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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播与融合:布里亚特蒙古《阿拜格斯尔》中所体现的宗教文化

2020-12-02董晓荣

西藏研究 2020年3期
关键词:萨满教天神斯塔

董晓荣

(西北民族大学社会科学研究院《格萨尔》研究中心,甘肃兰州730030)

一、引言

布里亚特人属喀尔喀蒙古的一支,主要分布于俄罗斯南西伯利亚的布里亚特共和国和外贝加尔边疆区及伊尔库茨克州境内,与蒙古国接壤,分为三大部,即埃黑里特部、布拉嘎特部、豁里部等。埃黑里特部和布拉嘎特部分布于贝加尔湖以西地区,被称为西布里亚特人,豁里部被称为东布里亚特人[1]1—5。布里亚特共和国的埃黑里特、博汉、阿拉尔、通卡、奥克、色楞格、阿格等地,都能听到或读到《格斯尔传》。史诗《格斯尔》在布里亚特的文化水平较高且佛教影响较深的东部地区和阿格地区以书面形式流传。而在文化水平不太高且佛教影响较少的西部地区多以口头诗歌形式流传[2]169。

布里亚特《格斯尔》中,口头演唱的传统《格斯尔》的量比较大,译文的内容就达2—3万诗行。其中西部布里亚特的《阿拜格斯尔》与其他蒙古书面《格斯尔传》不大相同,独具特色[2]171。布里亚特《阿拜格斯尔》,主要是从布里亚特民间艺人的口述中搜集整理,并用布里亚特新蒙古文加以记录整理后刊行的。其中,布里亚特《阿拜格斯尔》也有几种版本,本文中所用的版本是根据西部布里亚特民间艺人P·D·德密特日耶夫说唱的十章本《阿拜格斯尔》(1)参见图丹金巴:《如来藏种姓说》“绪论”第12册(藏文),收录于《西藏文化丛书》,新德里2007年版。。本文从此说唱本中出现的东方四十四天和西方五十五天及不属于任何一方的策根策布德克天神之间的关系来分析布里亚特蒙古《阿拜格斯尔》中所体现的萨满教天神观念,说明布里亚特埃黑里特部和布拉嘎特部口头演唱的《阿拜格斯尔》中保留传统宗教信仰萨满教文化的原因,再分析出布里亚特史诗《阿拜格斯尔》中萨满教天神观念与藏传佛教天神观念融合的现象。

二、布里亚特蒙古《阿拜格斯尔》中的萨满教天神概说

布里亚特民间艺人P·D·德密特日耶夫说唱的十章本《阿拜格斯尔》,第一章内容描绘了上界天神们的关系。如,上界有东方四十四天,以阿代乌兰腾格里为首,西方有五十五天,以霍尔穆斯塔腾格里为首。东北还有不属于任何一方的策根策布德克天神。代表东方天神的阿代乌兰腾格里认为,西方的霍尔穆斯塔腾格里比他多十个天神,应该把策根策布德克天神让给他,但代表西方天神的霍尔穆斯塔腾格里未答应他的请求。

因此,阿代乌兰腾格里和霍尔穆斯塔腾格里之间,为了争夺策根策布德克天神的领导权,进行数十年的口舌之战,互不相让,于是阿代乌兰腾格里首先发起与霍尔穆斯塔腾格里的战争,决定用武力解决。双方进行了激烈的对阵交锋,结果阿代乌兰腾格里战败,他的三个儿子被拧断脖子后扔到下界,变成了锡莱高勒三可汗。阿代乌兰腾格里自己也被砍断后扔到下界,变成了名叫噶拉都玛的蟒古思魔王。霍尔穆斯塔腾格里打了胜仗后统领上界所有天神过上幸福的生活。

三、布里亚特蒙古《阿拜格斯尔》中的九十九天神之说

布里亚特蒙古地处蒙古人居住区的最北端,藏传佛教在蒙古地区的流传,从空间上看,从南向北流传,从强度来看,从南向北由强而弱。所以,布里亚特蒙古族古老的宗教萨满教一直得以保留传承。

蒙古人的萨满教观念中宇宙被分为三界,上界为天,中界为地,下界为地下。上界的天是以长生天为首的右翼五十五尊天神和以阿塔乌兰为首的左翼四十四尊天神的所在处。中界是地上或人间,是人类和动物生存之地。关于下界的概念有两种,前者认为,地下有六十庹深洞或九十庹深洞,可以把人关在里面,使其受折磨而死去。后者认为,下界是人死后去的地方,那里有折磨死后之人的奇特魔鬼[3]3—7。关于上界九十九天神的职能,蒙古族萨满教认为,“天上有九十九个腾格里天神。其中西方的五十五个腾格里天神是给人带来好运的善神,东方的四十四个腾格里天神是给人带来灾难和厄运的恶神”[4]。但由于各地方萨满教颂词的不同,出现了不同方位的腾格里和不同称谓的腾格里。如科尔沁萨满教颂词中唱为:“西方五十五个腾格里;东方四十九个腾格里;北方额日和图三腾格里;上面九十九个腾格里;下面七十五个腾格里;三十三个诺木图腾格里……”西方五十五个腾格里之首是霍尔穆斯塔腾格里,东方四十九个腾格里之首是阿代乌兰腾格里,北方额日和图三腾格里之首是策根策布德克腾格里[5]。

从布里亚特《阿拜格斯尔》中描述的九十九个腾格里天神情况来看,与蒙古族原始宗教萨满教所认为的九十九个天神观念是一致的。布里亚特《阿拜格斯尔》中所述的不属于东西任何一方的策根策布德克天神在东北方。此腾格里也出现在科尔沁萨满教颂词中,认为北方额日和图三腾格里之首也是策根策布德克腾格里。从布里亚特《阿拜格斯尔》的这些内容可看出,布里亚特蒙古族古老的萨满教一直得以保留和传承。

四、布里亚特蒙古《阿拜格斯尔》中的天神与蒙古族萨满教天神观念

蒙古国学者博·仁钦先生在1960年出版的《诺木齐哈敦格斯尔》的前言中说:“库布苏勒附近的萨满们祭祀格斯尔,阿格、通卡、贝加尔湖附近的豁里布里亚特的萨满唱词中也出现‘格斯尔’一名称……《诺木齐哈敦格斯》的写本发现于我国西部省,还有一些独特的变本也大多从西部省发现。还有格斯尔的祭祀和格斯尔查玛也在西部省流传。结合我国西部省库布苏勒接壤的布里亚特通格那地区的萨满们祭祀格斯尔以及萨满唱词中出现‘格斯尔’一名。再从具有德都蒙古(青海蒙古族)方言特色的北京木刻本《格斯尔传》及这几种写本的发现地区等情况都使人联想到蒙古史诗《格斯尔》的传播路线是从德都蒙古(青海蒙古族)到贝加尔湖北部。”[6]说明布里亚特地区的萨满们在自己的唱词中将格斯尔这个英雄纳入,并进行祭祀活动。

布里亚特地区的《格斯尔》说唱艺人认为,天神或山神创造了史诗,1914年,策旺先生记述了布里亚特地区一位80岁老萨满兼史诗演唱艺人扎雅罕扎本向天神学唱史诗的说法。他说“据说有一次在萨彦岭的蓝色高峰上空响起了朗诵优美动听的史诗的声音,有一位哈姆尼干的布里亚特诗人听到后背熟,后来他向世界,包括向布里亚特史诗演唱艺人传授了史诗。”[3]3—7日本学者中田千畝《蒙古神话》一书中云:“蒙古族原始宗教萨满教的‘波’和‘伊图干’是上界天神的使者,是传递天神的旨意者,所以他们拥有最高的地位,主持祭祀活动和掌管医疗事宜,而且还承担着传唱史诗的诗人职责。”[7]从而看出,布里亚特地区说唱史诗《格斯尔》的艺人中也有萨满。所以布里亚特《阿拜格斯尔》的内容中出现萨满教九十九个腾格里天神,即东方四十四天和西方五十五天,这也许与说唱艺人的信仰有关。

日本学者田中胜人认为:“蒙古版《格斯尔》故事是由藏文译成蒙文的,而且多半是以抄本传播的。这些蒙古版本具有佛教性质并且渗进蒙古文学语言流传的那些地区。既然埃黑里特—布拉嘎特版本产生在没有佛教的地区,所以它能更多地保存萨满形式。”(2)[苏]M·П·霍莫诺夫著,陈渊宇译:《布里亚特英雄史诗〈格斯尔〉》(内部资料)1986年版,第35页。说明埃黑里特—布拉嘎特《格斯尔》比蒙古《格斯尔》版本更好地保存了萨满教的形式。东布里亚特地区藏传佛教的影响比较大,他们采取了根除《格萨尔》的一系列措施,藏传佛教的领袖人物还发动了反对人民英雄史诗《格斯尔》的斗争。所以东布里亚特地区的史诗大多被佛教徒篡改或加工过,但西布里亚特地区则不同,此地藏传佛教的影响不深,史诗也保留了传统的内容较多[8]。

五、布里亚特蒙古《阿拜格斯尔》中萨满教天神观念与藏传佛教天神观念的融合现象

清康熙五十五年(1716年)版北京木刻本《十方圣主格斯尔可汗传》是蒙古《格斯尔》中最早的木刻本[9],也是与藏族《格萨尔》早期版本最接近的版本。此版第一章是幼年和长大后娶妻的故事,开始就写了佛陀命令帝释天派其二儿子降到人间去为民除害之事。说:“在古代的一个时候,释迦牟尼佛涅槃之前,霍尔穆斯塔腾格里去拜见佛祖。顶礼膜拜之后,佛祖对霍尔穆斯塔下旨说道:‘五百年之后世界将会大乱。那时强者捕食弱者,动物互相残食。你回家后,过五百年,应派你三个孩子中的一个下凡,做人间可汗。你三个儿子中的一个将会成为那里的可汗,你可千万不要耽于享乐,忘了五百年之后该做的事。’霍尔穆斯塔腾格里满口答应道:‘是’,就回家来了。回来之后,霍尔穆斯塔腾格里却忘了佛祖说的话,过去了七百年。他正在享乐时,善见城西北角一万逾缮那的城墙突然坍塌了……霍尔穆斯塔腾格里带领三十三天神寻找城墙坍塌的原因。”[10]从上面的内容看,北京木刻本《十方圣主格斯尔可汗传》中所描述的霍尔穆斯塔腾格里天神是三十三天神的领袖,即帝释天。据古印度神话,帝释天是三十三天之首,居于须弥山顶之善见城[11]45—58。史诗中的帝释天也住在善见城中,他还听从佛陀释迦牟尼的命令。史诗中的格斯尔是腾格里天神霍尔穆斯塔的儿子,受佛陀命令降到人间为民除害。从而看出明显受了藏传佛教影响。“腾格里是古代蒙古人最敬仰的神灵。而孟克·腾格里(长生天)是众天神之主,是世界万物的创造者和赐予者,也是蒙古神话的主要形象。然而,随着佛教在蒙古地区的流布,孟克·腾格里等天神形象在蒙古神话中的地位发生了变化:与佛教关系密切的印度天神因陀罗或帝释天以霍尔穆斯塔之名登上了蒙古神话殿堂。”[11]45—58据那木吉拉先生研究,元代藏译蒙《佛十二事业》残本中“霍尔穆斯塔·腾格里”“额斯润(指大梵天)·霍尔穆斯塔”等词出现了13次之多。而且将《佛十二事业》与同一时代的布顿大师所著《佛教史大宝藏论》比较后发现,藏译蒙《佛十二事业》中的“霍尔穆斯塔”一词与印度佛教的“帝释天”同义[11]45—58。

据布里亚特史诗《阿拜格斯尔》中描述,西方的五十五个腾格里天神由霍尔穆斯塔腾格里来统帅,后来打败阿代乌兰腾格里,将他砍断后扔到下界,变成了蟒古思魔王,于是霍尔穆斯塔腾格里就成了东西方九十九天和东北的策根策布德克天神的统帅。“霍尔穆斯塔腾格里天神并不仅仅是指三十三天神之首,而且还将之当作是蒙古人全部九十九尊腾格里天神之首。”[12]这样孟克·腾格里变成同样功能的霍尔穆斯塔腾格里。

藏传佛教传入布里亚特地区比其他蒙古地区较晚,1710年,贝加尔湖地区建立了第一座藏传佛教寺院,但是萨满教的影响仍很大,藏传佛教得以大量传播应该是18世纪后半叶[1]1—5。布里亚特地区的藏传佛教传播也不均匀,据日本学者若松宽研究,从布里亚特地区的藏传佛教僧侣人数来看,距藏传佛教发源地越近,僧侣人数越多。据他统计,1846年,在整个布里亚特地区的4549名僧侣中,边境色楞格地区人数最多,有3538人;其次是豁里地区,有921人;而偏远的巴尔古津地区只有53人;前贝加尔湖的阿拉尔人中也只有37人;而在布里亚特地区西部的阿拉尔和通卡人中藏传佛教传入时间尚短。在巴拉干斯克、乌德、库达、韦尔霍连斯克、鄂尔浑等地区,藏传佛教还未普及,仍是萨满教的天下[13]。说明布里亚特地区的东部地区藏传佛教影响较深,而西部地区的影响不深,原有的萨满教一直得以保存。所以西部地区口头流传的《格斯尔》中也保留了萨满教文化因素。俄罗斯学者C·A·科津院士研究布里亚特史诗后说:“蒙古佛教不仅是与蒙古广大人民群众格格不入的,而且也是与众多的蒙古僧侣阶层格格不入的宗教,对他们的历来宗教神话以及被称为萨满教的宗教观念来说,也是非固有的,不习惯的,是机械地强加进来的……佛教徒们对《格斯尔》进行加工时没有能从基础资料中消除宗教神话,宗教仪式和种种妖术魔法。可是,他们都把主人公说成是遵照释迦牟尼的诏令降临到人间的。”(3)[苏]M·П·霍莫诺夫著,陈渊宇译:《布里亚特英雄史诗〈格斯尔〉》(内部资料)1986年版,第15页。说明布里亚特《格斯尔》中保留了大量的蒙古族自己原有的文化因素,但也被后来的佛教徒们披上了佛教的面纱。藏传佛教在布里亚特地区传播较晚,传播初期,也与当地的萨满教进行融合,才得以顺利传播。“在东布里亚特……萨满教和佛教的献祭仪式有时也混合在一起。比如在举行敖包献祭仪式时,人们会做两套祭拜,以传统萨满教的方式祭拜完之后,再以一种萨满教和佛教的混合方式再做一遍……萨满教和佛教要素相融合的另一表现是,出现了这样一批萨满或喇嘛,他们在仪式中既借用萨满教的要素,也借用佛教的要素,被当地人称为‘铀青’,即喇嘛—萨满。尽管佛教对萨满教的影响是多方面的,但直至19世纪佛教的核心观念还未在布里亚特地区扎根,布里亚特人的信仰根基还是萨满教。”[1]1—5从而看出,藏传佛教从18世纪传入布里亚特地区,也与当地的萨满教进行了融合,但萨满教的力量始终很大。

从亚特民间艺人P·D·德密特日耶夫说唱的十章本《阿拜格斯尔》中出现的东方四十四天和西方五十五天及东北方的策根策布德克天神之间的关系来分析,布里亚特蒙古《格斯尔》中保留原有的传统宗教信仰萨满教文化,即蒙古族萨满教观念中认为的“宇宙上界有以长生天为首的右翼五十五尊天神和以阿塔乌兰为首的左翼四十四尊天神”的观念。从布里亚特史诗《格斯尔》中出现的西方天神之主霍尔穆斯塔腾格里和其他蒙古史诗《格斯尔》中出现的三十三天之主霍尔穆斯塔腾格里对比后看出,布里亚特史诗《阿拜格斯尔》中萨满教天神观念与藏传佛教天神观念有融合的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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