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堂文学创作思想中的当代性表达研究
2020-12-02杨式斌
□杨式斌
一、易堂文学创作的背景
明末清初之际,以魏禧为代表的九位明末遗民之士,分别是魏禧、魏祥、魏礼、彭士望、林时益、邱维屏、李腾蛟、彭任和曾灿。他们在面临明朝覆灭、清朝崛起的历史情境下,坚守自道、誓不仕清,高举民族大义的志节之气,结庐于翠微峰之巅,避隐山林,讲学授教,开创了一代文学创作的先河,以气节与文章为世人所称道,从而成就了一段历史佳话。九子所处的时代,是一个特殊的历史时期,当时,正逢易朝换代之际,国家命运前途未明,社会矛盾空前复杂尖锐,百姓生活处在水深火热的境况当中。面对社会的动荡、人民的苦难以及自身的命运多舛,迫使九子逐渐看清了残酷的现实,并从浑然的历史阵痛中清醒过来,重新站在时代的前沿,去反思过去与审视当下,而非沉浸于空疏无用的情感宣泄之中,转向了更具现实价值的学术总结与探索实践当中。在讲究经世之学与致用之道之间,他们强调文学创作的实用价值,并通过行走与播迁,来不断地对外宣扬自己的济世之策,于进退之间讲究“居山需练得出门人情,出门需留得还山面目”,始终是易堂九子所坚守的做人底线。在兵荒马乱的年代,他们满载赤诚报国之志、浩然济世之心,纵然一腔热血无所用地,也始终无法磨平仅存于他们身上的拼搏志气与最后的尊严。为此,他们决定努力做好最后的坚守,即使社会形势多么紧迫,生活状况多么糟糕,也始终未能动摇他们的初心。他们在反思社会问题与回顾自身遭遇中,总结出了一个富有哲学思考的道理,即“能知足者天不能贫,能无求者天不能贱,能外形骇者天不能病,能不贫者天不能死,能随遇而安者天不能困,能造就人才者天不能孤,能以身任天下者天不能绝。”这已然超出了个人情感的表达,是一种孑然脱俗的精神境界。而“易堂”作为他们寄身和言志的重要场域,是沟通九子命运前途的关键纽带,也是一代文学思想孕育生发的命脉源泉。关于“易堂”的得名,可追溯到1647年的冬日。当时,九子群聚于翠微峰上的公堂之中,共同商讨研学《周易》,并通过占卜得到了“离下乾上”的卦象,于是为了顺应天意之所向,将公堂取名为“易堂”二字,由此便产生了“易堂九子”的称号。从那以后,“易堂”便开始浮沉于历史的洪流当中,成了文学创作领域里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至于易堂文学的主张,亦是易堂思想的关键内涵所在,其中便谈到了文章需流露于真情、真意之感,而非虚无作态之饰;需“积理”与“练识”,即不断积累关于社会、人生以及自然的理性认识,来丰富自己的认知和锤炼自己的思想,并通过自身的分析、筛选与提炼,使认识更加深刻明晰,从而达到对事物本质更加准确的把握,提升对时势的识别力与判断力。同时,文学创作也需“法古而不泥古,创新而守法度”,便是主张灵活地借鉴先辈的艺术成就来为我所用,但却不能仅仅停留于此,满足于当下,不然容易在各种艺术灌输中,渐渐丢失了自我,正如:“尽弃己之身而效窃他人之形似,得为其子孙仆隶,欣欣然有荣幸焉,是其人已无志识,顾安得有文章乎?”即指出了单纯窃取的利害之所在,需在取法古人的基础上,别出心裁,创造出属于自己的格调,做到“卓然自立于天下”,方可达到“法古创新,各有其我”的境地。面对当前的艺术创作现状,各种投机取巧的倾向屡屡发生,借鉴的尺度也逐渐开始变质,愚味摹仿他人的现象似乎成为了当下社会的常态,接连导致一系列社会性问题出现,人们也在大量重复的视觉冲击下,开始怀疑艺术创作的未来,这也许是社会发展的附带影响,信息爆炸时代下的无用功之体现。然而,在回顾易堂主张的文学艺术创作思想中,他们似乎提前知晓了社会发展的趋势之所在,并总结出了相应的解决方案,为后世留下了一笔重要的非物质财富。
二、易堂文学创作中的当代性表达
(一)易堂文论思想中的“真气”,反对华而不实的文学创作风格
细细品味易堂文论中的思想内涵,可以获悉,情感的真切与真实性地表达始终贯穿于九子的文学创作当中。无论是立身处事,还是读书做学问,他们总是强调所行之事需无愧于心,应以真实、诚恳的态度来面对周围的人与事,而这种求真务实的态度搏得了同时代著名学者方以智的高度评价,使其不禁发出了“易堂真气,天下罕二”的感叹,以简练精道的八个字,深刻地揭露了易堂精神的真谛之所在,同时也表达了遗民之士的坚贞志气。关于易堂文论思想中对“真”的阐述,王检生在其《易堂文论的主要内涵和积极影响》中谈到:“易堂九子认为天下之道成于真,败于伪。”作者通过分析易堂文论的思想内核以及所造成的影响,将文章中真实情感的表达归结为“文辞之本,真情无饰”,而这般措辞正是来源于九子中的魏际瑞所说:“无情者不得尽其辞。情者,辞之本也。”作者在不断解析九子的吟诗著文过程中,谈到文学创作时认为需做到:“做真人表真意,写真事抒真情,做到真情真意文文,真实确当评论”。可见,文章真情真意化地流露,对于九子的行文言志有着极为重要的作用,也表明了九子对于文饰寄予的高度要求。然而,时代的变迁往往招致思维方式的转变,高度信息一体化的趋势,使人们获取信息的方式不再仅仅停留于书本之上,愈加丰富的渠道铸就了信息的真实可信度不断下降,由此,引发了一系列围绕真与不真的信息传播性问题,增加了更多社会矛盾的爆发。这时,易堂思想为后世贡献了智慧力量,指明了确当有用的解围策略。正当我们站在易堂九子所处的时代中来审视我们的当下,蓦然回首,两个时间维度竟存在着诸多共通之处,它们都是属于特殊的历史时期,都面临着诸多社会性问题。因此,从易堂九子的文学创作实践中,可以发现其所蕴含的浓烈的当代意识,以及字里行间所流露的对于各种社会问题的阐述,他们的文学指向并非脱离于世俗世界,而是保持着对现实世界积极干预的态度,表达了易堂九子对于历史的使命感与责任感,以及对于所处时代的强烈忧患意识。在应对特殊的社会状况下,易堂文论秉承着那股“真气”,更多地强调经世的实用目的,亦沉重打击了宋明理学的学术风气,即虚无空谈,矫揉造作,无病呻吟的明末文风,将文学的创作从宋明理学乌托邦式的理想国度拽回到了现实世界,从而在总结历史的基础上,建立起了新的学术秩序,打破了时常困扰清醒的梦之幻象。在知名学者赵园的《易堂寻迹———关于明清之际一个士人群体的叙述》中,作者便采用随笔记录的方式,来叙述九子的历史处境和生活遭遇,并从其处事态度中,可以获悉九子于寄情行文间流淌出的率真与求实。
(二)易堂文论思想中的本土意识,表现为积极的“入世态度”
所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易堂九子为避明末之乱,相拥聚合于挺拔险峻、巍然屹立的翠微峰之中,寻求安心立身的一片净土。而翠微峰凭借其奇异的山水构造,以及鬼斧神工的自然地域风貌,为这群满腔热血的遗民之士,提供了绝佳的生存福地。同时,翠微峰也在易堂九子的名声躁动下,筑起了一座座文化的思想高峰,将易堂九子的文学创作精神融注于翠微山石之间。然而,从古至今,江右一带便以文乡诗地而闻名于世,其文化底蕴之深厚,以及学术氛围之浓郁,孕育了一代又一代的文人雅士。魏禧在《日录·杂说》中说:“江东称江左,江西称江右。盖自江北视之,江东在左,江西在右耳。”其中,所谈到的江右之地正是翠微峰的位置所在。在那个特殊的历史时期里,易堂九子为远离战火频繁的社会,被迫来到地势艰险的翠微峰,并在那里临时建立了一个相对安全与清静的生活聚落。起初生活还算景气,九子赏山涉水,钟磬赋诗,度过了一段极为短暂的欢乐时光,但久而久之,面对地势的险峻以及行动的诸多不便,九子的生活开始步入清贫。缺衣乏食的日子迫使他们只能通过虚无的寄托来自娱自乐,这种内心的苦楚往往通过纸笔记录于他们的行文当中,残酷的现实将他们幽困于窘迫的山林之间,同时,竟在不经意间为他们开启了一段崭新的人生旅程。在此般特殊的生存环境下,易堂九子的生活状态似乎已经与社会脱轨,但思想的飞矢却始终对准着当下现实社会中的各种问题,并保持着对社会现实的高度敏感,在揭露了社会真实面目的过程中,获悉了自身所处的时代处境,为此提出了相应的解决策略。他们转危为安,在苦难与忧愁中,及时定位自身的存在现状,保持着对于历史的经验总结、远古社会的时空对话以及涉足现实社会的济世责任。他们将视野延伸至更为广阔的时间维度,深知自己其实活在历史中,需发挥所处时代的作用,以及体现自身的存在价值。过去,宋明理学之风渗透于社会的价值体系,文学创作也在各种“空谈虚假”中,逐渐与现实社会脱节,屹立于遥不可及的思想高空,从而招致浮靡空疏的创作文风。九子在审视此番历史现象时,从自身的思考维度出发,推测出了现象背后所隐藏的危险,并结合了自身的认知,提出了建立新的学术秩序,来抵制影响因素对社会发展的阻碍作用。在他们的主张中提到:“识不高庸众,事理不足关系天下国家之故,虽有奇文,亦可无作”,即讨论了文章实用价值之关键。倘若文章与现实社会脱节,即便是文采极为出众,也难以发挥实在的用途。他们将文学创作的导向致力于指向“经世致用”的现实意义当中,强调文章的实用价值,极富事物存在的可操作性,与宋明理学分庭抗礼,开辟了迎合时代需要的一代文风。文学创作作为一种知识的艺术化处理,有着极为重要的存在价值,是传播思想的最好途径,能将有限的知识转化为无限的力量,进而产生巨大的社会效应。然而,立言也容易停留在虚无飘渺的理想国度,无法发挥其真正的实用价值。九子似乎早已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于是将这种力量直接回归到了实体教育之中,行文立说固然可以延续自己的思想,流传后世,但却需要时间的不断考验,无法做到立竿见影。九子将自己经世致用的思想,通过办教育的方式,付诸实践当中,比直接造士来得更为实在一些。
(三)易堂文学思想中“法古而不泥古”间的“不失自我”
易堂文论思想中,不仅提倡积极学习与借鉴古代先辈艺术成果的优秀精华,同时也强调行文立言中需做到“不失自我”,即其所说的“人人皆同而皆不同,各我其我也”。从九子的言论中,可以了解到他们是从大自然间汲取万物的基本规律的,遵循着自然的法度,但却不泥于陈规条框的制约当中,能够根据现状的发展进行一定的调整与变化,从而做到与时俱进。他们认为文学的创作需更多地展现自己的个性与特点,而非盲目地迎合他人的风格,最终丧失了真实的自我。正如魏礼在《阮畴生文集序》中所述:“述作而无我,我何为而作哉?人之貌不同,以各有其我;人之诗文竟出而不穷,以其有我也。”即指出了“不失自我”的方式,便是不断地向古人学习各种吟诗著文的风格特点之所在。在诸多百态格调中,寻觅古人是如何做到“人人皆同而不同”的“不失自我”,由此,跟随着自己的思维轨迹,找到属于自己独特的表达方式。九子在那个兵荒马乱的年代,便深知艺术创作中“个性表达”的重要性,并没有受制于封建专统下对共性的强调,而往往抹杀了文学的个性化体现。时至今日,这种对个性的追求,愈加受到大众的追捧,艺术家的各种艺术创作也围绕着“自我的表达”而渐渐造就了风格多变、百花齐放艺术形式的多样化。尽管在文学创作中,自我个性的彰显格外重要,但并不抹煞文学的共性表达,在共性的基础上找寻个性才是文学创作的真谛所在。可见,九子正是围绕着这种初衷,创造了文学创作的艺术新高,为以后的文学发展产生了更为深远的影响。九子亦宣扬文学创作应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需具有更加长远的眼光,站在巨人的肩上去观察我们的社会百态,这样才能望得更远、看得更加透彻。他们不仅善于汲取古代能人志士之长,而且能够很好地将各种优秀的知识进行高效整合,并在此基础上,糅入自己的“积理”与“练识”,重组属于自己的创作风格,最终达到搏他人之长,来为自己所用的目的。虽然时代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迁,易堂九子也成为了过去,但从易堂九子的文学创作理念中可以发现,它已然摆脱了时空的束缚,在当代社会同样产生着巨大的影响。对于我们当代的文学艺术创作具有重要的借鉴意义,表现出了鲜明的当代价值。其中,所提倡的“真、善、美”,亦是当代文学创作所遵循的基本原则,在当下社会表现出了强大的鲜活生命力。从九子的文学实践中,可以构建我们当下的时代意识,引导文学艺术创作更大程度地发挥其存在的价值,远离浮靡虚无的创作之风,从而脚踏实地地走向群众中去,不断地加强文学创作艺术家的社会使命感与责任感,这对于我们现当代文学艺术建构具有深远的推动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