。既要发展产业，又要保护好古村落，申请的专项资金对于传统村落的保护仍是杯水车薪。传统村落保护是一项系统工程，需要政府、居民及社会共同努力，地方各级财政统筹配套资金，引导社会力量参与保护，发展村内产业。

其次，高林村资源开发利用难，产权界定模糊。“开发利用就是最好的保护”，如何避免不当开发或过度开发，始终难以实现平衡。商业资本以逐利为目的，商业开发只是把古村落当作一种产业。目前，传统村落保护缺乏法律法规支持，如何把握好传统村落的开发利用还是一大难题。产权界定模糊造成了高林村民无力承担维修房屋的费用，转让无法律保障，投入巨资又担心高风险等因素。

第三，大量中青年劳动力外流，文化传承面临瓶颈。随着城镇化进程的不断加快，多数青壮年劳动力外出务工，村里留下的人以老、弱、幼为主，村里“空心化”严重。村庄的空心化降低了村庄的活力，如何吸引更多年轻人留在乡村、守住乡村，成为今后需要解决的难题。

针对高林村在乡村发展过程中出现的问题，本研究提出以下解决路径及建议。

第一，拓宽资金渠道，发展村内产业。基于合作社形式发展高林文化产业公司，以公司制的方式，引入外部资源。在成立合作社把握住根本方向后，可适当引入企业或个人的投资。合作社整体作为参股人，与外部资源成立合股公司，并保证合作社占50%以上股权。合股公司的决策层，有相应的合作社理事。公司根据业务需求，可雇佣职业经理人或合作社成员负责相关业务的运营。同时，以出租、认领、认购等办法筹措资金，拓宽资金筹措渠道，发展民宿产业。通过编制古村落、古民居开发利用规划、项目招商引资等办法，鼓励社会公益组织、产权人参与保护利用。

第二，吸引人才回乡，重视人才培育。打牢乡村产业振兴基础，充分发挥政府在城镇化中的积极作用。树立科学的人才观，加强农村专业人才队伍建设，培育新型职业农民，鼓励乡贤回乡投资，鼓励从农村走出去的大学生回乡创业，科教支农服务乡村振兴。发展和保护古村落，需要保护大量精神遗产，独特的历史记忆、宗族传衍、俚语方言、乡约乡规、生产方式等，通过保护以此唤醒更多人的乡愁记忆。

第三，健全高林村高效的乡村治理体系。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是实现社会主义现代化的特征之一。高林村通过自治、法治、德治的原则，实现三者的良性互动，最终达成乡村善治。既要传承发展优秀传统，形成文明乡风、良好家风、淳朴民风，又要建立健全党委领导、政府负责、社会协同、公众参与、法治保障的现代乡村社会治理体制。坚持走乡村振兴道路，让农业成为有奔头的产业，让农民成为有吸引力的职业，让农村成为安居乐业的美丽家园。

第四，树立文化品牌，强化村民的认识，提高村民素质。目前，高林文化宣传教育形式单一、群众普及率不高，青少年群体对高林文化的认识与村中长者的认识之间存在偏差。优秀民俗文化的发展与传承离不开新鲜血液的注入。青少年群体最大的特点是富有创意，敢于尝试，高林村文化的继承与发展更离不开青少年群体的支持。打造高林文化品牌，打通文化输出的渠道，鼓励村民群众参与公益慈善项目，以耳目一新的方式让更多人了解学习高林文化、积极传承弘扬高林文化，才能让更多青少年实现文化认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