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缅怀学者赵修竹老师
——纪念赵修竹教授百年诞辰

2020-12-02龚非力

中国医学人文 2020年11期
关键词:补体免疫学赵老师

文/龚非力

* 献身学术 终生不渝 *

赵老师曾多次说过:“我这一生,没有一天偷过懒”。这句话是他终生所为的如实写照。由于历史的误会,1957年,未届不惑之年的赵老师被错划为“右派”,此后20 年间陷入人生的低谷。身处逆境,面对政治上的歧视和生活上的窘困,赵老师一直顽强持守着探究科学真知的初心。赵老师平生唯一的爱好是阅读专业文献,可谓手不释卷。据他自述,当年他从未漏过任何一期《科学》和《自然》杂志。

赵老师这一代学者多具有深厚的人文底蕴,堪称高德智者。他在阐述自然现象及其规律时,往往上升至哲学和伦理的高度。笔者作为晚辈,深感与赵老师交谈如沐春风,受益匪浅。一次,赵老师论及HLA(人类白细胞抗原)复合体复杂的基因多态性时,阐释黑格尔的名言“存在即合理”,令人印象深刻。赵老师还由基因多态性现象,引申至自然界及人类社会的多样性及其生物学意义:“源于自然选择及进化,自然界的生物和生态具有极为丰富的多样性,彼此互补并相互依存,从而构成了绚丽多彩、充满生机的大千世界;人群中“表型”(样貌、品性)各异的芸芸众生,更是多样性的范例,他们的出生、经历、价值观、信仰、种族与民族等千差万别,通过彼此不断的碰撞、冲突、妥协和包容,从而组成了生气勃勃并不断进步的人类社会。”

浩劫结束,百废待举。面对专业人员知识老化、获取科技信息渠道不畅的困境,经国家科委和原卫生部批准,中国科学院医学情报研究所于1978年组织国内各高等院校和研究机构分工创办《国外医学》系列杂志,我校获准出版《国外医学分子生物学分册》。赵老师博览群书,学问渊博,被校内外同事和同道誉为“活字典”,理所当然地成为杂志的主要负责人。凡20 余年,每一期杂志从确定主题,到约稿、审稿、定稿,赵老师都亲力亲为。

在赵老师及其同事们的辛勤耕耘下,《国外医学分子生物学分册》很快成为广受国内相关专业人员欢迎的信息来源,为我国分子生物学教材建设和课程开设,以及科学研究向分子水平深入,均起到极大的推动作用。许多当年的年轻读者或撰稿者,多年后陆续成长为各专业领域的领军人物。不少人至今未忘,自己的学术生涯曾获益于这本有启蒙意义的学术刊物。

* 老当益壮 复获青春 *

改革开放唤醒了中国人和中国科学家。已近花甲之年的赵老师也迎来了科学的“春天”。自上世纪70 年代末至90 年代初,是赵老师焕发活力、学术生涯最精彩的一段时光。

赵老师选择位于HLA 复合体的补体基因多态性及其与自身免疫病的关联,作为研究方向。当年国内科研条件之简陋,远超乎一般人的想象。赵老师实验室仅有的设备是水平离心机、台式高速离心机与蛋白电泳仪等。就在这样的艰难情况下,赵老师带领课题组成员获得一系列科研成果,发表多篇高水平论文。我国于1980 年代初设立国家自然科学基金,成为国内科技人员开展自然科学研究的主要经费来源,竞争十分激烈。赵老师以自己扎实的前期研究成果为基础,于1985 年获得首批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项目,此后又屡获资助,成为同济医大教师队伍中的佼佼者。

赵老师在补体基因多态性领域的研究进展荣获多项省部级奖励,也受到国际学术界的关注。1989 年,赵老师与西澳大学临床免疫科主任Roger Dawkins 教授联合申请了澳大利亚教育部“澳中教育合作基金”,在武汉共同建立了“中澳友谊补体实验室”。其后,该室被第11 届国际组织相容性学术会议列为全球10 个补体定型中心之一。

在赵老师一生的学术生涯中,对补体的研究工作占有重要地位。从1970 年代起,赵老师即萌发编撰一本《补体学》专著的念头。当年专业人员在国内正式出书绝非易事。经多方联系,湖北科技出版社同意出版此书,但要求支付3 万元购买书号。免疫学教研室彼时从事科技开发,略有积累。大家一致同意提供1万5 千元资助赵老师出书,不足之数则分头四处“化缘”。此前,同济医大行政部门从未有过拨款资助教师个人出版专著的先例。但是,受赵老师百折不挠、终生为学的精神所感召,多个处室都破例“慷慨解囊”,共同解决了这个大难题。赵老师耗费多年心血,国内首部《补体学》专著终于在1998 年元月问世。当出版社将样书送交赵老师过目时,他的激动之情难以言表。事后赵老师曾撰文,谈及拿到新书时的欣喜心情,并引用俄罗斯著名作家克雷洛夫的妙语来形容自己的感受:“在自家的蜂巢里,看到了自己酿的一滴蜜”。

* 学者风范 堪为师表 *

笔者于1980 年调入同济医学院病理生理学教研室任教,在一次政治学习例会上初识赵老师。他衣着普通,不修边幅,讲话带有浓重冀南口音,在例会上鲜少发言。接触多了,才发现赵老师十分健谈,并对晚辈和后学关爱有加。

上世纪80 年代的中国高等教育,万象更新。为提高教学质量,校方大力推进教学改革,组织不同形式的课外科研小组。彼时,赵老师身边聚集了10余位学有余力的大学生。他们参加课题组的科学实验,并定期举行读书会,不拘形式地交流现代分子生物学最新进展。1980 年代末,我有幸参加过一次读书会,当日的主题是胞内信号转导。现场的气氛极为热烈,年轻人畅所欲言,他们活跃的学术观点与无惧权威的蓬勃朝气,令我感到仿佛又回到自己的大学时代。此项活动坚持多年,参加的人员时有更替,但探索科学真知的宗旨始终未变。在赵老师指导下,莘莘学子培养了科学思维和动手能力,部分学生还与赵老师合作发表综述论文,参与撰写学术专著,并获湖北省优秀大学生科研成果奖。

赵修竹课题组成员与西澳大学DAWKINS教授合影(1988 年)左二起:姚竹、赵修竹、吴雄文、田延武、翦必希、汪策

赵老师是严师,对课题组成员和研究生要求十分严格,一旦发现差错,往往不留情面,严厉批评,体现了赵老师对属下每一个人成长进步的真心关怀。

他先后推荐课题组多位教师和研究生出国深造。这些人日后在国内外创业,均取得不俗的成绩。凡有学生在国内外发表论文,赵老师都难掩心中的喜悦,并立即通过邮箱转发给我。每当有远道的学生来访,赵老师的高兴和激动,更是溢于言表。

鉴于现代免疫学理论和实践突飞猛进的发展,自1980年代初开始,国内多所重点医科大学先后成立了免疫学教研室。我校免疫学教研室的建立,则首先得力于赵老师的倡议和多次呼吁。1988 年我由德国进修返校后,赵老师、冯新为老师和原微生物学教研室的毕爱华老师分别与我约谈,鼓励并邀请我一起参与,在同济医科大学创建独立的免疫学科。

1990 年,同济医科大学免疫学教研室成立。三位前辈甘当人梯,推荐我负责牵头,并对学科的发展和规划提出许多宝贵建议,对我本人的工作更是始终不渝地给予充分尊重和大力支持。

1990 年代初,赵老师任中国免疫学会常务理事及湖北省免疫学会理事长。笔者回国不久,赵老师即力荐我接任省学会理事长。1993 年,在南京召开中国免疫学会第二届理事会,赵老师又推荐我接任常务理事。此前我与免疫学界同道接触甚少,赵老师在会议期间逐一约见多位免疫学界前辈,亲自登门恳请他们给予支持。时隔多年,多位免疫学界前辈还屡屡向我提及,像赵老师这样细致周到为后学晚辈尽心尽力,实属不易和罕见。往事历历,我至今铭记在心。

赵老师关爱后学晚辈,年轻人也敬重这位令人仰慕的前辈学者。以《补体学》问世为例,全书近40 万字,赵老师以一己之力撰写书稿,相关的编务十分繁杂,免疫学教研室多位中青年教师自告奋勇,分别负责审校、打字、制图及各种杂务。由于大家的无私奉献与通力合作,帮助赵老师实现了心愿。按照与出版社签订的协议,作者须负责自销1 000 册。为此,《补体学》这本很专的学术著作正式发行后的数年间,凡是参加国内举行的学术活动,免疫学系的年轻教师和研究生均不辞辛苦,主动带书与会,设摊售书,成为会场内一道引人注目的独特“风景线”。

赵老师为人耿直易激动,无意之中,所言所行难免得罪人。但是,赵老师的“火气”皆为公事而引发,未因私事而结怨。我有时在校园内路遇相识的职能部门工作人员,他们会“告状”:“你们的赵老师又来我们办公室发脾气了!”虽然如此,他们了解赵老师的性格和为人,在政策允许的范围内,都尽可能给予关照和支持。

参与创建同济医大免疫学教研室的三位前辈学者(1990 年初)右起:赵修竹教授、冯新为教授和毕爱华教授

赵老师这一代读书人,深受中国传统文化熏陶,人际交往讲究礼数周全。先母于2002 年病逝。闻讯后,赵老师来电话召我去他府上,除表示慰问外,坚持要奉送奠仪。经我再三解释,先母遗愿,丧事从简,谢绝一切馈赠,赵老师方才作罢。1950 年代初,赵老师与冯新为教授一起创建中南同济医学院病理生理学教研室,1980 年代末,又共同倡议和筹建同济医科大学免疫学教研室,两人相识相知逾半个世纪。1993 年年初,冯教授70大寿,赵老师亲自登门祝贺。

* 春蚕到死丝未尽 *

至1998 年《补体学》专著正式出版,赵老师的学术生涯划下了句号。赵老师的一生,专业和学问占据了他生命和生活的全部,此外别无其他爱好。晚年的赵老师饱受多种慢性病折磨,身心疲惫,且随年龄增长,健康状态每况愈下。此外,赵师母罹患顽疾,时刻需人陪伴和照顾,也成为赵老师挥之不去的牵挂。

赵老师的宿舍楼紧邻我的住处。下班回家,我不时顺道去探望垂暮的老人。赵老师家在一楼,卧室兼书房的窗户面对门前的小路。常见的场景是,赵老师在书桌前枯坐沉思,目光中流露出万般孤独和寂寞,以及难以排解的空落。

赵老师曾多次向我谈及自己曲折的一生:年少家贫;在抗日战争动荡的岁月中完成中学和大学学业;解放初期曾相对平静地从事教学和科研;1957 年错划为右派后的20 年间,受到不公正的对待(尤其是在文革中曾被诬告,无端遭严厉批斗,一度有轻生之念);改革开放后不忘初心,重振旗鼓,但也不免怀有壮志未酬的遗憾……

虽然历史及人生不存在“假如”或“如果”,但回顾赵老师的一生,笔者在缅怀之余,有时仍然不由遐想:“当下中国的国力及科研投入,与30 多年前相比,已不可同日而语。晚辈学者如今的境况、机遇和发展前景,老一代学者难以想象和企求。凭赵老师及其他诸多前辈学者的敬业、勤奋和才智,他们若能生活和工作在今天,将会取得何等成就?!”

就记忆所及,笔者拉拉杂杂地追述往事,言不尽意。谨以此文缅怀逝者,并纪念学者赵老师百年诞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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