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透动荡不确定的战略机遇期
2020-12-02梅新育
梅新育
当穿透所有动荡不确定风险的纷扰,我们仍然可以看到,对于我国这样一个自身实力已经取得长足发展、组织动员能力和经济与政治效率出类拔萃的大国而言,风险背后蕴藏着重大机遇,甚至可能是千载难逢的机遇。
纵览当前中国所处世界经济政治环境,显而易见的是动荡不确定风险上升,全方位冲击纷至沓来:
在外部经济方面,与本世纪前10年世界经济增长快速且遍及全球不同,自2012—2014年以来,世界经济运行步入经济长周期的低增长、高波动阶段。这个阶段可能延续10—15年之久,以至于不少经济学者惊呼世界经济已经陷入“日本式衰退”。作为2009年以来一以贯之、在可预见未来也将长期保持的世界货物贸易头号出口大国,中国出口占全球出口总额比重近年一直保持在13%左右,比第二出口大国美国高出近一半之多,是日本的3倍以上,遥遥领先于其它经济大国。世界经济增长持续低速,外部需求不振,对中国经济增长的压力不言而喻。
在国内经济环境方面,人力、土地等要素成本上升压力从“十一五”期间开始露头,与日俱增,至今已经相当显著。资产泡沫等问题令曾经取得巨大成功的传统经济增长模式难以为继,“十二五”期间若隐若现的人口老龄化压力也日渐清晰。
在国际政治环境方面,中美关系已经从量变进入到质变阶段,而且有可能向惡性方向发展:早在上世纪90年代,美国就已经在不同官方文件中提出将中国列为“战略竞争对手”。2017年12月,特朗普政府发布第一份国家安全战略报告,首次提出“经济安全是国家安全”,称中俄为“对手大国”(Rival powers),其引言第一节“竞争的世界”(A Competitive World)开头就明确把中俄、“流氓国家”朝鲜和伊朗、圣战恐怖组织和跨国犯罪组织等跨国威胁团伙列为美国当前面临的三大竞争或对抗力量。2018年,特朗普政府对中国发起贸易战并不断升级,将全球贸易史上双边贸易争端涉案贸易规模纪录一举提高数十乃至近百倍。与此同时,基于“脱钩”和“新冷战”压力,世贸组织代表的多边贸易体系濒临瘫痪……所有这一切,我们不能指望在美国大选后政府更迭、拜登上台执政就戏剧性全盘翻转。
由于美国仍是当今世界唯一超级大国,中国综合国力与美国仍存在相当差距,中美关系从量变到质变且有可能向恶性方向发展,大国正面对抗而打断中国持续起飞进程的潜在风险已经大幅度上升,某些势力也希望中国与美国等其他大国爆发高烈度全面对抗而便于它们火中取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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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如此,穿透所有这一切动荡不确定风险的纷扰,我们仍然可以看到,对于我国这样一个自身实力已经取得长足发展、组织动员能力和经济与政治效率出类拔萃的大国而言,风险背后蕴藏着重大机遇,甚至可能是千载难逢的机遇。
正如党的十九届五中全会公报所说,“全会深入分析了我国发展环境面临的深刻复杂变化,认为当前和今后一个时期,我国发展仍然处于重要战略机遇期,但机遇和挑战都有新的发展变化”。
一分为二规律创造后发国家赶超机遇
为什么?首先是因为任何事物都是一分为二的,对于我们这样一个总体上仍处于“赶超”发达国家特别是唯一超级大国进程中的后发国家而言,领先国家前沿进步减速有利于我们赶超。
以世界经济增长减速而言。的确,在更大背景和更长时间跨度上考察,可以判断,全球经济贸易持续快速增长的好时光已经过去,在可预见的未来无法全面重现。审视上世纪90年代及本世纪初全球经济贸易持续快速增长根源,从经济长周期的层次上看,这段时间正值经济长周期的繁荣期。就具体因素而言,以下多项因素共同促成了这段经济贸易的繁荣时期:
1.信息技术(IT)等领域的技术创新集中涌现,并迅速推广到了全世界。
2.市场经济体制覆盖了全球所有经济体,而且转轨经济体度过了转轨最初近10年的冲击,于本世纪初全面走上经济复苏增长的轨道。
3.世贸组织的多边贸易体系及其规则稳定运行。
4.西方主要中央银行特别是美联储宽松的货币政策通过多条渠道为其它经济体直接间接创造了充裕的流动性,足以支持其经济和贸易增长。
5.西方国家特别是美国作为全球最大进口市场实施了高度的市场开放政策,为其它经济体实施出口拉动增长模式创造了条件。
然而,在当前和未来可预见的一段时期内,支持全球经济贸易持续快速增长的上述有利条件基本上都已经消失,或大大衰减:
1.暂时还看不到新的能够有力带动经济全局强劲增长的技术革命。
2.市场经济体系外围扩张的刺激作用消失。
3.西方主要中央银行特别是美联储的宽松货币政策已经走到尽头,其副作用日益显现,重新收紧货币政策的进程已经启动,而且这个进程一经启动,就会延续相当一段时间。
4.高增长贸易国汇率制度变更削弱外向部门在国内经济中的相对优势。
5.西方国家尤其是美国的市场高度开放政策和进口能力本身难以长期延续。归根结底,美国的进口能力建立在美元信用本位的国际货币体系之上,美国市场长期高度开放和持续巨额进口伴生了财政、贸易“孪生赤字”的痼疾,长期看,美国市场开放、进口能力和美元信用无法摆脱“特里芬两难”的制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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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视上述导致全球经济贸易增长减速的原因,我们可以看到,对于我国这种已经积累了相当雄厚实力且赶超有力的国家而言,这些原因恰好有助于我国尽快缩小与发达国家之间各方面的差距:
暂时还看不到新的能够有力带动经济全局强劲增长的技术革命,这有利于我国在既有基础科技上通过小型创新加快赶超,缩小与西方发达国家的差距,争取在下一波基础性科技革命到来前夕,与西方国家站到同一条起跑线上。
多边贸易体系动摇,这同时也意味着中国“一带一路”倡议有发展的空间。实际上,“一带一路”倡议本身就是作为应对全球经济贸易震荡减速对策而提出的。2012年全球货物贸易出口总额同比增幅仅有0.86%,近乎零增长;2013、2014年同比增幅分别为2.47%、0.08%,2015、2016连续两年下降,以至于2016年全球货物贸易出口总额只有160296.92亿美元,已经低于次贷危机陡然全面升级前夕的2008年(161488.64亿美元)。2017年,全球货物贸易出口总额虽然反弹10.61%至177308.80亿美元,但仍然没有恢复到2011—2014年间每年超过18万亿美元的水平,仅相当于习近平主席提出“一带一路”倡议的2013年同一指标的93.5%。
此外,现行国际货币体系出现动摇迹象,这也恰恰为人民币国际化创造了新的内在动力和外部需求。
综合国力上升和社会效率
令中国有能力抓住危中之机
虽然危中有机,但并非所有国家都有能力抓住危中之机。笔者认为,中国就是当今世界上少有的有能力抓住危中之机的国家。
之所以如此,首先是因为中国综合国力已经上升到1840年鸦片战争以来前所未有的高度,而且还在继续上升。
论经济体量,中国GDP从“十二五”之末(2015年)的688858.2亿元一路扩张至2019年的990865.1亿元,与美国并列人類历史迄今仅有的两个十万亿美元经济体,遥遥领先于其他经济大国。“十一五”之末的2010年,中国名义GDP首次超越日本;现在,日本经济规模虽然仍保持着世界第三地位,但相对于中国已经萎缩到中国GDP的1/3上下,意大利、加拿大、巴西等其他世界十大经济体国家的GDP规模更是只相当于中国的百分之十几。
论现代经济的制造业基础,中国在“十一五”(2006—2010年)期间就超越美国而跃居世界第一制造业大国,其后进一步拉大了领先于其他国家的差距,以至于今日中国钢产量已经是美国的11倍之多,汽车产销量已经连续多年蝉联世界第一,无论产量还是销量都超过整个欧洲、整个南北美洲,2019年产量2572.1万辆,占全球汽车产量(9178.7万辆)的28%,相当于整个欧洲地区产量(2131.21万辆)的1.2倍、整个南北美洲产量(2010.28万辆)的1.3倍、美国产量(1088万辆)的2.4倍。在以信息技术(IT)为代表的高技术产业部门,中国的成长同样极为显著。
论政府财力,2019年中国一般公共预算收入已达190382亿元,一般公共预算支出238874亿元。强大的财力,不仅为中国政府在国内提供公共服务、实施宏观调控奠定了日益坚实的基础,也意味着中国有能力逐步向国际社会提供更多公共产品。
……
与此同时,历史上几乎所有新兴大国都崛起于危机期间,特别是国际性、全球性危机期间。因为无论是经济危机、社会动乱、自然灾害,还是重大瘟疫、重大冲击倘若仅仅局限于一国、两国之内,除非由此激发推动该国组织动员能力、经济与政治效率产生了质的飞跃,否则通常只是给当事国带来净损失而导致其在国际经济政治体系中地位下降;但如果重大冲击蔓延波及众多国家,特别是波及众多主要经济政治大国,甚至全球化,那么,这样的冲击将加速推动应对高效有力的国家脱颖而出,在国际经济政治体系中地位上升。即使是这场危机、重大冲击的策源地国家,只要其应对相对高效有力,优于侪辈,危机和重大冲击全球化反而会提升、巩固其国际经济政治地位,或是增强其相对于同类其它国家的优势。
在二战以来特别是冷战结束以来的历次经济周期变动中,我们一再看到,爆发于美国的经济金融危机倘若仅仅局限于美国国内,带来的结果通常是国际资本“逃离美元”;而爆发于美国的经济金融危机进一步蔓延升级成为全球性经济金融危机,国际资本则转而“逃向美元”。在2007年开始露头、至2009年达到高峰的次贷危机中,这一点表现得格外突出。结果,这场爆发于美国的金融危机在发展成为全球性金融危机之后,反而明显增强了美国综合国力相对于欧洲、日本等其他发达国家的优势。
而对于中国这种组织动员能力强大、经济政治效率甚高且不断提高、正在奋力赶超的后发国家而言,每一次危机都会转化为国际经济政治地位上升的契机。实际上,纵览上世纪80年代以来全球经济历次重大危机,从上世纪80年代全球性债务危机、1997—1998年东亚金融危机、2008—2009年次贷危机,直至今年的新冠肺炎危机,每一次重大危机都令中国在国际“淘汰赛”中更上一层楼,对全球经济稳定贡献增强。1997—1998年东亚金融危机令中国一跃成为东亚经济的稳定器,2008年爆发的次贷危机令中国进一步上升为全球经济的稳定器。在今年席卷全球的新冠肺炎疫情冲击之时,中国又凭借自身国民经济的韧性和强大组织动员能力,尽显人类社会中流砥柱风采。正由于中国抗疫成功且国民经济韧性十足,世界经济才没有因为天降横祸而陡然全面停摆;正由于中国这座“世界工厂”迅速全面重启,才得以在今年上半年全球猛增87%的口罩贸易中供应了一半以上的份额,世界各国市场才没有发生供应链全面中断,中国之外才没有全面陷入供应短缺的混乱陷阱。
有这样的实力与经历,我们凭什么不对动荡不确定风险背后的战略机遇期满怀信心?
(作者系商务部国际贸易经济合作研究院研究员。本文仅代表作者个人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