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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审·重构·转换:新子学视域下诸子研究的三条路径
——以《荀子》为例

2020-12-02

管子学刊 2020年2期
关键词:诸子荀子文本

郭 强

(东北师范大学 文学院,吉林 长春 130024)

2012年10月22日,方勇先生在《光明日报》发表《“新子学”构想》(1)方勇:《“新子学”构想》,《光明日报》2012年10月22日第14版。一文,以“全面复兴诸子学”为口号,正式提出“新子学”概念。方先生立足传统的诸子学研究现状分别从子学的产生发展与“新子学”、扎根传统文化以独立姿态面对西学、承载“国学”真脉并促进传统思想资源的创造性转化三个方面对“新子学”作出了界定。此文在学界引起了热烈响应。其后,方勇先生分别于2013年、2016年、2018年发表《再论“新子学”》(2)方勇:《再论“新子学”》,《光明日报》2013年9月9日第15版。、《三论“新子学”》(3)方勇:《三论“新子学”》,《光明日报》2016年3月28日第16版。、《四论“新子学”》(4)方勇:《四论“新子学”》,《光明日报》2018年10月13日第11版。,对“新子学”的内涵及发展方向作了进一步深入阐释。经过方勇先生的四次“新子学”的深刻论述,以及学界子学研究者的共同探讨,从概念的初步提出到内容体系的不断构建,“新子学”这一概念的界定日趋清晰,逐渐进入实践层面的探索。笔者不揣谫陋,兹以《荀子》为例,探讨在新子学视域下诸子研究的三条路径。

一、重审:《荀子》地位的再审视

作为先秦时期的重要子书,荀子在经学史、思想史,甚至文学史皆占据举足轻重的地位。经学史层面,《荀子》一书引经颇多,《诗经》《尚书》等经书具有权威性特质,诸子文本的书写常引经以言理,这在儒家典籍中表现得尤为明显。自孔孟对经书的关注与提倡,至《荀子》征引经书已达到顶峰。此外荀子对《毛诗》《鲁诗》《韩诗》《左氏春秋》《谷梁春秋》等经书还具有传承之功。思想史层面,《荀子》呈现出多元化特质,包含儒、道、法等多家思想,荀子在阐释观点时受时代变迁影响,以儒家思想为旨归,并综合其他各家思想予以糅合。文学史层面,《荀子》以“议”“论”“非”“解”为题所作的文体特征明显的说理论文,后世文人亦多有承袭。

然《荀子》在历史上的地位是颇受争议的。综观两千年来的《荀子》研究发现,作为先秦儒家大成的重要子书未受到应有的重视,《荀子》文本价值与学术研究亦严重不相称。究其原因,此种状况在很大程度上是由“抑荀”现象造成的。

“抑荀”,是指后人在历时性进程中对荀子及其《荀子》文本价值的有意漠视和主动抑制。西汉扬雄《法言·君子》言“诸子者,以其知异于孔子也;孟子异乎?不异”、“吾于孙卿,与见同门而异户也,唯圣人为不异”(5)汪荣宝撰,陈仲夫点校:《法言义疏》,北京:中华书局,1987年版,第499页。。扬雄所言道出两点:一是荀子未达圣人行列;二是荀不及孟。自扬雄开启了“抑荀”之先声后,这一现象愈演愈烈。综合而言,“抑荀”现象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

第一,过度诋毁。宋明时期,理学兴盛,推孟抑荀,对荀子大加批判,致使《荀子》在此后千年极受冷落。学界多认为宋明儒者误读了“性恶论”,然是有意而为之。因宋明儒者推崇孟子,孟子言“性善”,荀子则站在孟子的对立面谈人性,再加上《荀子·非十二子》有批判孟子之言论,故要抑制荀子。如《二程遗书·论荀》言:“荀子极偏驳,只一句性恶,大本已失。”“荀卿才高学陋,以礼为伪,以性而恶,不见圣贤,虽曰遵子弓,然而时相去甚远。圣人之道至卿不传。”(6)程颢、程颐:《二程遗书》,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年版,第316页。由此可见,抑制《荀子》免不了过度诋毁。《朱子语类·战国汉唐诸子》言:“不须理会荀卿,且理会孟子性善。渠分明不识道理。如天下之物,有黑有白,此是黑,彼是白,又何须辨?荀扬不惟说性不是,从头到底皆不识。”(7)黎靖德编,王星贤点校:《朱子语类》,北京:中华书局,1986年版,第3254页。朱熹对待荀子的态度为“不须理会”“不识性”,继而更指出了荀不及孟的情况,缺乏一定的客观性。程颐与朱熹作为宋代儒学的代表人物,对荀子过度诋毁的言论如同烙印般刻在了后人的思维中,很大程度上影响了对《荀子》的正确评判,而荀子的地位更是备受冷落。美国批评家费仕在《这门课里有没有文本》中指出:“文本的阐释并非读者个人随意的自由解释,相反,每一个读者从属于社会的某一权力、经济、文化或宗教共同体,因而,对文本的解读必然受该共同体的价值判断和道德观念的约束。”(8)《中国大百科全书》总编委会编:《中国大百科全书》(卷六),北京: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2009年版,第460页。的确,宋明儒者对《荀子》“性恶论”的评价,显然是基于对孟子学说认同的基础上,站在荀子的对立面有意进行过度诋毁的。

第二,强制阐释。“强制阐释是指,背离文本话语,消解文学指征,以前在立场和模式,对文本和文学作符合论者主观意图和结论的阐释”(9)张江:《强制阐释论》,《文学评论》2014年第6期。。强制阐释不仅仅停留于文学层面,在文本解读的各个层面皆有所指涉。历史上对《荀子》的强制阐释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人物关系的强制阐释、思想的强制阐释。人物关系的强制阐释一般体现在将弟子之罪强加至荀子身上。如陆龟蒙《甫里集·大儒评》言:“李斯尝学于荀卿……反焚灭诗书,坑杀儒士,为不仁也甚矣!不知不仁,孰谓况贤?知而传之以道,是昧观听也。虽斯具五刑,而荀卿得称大儒乎?”(10)陆龟蒙著,宋景昌、王立群点校:《甫里先生文集》,开封:河南大学出版社,1996年版,第269页。陆龟蒙将焚书坑儒归罪于荀子,由此得出“荀卿得称大儒乎?吾以为不如孟轲”的论断,这显然是由强加之罪引起的强制阐释。明方凤《读荀子》更直言“荀卿学术本多疵,独怪承传有李斯”。李贽指出前人将弟子之过归于荀子的不合理,《焚书·宋人讥荀卿》言:“夫弟子为恶而罪及师,有是理乎?若李斯可以累荀卿,则吴起亦可以累曾子矣。”(11)张建业主编:《李贽文集》,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0年版,第205页。思想的强制阐释体现在对《荀子》人性论的强制解读。如晋人仲长敖《覆性赋》,假托荀子与弟子的问答,对荀子的性恶论进行了强制阐释。仲长敖的阐释动机源于对封建统治的不满,其阐释路径为裁剪荀子文本思想,只取“性恶”二字,并设定以荀子、韩非子、李斯人物原型的交互方式,文章末以韩非、李斯的赞同为结,以此论证自己观点的正确性。《覆性赋》将人之恶劣发挥至极致,“裸虫三百,人最为恶”(12)欧阳修:《艺文类聚》(卷二十一),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65年版,第385页。,显然违背了荀子“人之性恶,其善者伪也”的人性论。刘桂荣言:“仲长统在此赋中虚构的对话故事,无论从历史事实上还是从思想脉络的关联上,都是经不起推敲的。”(13)刘桂荣:《论荀辑要》,芜湖:安徽师范大学出版社,2016年版,第27页。

缘何“抑荀”?这是由多种原因造成,或出于学术流变的影响,如宋明时期复兴儒学,强调伦理道德的哲学表达,“扬孟抑荀”;或出于政治意识形态的影响,如作为统治学说的经书,《论语》《孟子》在列,未见《荀子》;或出于个人的主观臆断,如《覆性赋》对《荀子》人性论的不恰当阐释等等。正因此种种因素在一定程度上抑制了《荀子》的历史地位。胡适在整理国故时曾引尼采“重新估定一切价值”的观点提出“凡事要重新分别一个好与不好”(14)胡适:《新思潮的意义》,《新青年》1919年12月1日第七卷第1号。的评判态度,“重新估定”与“评判态度”,即是对前人学术的反思,亦是对传统的重新审视。在新时期下,我们需要重新审视《荀子》,继而更客观地重构其在历史上的地位。

二、重构:《荀子》价值的再评议

近年来学界开始反思《荀子》的地位问题,2008年以袁行霈为主编的《新编新注十三经》正式启动、立项,在《〈新编新注十三经〉刍议》一文中,袁行霈提出将《荀子》加入十三经,与此同时,并提出列《荀子》为十三经的依据:“其实,《荀子》中有不少值得注意的思想资源。其‘王道’观包含着丰富的内容,诸如‘隆礼’、‘贤能不待次而举’、‘平政爱民’等,都值得重视。其宇宙观,主张‘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应之以治则吉,应之以乱则凶’,‘制天命而用之’,也值得注意。其经济思想,提出‘富国裕民’之道,很有意义。其他如‘解蔽’之说,‘虚壹而静’之说,以及其音乐理论、教育理论,也都值得进一步发掘整理。……蕴含着如此丰富思想资源的《荀子》,列入《新编新注十三经》是适当的。”(15)袁行霈:《〈新编新注十三经〉刍议》,《北京大学学报》2009年第2期。2011年梁涛提出将《荀子》加入“新四书”(《论语》《礼记》《孟子》《荀子》)(16)梁涛:《应将〈荀子〉纳入儒学的“新四书”》,《中华读书报》2011年3月2日第10版。。袁行霈先生与梁涛先生的观点,可谓是对《荀子》地位的一种提升。此外,自2012年至今,方先生提出的“新子学”概念,努力倡导“子学复兴”,“以发展的眼光梳理过去与现在”,以此为契机,子学研究者应当重新审视历代对《荀子》的不公正评价,切实找出问题的根源,实事求是地作出客观的评述,惟此才能在新时期下完成《荀子》的重构工作。《荀子》的重构可从两方面着手:

其一,文本细读。文本细读作为20世纪西方文论的基本解读方式,强调文本本身的独立性,对于文本的解读与分析有重要帮助。文本细读虽有完全割裂文本与外部联系的弊端,但正因如此,对于恢复《荀子》客观地位有重要意义。因为历史中对《荀子》地位产生重要影响的因素主要来自文本之外。《“新子学”:目标、问题与方法》提出“新子学”要“努力回到原始语境”“让诸子自己说话”,这种方法要求回归文本,迄需对文本进行细读。文本细读作为研究元典的基础性工作,是整体性与动态性的结合。整体性是指需要对文本进行全面观照,不可囿于一偏作局部性的过度阐释。如《覆性赋》对于“性恶”的解读未曾以整体性的角度关照《荀子》文本;动态性是建立在文本基础之上,对文本的历时性考察。如颇受争议的“性恶论”,为元典在历时性进程中遗留下的问题,而此类问题很大程度上影响了《荀子》在历史上的地位。如何解决这些争议,文本细读是“主心骨”,亦是重构《荀子》地位的根基。

其二,客观评价。综观历史上对《荀子》的不公正评价,存在一种经典文本的阐释在历时性进程中囿于前说、不能自明的情况,此一定程度上造成了对文本的不公正评价。如清代谭嗣同在《仁学》中痛斥荀子“冒孔之名以败孔之道”,并冠以“荀学,皆乡愿”的罪名(17)谭嗣同著,加润国选注:《谭嗣同集》,沈阳:辽宁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第68-70页。。其后梁启超在《论中国学术思想变迁之大势》继承谭嗣同“排荀”观点,谈到:“盖荀子实儒家中最狭隘者也。……虽谓李斯坑儒之祸发于荀卿,亦非过言也。”(18)梁启超撰,夏晓红导读:《论中国学术思想变迁之大势》,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年版,第24页。并在《亡友夏穂卿先生》中更狂言要“用‘擒贼擒王’的手段去打他们的老祖宗——荀子”(19)梁启超:《饮冰室合集》(文集四十四),北京:中华书局,1989年版,第21页。。与晚年较为客观地对待荀子的态度相比较,梁启超早年亦囿于前人之说,未曾明晓荀子的思想,作出了不公正的评价。此种层累式的囿于前说不利于公正、客观、理性地评述文本。张江先生在其提出的“公共阐释”的特征之一即理性阐释。张江解释道:“阐释是理性行为。无论何种阐释均以理性为根据。阐释的生成、流传,均以理性为主导。非理性精神行为可以参与阐释过程,精神性体验与情感意志是阐释生成的必要因素,但必须经由理性逻辑的选择、提纯、建构、表达而进入阐释。这是一切阐释之所以可能的必备前提和实现要件。”(20)张江:《公共阐释论纲》,《中国社会科学报》2017年9月19日第2版。综观历史对《荀子》的不客观评价,很大程度上是非理性精神行为参与了阐释过程,并以此作为最终的结论,但没有上升到理性层面的提炼。作为先秦儒家集大成的《荀子》,无论在经学史、思想史,抑或是文学史上皆占据举足轻重的地位,对其评价不应囿于一偏,而略其精髓。同样,历时性的解读不仅有精华,亦有其糟粕,如何不囿前人言语局限,不致盲目偏激,又能明观其精华遗产,作出客观审慎的响应,并以理性阐释作为阐释的重要前提,此为学术研究的基础。

《“新子学”构想》明确指出,“我们倡导‘新子学’,正是对诸子思想的重新解读和扬弃,也是借重我们自身的智慧与认识对传统思想的重新找寻和再创造”(21)方勇:《“新子学”构想》,《光明日报》2012年10月22日第14版。。故对《荀子》历时性遗留的争议问题,以“文本细读”为中心,保持客观审慎的态度,并以理性阐释为原则,方能不埋没其在历史中的地位,进而可完成《荀子》的重构工作。

三、转换:《荀子》作用的再探讨

谭嗣同《仁学》言:“两千年之学,荀学也。”梁启超《论宗教支那改革》亦言:“两千年政治,既皆出于荀子矣;……然则两千年来,只能谓荀学世界,不能谓之为孔学世界也。”(22)梁启超:《饮冰室合集》(文集三),北京:中华书局,1989年版,第57页。谭、梁二人皆指出了《荀子》对社会的影响之深,其思想延伸至政治、经济、伦理、教育等各个方面,其作用不可估量。方先生在《三论“新子学”》中指出“重新唤醒传统资源的价值意义,让经典回到生活境遇中,这是关键。……唤醒价值,是指在传统价值中找到适应当代的形式,并与现代价值做有效沟通”(23)方勇:《三论“新子学”》,《光明日报》2016年3月28日第16版。。只有将传统文化与当代社会做有效地关联,并且在当代社会中体现传统的价值,这就需要会通,转换。在“新子学”体系下迫切需要提取《荀子》的文本价值,将其价值应用于社会。这种价值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

其一,理论指导。“新子学”倡导打通“过去”与“现代”的壁垒,实现二者的衔接与融合,并将元典理论指导社会。《荀子》的思想主张可为当前社会提供理论指导。如在政治层面上,荀子提倡“隆礼重法”。“隆礼重法”,体现了“礼”与“法”的结合。《荀子》的“隆礼”作用体现在多个方面:如“朝廷隆礼,其卿相调议,是治国已”(《富国》);“上不隆礼则兵弱”(《富国》),“国无礼则不正”(《王霸》)。“重法”则建构在“隆礼”的基础上。如“隆礼至法则国有常”(《君道》)。“隆礼”是对人欲的规范,“重法”为“隆礼”提供了实践的保障。故“隆礼重法”,为儒法的结合,显现了诸子思想间的会通,是先前思想的延续与衍变,亦是当前国家发展的可行性借鉴。此外,《荀子》中还有“尚贤使能”的思想,《王制》篇言“欲立功名则莫若尚贤使能矣,是君人者之大节也。”《君子》篇中亦提及“尚贤使能……此先王之道也。故尚贤使能,则主尊下安”。可见,要想实现王者之道,“隆礼重法”和“尚贤使能”是实现王者之治的重要指导思想。在经济层面上,荀子提出“王者之等赋,政事,财万物,所以养万民也。田野什一,关市几而不征,山林泽梁以时禁发而不税,相地而衰政。理道之远近而致贡,通流财物粟米,无有滞留,使相归移也。”(《王制》)详细而明确的经济制度,而实行这种制度最终的结果便是“四海之内若一家,故近者不隐其能,远者不疾其劳,无幽闲隐僻之国莫不趋使而安乐之”,这是君主实现王道的法度。另荀子在《富国》篇中也详细介绍诸如节用裕民、开源节流等一系列经济措施。在军事层面上,荀子提出“知强大者不务强也,虑以王命全其力,凝其德。力全则诸侯不能弱也,德凝则诸侯不能削”(《王制》)的王夺人心的军事策略,并指出只要具备“仁”“义”“威”,则“不战而胜,不攻而得,甲兵不劳而天下服”。从《荀子》中所体现出的政治、经济、军事主张,对当前国家的建设、发展有重要的参考价值,亦可为社会主义建设提供理论依据。

其二,道德滋养。张洪兴先生指出“新子学”的发展路径,即构建以人为本的“新子学”,为现实的人生服务(24)张洪兴:《中国文化“根性”与“新子学”》,《暨南学报》2018年第4期。。诚然,中国传统文化的本质即人本精神,人作为社会的主体,社会发展的每一次转变、革新,均源于人之意图的驱动。故应充分发挥人的主观能动性,在“新子学”体系下发挥光和热。概言之,“新子学”应以“人”为出发点,其最终归宿亦应回溯到人本身,故对于人的道德质量的考察便显得尤为重要。《荀子》的道德论源于对人性的考察,是基于人欲层次上的延展,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第一,由学至积。《荀子》以《劝学》为首篇,足见其对学习的重视。荀子不但强调“学”的重要性,更注重“学”之“积”的过程,《劝学》首句即言“学不可以已”,强调学习是一个积累且持久的过程,并非一蹴而就的。其后列举一系列物象进行了论证,如“积土成山,风雨兴焉;积水成渊,蛟龙生焉;积善成德,而神明自得,圣心备焉。……驽马十驾,功在不舍。……锲而不舍,金石可镂”(《劝学》)。此外,荀子在强调由学至积的同时,更强调实践的效用,如“故不登高山,不知山之高也;不临深溪,不知地之厚也”(《劝学》),故《荀子》学以致用的思想在“新子学”中尤为重要。反之,学不能致用,数千年的传统文化束之高阁,无益于滋补人心。第二,修身养心。《荀子》的修身是由礼所统摄,如《修身》篇所言“由礼则治通”“由礼则和节”“由礼则雅”。在学“礼”的基础上,注重“师友”指点以及个人的努力,才能达成修养身心之术。《荀子》继而提出“君子养心莫善于诚,至诚则无它事矣。……夫诚者,君子之所守也,而政事之本也”(《不苟》)“以诚养心”的主张,并进一步指出养心的方法:“由礼”“得师”“一好”(《修身》)。总之,无论是当前时代的需求,抑或是未来的希冀,《荀子》之重学习、重实践、修身养心的道德滋养作用具有永恒的价值,可有效根治当前道德滑坡等现象。

其三,困境突破。安东尼·吉登斯提出社会现代性的突出特征是“断裂性”与“两重性”,赵一凡在“现代性”这一关键词中分别予以解释:“何谓断裂性?吉登斯说,现代性将人一举拨离传统,带来前所未有的变革。……长期忽视现代性的断裂本质,这更加剧了理论困惑与知识混乱。……何谓两重性?就是说,现代社会变革呈现出一种悲喜交加的后果。对此,我们只能当它是一柄双刃剑,并学会在变革中兼顾好坏,平衡得失。”(25)赵一凡等主编:《西方文论关键词》,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6年版,第648页。在当前经济飞速发展的前提下,现代性所带来的问题不断增多,人们对此的认识也会不断加深。故如何应对现代性的挑战是当前社会面临的一个重要问题。《三论“新子学”》指出了解决此问题的路径:“要解决这一问题,首先要冷静理解现代社会和传统资源之间的关系。……我们不能要求传统思想全面构造现代社会,传统文化的意义在于为社会提供价值系统,解决现代背景下的人的问题。……假如我们把技术和资本的问题理解为物,先秦诸子要处理的就是人如何应物的问题,这是传统文化研究创新的根本点。”(26)方勇:《三论“新子学”》,《光明日报》2016年3月28日第16版。方先生所言,即是通过传统文化的形塑力量,形成一种价值系统,更好地去应对社会所带来的问题。当前中国的困境主要是社会急剧转型所带来的困境,其中包括中西文化碰撞的困境、物质文明与精神文明不平衡间的困境、群与己的困境、义与利的困境等等。“新子学”强调:“传统文化研究的方向应该是对治现代性,而非论证现代性。”(27)方勇:《三论“新子学”》,《光明日报》2016年3月28日第16版。如何有效地根治现代化进程中出现的困境是“新子学”的关键,亦是当前现状所需突破的地方。如义与利的困境。当前社会不断出现诸如疫苗造假、地沟油等令国人震惊的事件,舍义取利、道德沦丧,不断刷新着国人对道德底线的认知。此类困境,先秦儒家就此曾作过精致论述。《荀子》明确提出了“义与利者,人之所两有也……故义胜利者为治世,利克义者为乱世”(《大略》)、“保利弃义谓之贼”(《修身》)的重义思想,逐“利”必须在“义”的基础上,如“先义而后利者荣,先利而后义者辱”(《荣辱》),故《荀子》的义利观为“重义轻利”。荀子的义利观可有效突破当前逐利忘义的局面,使社会重新回到正轨。

“新子学”认为:“具有现实指向的价值重建,能够使传统文化在国家制度、政策以及个人生活中真正落实其价值,对当代社会产生应有的贡献。”(28)方勇:《三论“新子学”》,《光明日报》2016年3月28日第16版。方先生指出:“传统中国已经深深嵌入现代世界,中国的命运和整个世界息息相关,如何把中国的思想力和创造力最大限度地开掘出来,考验着每一个认真思考与生活的人。”(29)方勇:《三论“新子学”》,《光明日报》2016年3月28日第16版。如何在传统与现代之间形成一种衔接,转换是其根本点。中国文化博大精深,新时期下,子学研究者应将诸子元典的价值进行现代化转换,才能更大限度地吸收传统文化的精髓,并应对社会发展所带来的困境,进而以具有中华民族特色的“子学精神”展望未来。

结语

历史上对《荀子》的接受与研究存在“抑”的现象并不是一个特例,其他诸子也有类似的现象存在,如汉武帝时期“推明孔氏,抑黜百家”对儒家之外的其他诸子的传播与评价肯定会产生影响,历代统治者“阳儒阴法”的统治策略对儒家、法家都会产生不同的影响。魏晋时期,玄学兴起,推崇老庄,以老庄思想解释儒家经典易经,那对于儒家及其他诸子也会产生一定的影响。对于诸子,历史中不仅存在过度“抑”的现象,亦存在过度“扬”的情况。如《论语》《孟子》本为诸子之一家,在历史上却被提升为“经”,司马迁在《史记》中将孔子置于世家,后人又冠以“素王”,此种现象也肯定会影响对孔子及其儒家思想的客观评价。除此之外,对诸子某家的定位与评价,在中国历史的不同时段中,亦有或抑或扬的状况存在。曾被尊为“素王”的孔子,在特殊的历史年代也难逃被批的命运。对诸子的过度的“抑”、过度的“扬”,或者不同历史阶段的有“抑”有“扬”,虽然背后都有各种因素的制约影响,但是可以肯定的是,过犹不及,三种状况都不利于对诸子的准确认知、评价与利用。

商品经济的时代,学界难免不受影响。急功近利,脱离文本,种种行为背离了学术研究的宗旨,亦对文本的价值做出了歪曲的阐释。正因如此,学术研究呈现出一种不公正、强古人以就我的评价解读方式。此种浮躁气息不利于学术研究的健康发展。在新时期下,子学研究者应顺应时代需求,平心静气的潜下身来,培养“工匠精神”,秉持文本细读和理性阐释的研究态度,重新审视诸子元典,并重新构建元典价值。

转换作为连接传统与现代的基点,包含两个特质:一是对传统的反思性回溯;一是对当前社会的积极应对。对传统的反思性回溯,即是一种重新审视传统的行为,中国文化有精华,亦有其糟粕,应当客观认识并理性对待;对当前社会的积极应对,即是将传统的元典价值更好地落实至每个人的文明生活,以便应对在现代化进程中所面临的困境。2014年3月27日,习近平同志在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总部的演讲中指出,“中国人民在实现中国梦的进程中,将按照时代的新进步,推动中华文明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意在强调对中国传统文化要实现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转换与发展必须有一个根本的前提,即必须重新审视传统,尽力剥去层层累积在经典文本中的非文本因素。重审、重构、转换,是新时期子学研究的基本路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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