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褒姁”小考

劉卓異

《國語·鄭語》載褒姒亂周之事，云“褒人褒姁有獄”，遂獻褒姒於周。韋注云“褒姁，褒君”，歷代注家無異議。顧頡剛先生駁之，云：“如是褒君，則何以稱褒人？”(《顧頡剛讀書筆記》卷四，中華書局，2011年，頁103)若以“褒姁”爲褒國國君，徑言“褒姁有獄”即可，“褒人”則無必要。然顧先生認爲“‘姁’從女，亦非君之名”，則恐不妥。魯有“叔孫婼”(《春秋》昭七年)，金文有“丼人”(《殷周金文集成》109)，兩周男性貴族之名確有從“女”者。

而以“褒姁”爲褒君之説確可商。先秦國君之稱，常稱“某公某”、“某侯某”等，當有爵稱。“國名+私名”之稱僅在周王於正式場合稱諸侯時所用，如《左傳》定四年載踐土盟辭“王若曰： 晉重、魯申、衛武、蔡甲午、鄭捷、齊潘、宋王臣、莒期”。《鄭語》此句爲史伯所言，非周王口吻，縱稱褒君，不當徑稱“褒姁”。“褒姁”爲何，尚需考量。

顧先生曾言“(姁)疑是褒國之姓”，恐難服人。據“褒姒”之稱可知，褒國爲“姒”姓。但以“姁”爲姓之論，頗有啓發。

“姁”爲古姓，見於彝銘。《?櫚??栛"父鼎》銘云：“?櫚??栛"父作嘼姁媵鼎。”(《集成》2334)?櫚??栛"父爲“嘼姁”作“媵鼎”，則“嘼姁”是其族中女子。據當時女子稱謂規則，“嘼姁”之“姁”爲其姓；“嘼”爲此女所嫁夫家之族氏，金文曾見“嘼叔奂父”，即“嘼”族之人。“姁”爲古姓，“褒姁”則非褒君之名。先秦未見男子以姓爲名者，因女子稱姓，如男子以姓爲名，則其稱謂易與女子混同。“褒姁”者，依女子稱謂常例解，即姁姓女子嫁至褒國爲君夫人者。“褒”爲夫家國名，“姁”爲女子之姓。

“褒姁”前之“褒人”，當指褒君。國君稱“國名+人”，文獻屢見。《春秋》莊二十八年“齊人伐衛”，《左傳》曰“齊侯伐衛”，稱齊桓公爲“齊人”；《春秋》僖二十七年“楚人、陳侯、蔡侯、鄭伯、許男圍宋”，《左傳》曰“楚子及諸侯圍宋”，稱楚成王爲“楚人”。此“褒人”爲褒君，還有一明證。《鄭語》“褒人褒姁有獄”句稍前之處載：“褒人之神化爲二龍，以同於王庭，而言曰： 余褒之二君也。”明言“褒人”即“褒之二君”。

故《鄭語》“褒人褒姁有獄”當讀“褒人、褒姁有獄”，意爲褒君及其姁姓夫人有牢獄之災。褒國獻褒姒於周，乃爲救其君與君夫人。如此解釋，則無齟齬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