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1645 个女娃考出大山的“魔鬼”校长
2020-12-02□陈霖
□ 陈 霖
眼前的张桂梅,63 岁了,脸色枯黄,脖子贴着膏药,额前有一撇刘海。2015 年,她被诊断出骨瘤,额头长出了硬币大小的肿瘤,医生说要把头盖骨摘了换个塑料仪器才行,但必须常待在医院的无菌环境里。张桂梅想了想,这个疼痛能忍,算了,不治了,“我的时间是要给女高的”。
华坪女高就像一个女人领导着的一支女子军队。
“老太婆”与风一样的女高生
7 月13 日中午,记者站在华坪女高的食堂门口,身边突然刮过一阵“红色的风”:300 多个穿红衬衫、黑裤子,留齐耳短发的女孩子从教学楼狂奔进食堂。记者跟上,只见她们从柜子里拿出铁碗,在窗口前排队、打饭。
“不准说话!”张桂梅拿着喇叭喊道,食堂播放着歌曲《红梅赞》。七八分钟后,记者还没看清她们吃了什么,不少人已经吃完、刷完碗,向教室跑去。一名教工低语:“我计时了,最快的12 点5 分就跑出(食堂)来了。”张桂梅要求做什么都要快,把时间留给上课。
女高共9 个班,3 个班是高考生。高考备考那阵子,张桂梅5点起床,逐一打开每层楼道的灯,拿喇叭喊:“姑娘们,起来啦!”159个高三女孩5 点半起床,然后晨读、打扫、吃早餐、上课;午饭时间不超过10 分钟,吃完继续上课;晚自习上到深夜12 点20 分。高一高二的女孩也是这个作息,唯一的不同是能提早一个小时睡觉。
在10 分钟的午饭时间,张桂梅时不时拿起喇叭吼一声,让学生保持安静
每周日,女孩们有3 个小时的自由时间。女高宿舍没有风扇,在将近40 摄氏度的盛夏,学生流着汗睡觉、湿着发起床。她们一周上七天课,洗澡方式就是用水冲冲头,到了周五周六,教室就会有一股汗臭味。熬到了周日,不少女孩子就会回家或者外出找地方洗澡。
张桂梅脾气大、说话冲。今年高考前,有个班有11 个学生请假回家。她对班主任大吼:“明早6 点不回来,就把她们铺盖收拾出来,让她们滚蛋。”她常念叨学生做事不利索,调皮的学生就和她斗嘴:“知道了,老太婆!”
但学生知道“老太婆”是搭着命在陪她们。去年12 月,张桂梅到医院检查,医生给她列出17 种病:骨瘤、肺气肿、小脑萎缩……今年春节,病历上的疾病增加到了23 种。她不想花时间治病,就吞药、贴膏药,还打麻醉药来止疼,体重也从去年的130 多斤掉到现在的90 斤。
学生懂事,明白报答她的方法就是考出好成绩。去年,女高的一本上线率是40.67%,本科上线率82.37%,排名丽江市第一。
最近,张桂梅经常关机,因为马上就到招生季了。这些年,省内外有不少非农家庭认可华坪女高的教育模式,打来电话,想把孩子送来读书,却被张桂梅拒绝了。在她心中,这是专属于大山女孩的学校。
受教育后,一个女孩能救三代人
在最近央视《面对面》播出的专访中,张桂梅一句“一个女孩受教育了,可以救三代人”刷屏好几天,不少人对山区女子教育现状感到吃惊。其实,你来一趟华坪女高,就能体会到她的无奈。
记者从攀枝花搭车上高速,行驶在九曲回肠的盘山公路上,下面就是奔腾着的金沙江。在江边陡峭的山坡上,每隔十几公里有座土房子,一些华坪女高学生的家就在这里。记者穿过一段段隧道、途经一座座山,1 个多小时后到达华坪县城,还要爬15 分钟的山,才到女高。山一圈绕着一圈,阻塞了信息,这里仍保留着不少传统的耕作方式。
在农村,养育孩子的责任大多落在女人身上。“女孩子读过书,素质就高了,会知道培养下一代的重要性;哪怕结婚生了女娃,丈夫不让养,她也会想法子让女儿读点书。这样培养出来的女孩不会稀里糊涂早婚早育,至少救了三代人。”于是,张桂梅想办一所女子高中,解决农村母亲的愚昧,阻断贫穷的代际传播。
然而,难题接踵而来。记者在华坪也见到了华坪县教育局前局长杨文华。他记得,当时县政协牵头讨论张桂梅的办校提议,几十个人都反对:“封建社会才有女校,现在女校早就过气了!”更大的困难是钱。
2007 年,转折到来。张桂梅因教学成果突出被选为党的十七大代表。杨文华形容:“张老师一下通天了,能把民间的声音传到北京了。”她是丽江市两名党代表之一,各级政府开始重视她的提议。她去北京参会时,新华社也报道了她的“女校梦”,反响很大。很快,市和县分别给她100 万,后来省里也拨了款。一年后,华坪女子高级中学成立,只招农村户口、贫困户、没上分数线的女孩,让她们免费就读。当年9 月,首届100 名女孩入学。
2011 年,第一届华坪女高学生参加高考,5 个人考上一本;2017 年,还考出了全县文科和理科的第一名。
办校这些年,张桂梅发现农村女孩子的脾性也在变。第一代的女高生特别能吃苦。“以往家里生好几个,女孩子是待遇最差的,家里不让她上学,不给好吃的,但在这种条件下主动提出要上学的都特能吃苦。”
这几年农村家庭生得少了,因为国家经济发展和脱贫政策,吃不饱饭的情况不多了。张桂梅反而更担心了。“现在的(农村)独生女不得了!为啥?舍不得走出大山啊!”她发现,女孩在山区待惯了,偶然出去一趟,没吃过比萨、汉堡,发现跟不上外面的世界,反而不敢走出去了,只想待在大山里,久而久之,变得娇气和懒惰。
因此,张桂梅也改变了女高的目标。“女校不能只是让她们考上大学,要彻底改变她们的思想”。
“奉献”永远不过时
为了防止山里的蛇爬进来,一到晚上,学校一楼会关门,但其他的教室宿舍从不关门。张桂梅会翻看学生的日记,学生也不介意。这里没有隐私、秘密。很多人说女高是“搞共产主义”,还说张桂梅“左”。张桂梅笑了笑:“我的‘红’是到骨子里的!”在她的成长经历中,社会主义给她留下了深刻的烙印。
张桂梅生于黑龙江,在牡丹江市的铁岭公社长大。张桂梅是家中老幺,哥哥姐姐有当老师的、有搞贸易的,家人对她的教育很开明,她性格像男孩子,敢想敢做。
7 月13 日是星期一,这天早上,女高生在操场上集合宣誓
7 月14 日,华坪女高的学生正在跳鬼步舞
张桂梅17 岁时随姐姐来云南,与丈夫相识相恋,后来随他到大理白族自治州教书。丈夫是校长,还出去给人讲课、修收音机,挣钱给她买衣服。然而,1993 年,丈夫患重病去世了,张桂梅非常伤心,申请调到偏远的华坪县教书。不久后,她子宫里长了肿瘤,但手术太贵,此前给丈夫治病已花光了积蓄。她只能放弃治疗,仍坚持教课。后来,学生得知她生病,上山采野核桃,剥好给她吃;家长相信灵芝治百病,上山采野灵芝,磨成粉,让她拌在饭里吃;村民把几块钱路费捐给她,自己走几小时山路回家……在学校和华坪县政府的帮助下,她去治病,医生取出了两公斤重的肿瘤。张桂梅哭了:“华坪县对我有恩,我要还债!”不久后,她申请入党,发誓回馈党和人民,就想到收养孤儿、创办女校。
“现在很多人推崇西方理念,先顾自己、再想别人。这是自私,我不同意这种观点。如果没有那些心怀他人的人,社会是无法运行的。所以,‘奉献’永远不过时。”除了以红歌为伴奏的鬼步舞外,女高生还唱红歌。张桂梅说:“红色教育是信仰教育,就是要为共产主义、社会主义而活。女高毕业生带着这种信念,走到全国各地,回馈社会,才是真正地‘走出大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