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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和圣人:老子的理想人格

2020-12-01陆建华

管子学刊 2020年4期
关键词:大丈夫圣人老子

陆建华

(安徽大学 哲学系,安徽 合肥 230039)

老子的理想人格是得道者。老子曰:“塞其兑,闭其门,挫其锐,解其分,和其光,同其尘,是谓玄同。故不可得而亲,不可得而疏;不可得而利,不可得而害;不可得而贵,不可得而贱。故为天下贵。”(《老子·五十六章》)这就是对于得道者的形象描述。老子的意思是,得道者具有道的属性,无知无欲,柔弱不争,超越杂乱,因而超出并不同于常人,不可以亲疏、利害、贵贱对待之。

老子的理想人格,包括内圣与外王两面。一般认为“圣人”是老子的理想人格。其实,在老子笔下,不仅圣人是理想人格,士、“善为道者”(《老子·六十五章》)、君子、大丈夫、婴儿、赤子、“善摄生者”等也是理想人格。其中,以士和圣人为代表。但是,在士与圣人之间,老子对于圣人的论述更为全面。

老子对于“善为道者”、君子、大丈夫、婴儿、赤子、“善摄生者”等的论述并不多,也比较分散,容易为研究老子理想人格者所忽视。但是,其重要性不言而喻。我们现分别予以讨论:

关于“善为道者”。老子曰:“古之善为道者,非以明民,将以愚之。民之难治,以其智多。故以智治国,国之贼;不以智治国,国之福。”(《老子·六十五章》)这里,老子认为“善为道者”无为而治,顺任民众之自然,“不以智治国”,用“愚”民也即让民众保持朴质本性的方法治理国家,从而使国家得以治理;相反,“以智治国”者,积极有为,毁坏民众之自然,用“明民”也即让民众变得虚伪狡诈的方法治理国家,却因为民众的虚伪狡诈而使得国家得不到治理。由此可知,老子认为“善为道者”是得道者,是“以道莅天下”(《老子·六十章》)者,其对于“善为道者”的论述侧重于其理想人格中外王的一面。“善为道者”对内无为或者说对民众无为体现了道的无为的属性。

关于君子。老子曰:“夫佳兵者不祥之器,物或恶之,故有道者不处。君子居则贵左,用兵则贵右。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之器。不得已而用之,恬淡为上。胜而不美。”(《老子·三十一章》)这里,老子认为君子是“有道者”,也即得道者;君子反对战争,更反对侵略,因为兵器不仅不是“君子之器”,而且还是“不祥之器”而应远离之;君子为了抵御侵略而“不得已而用之”,也要适可而止,并且要视用之为“凶事”(同上)。据此可以看出,老子对于君子的论述侧重于其理想人格中外王的一面。此外王的一面展现为对外抵御侵略、保卫国家,并且以退守为原则,“不敢为主而为客,不敢进寸而退尺”(《老子·六十九章》);同时,“胜而不美”(《老子·三十一章》)。不过,从其所谓君子为了抵御侵略、保卫国家而战,使用兵器时也需要“恬淡为上”来看,其对于君子的论述也涉及其理想人格中内圣的一面。此内圣的一面展现为内心的淡泊、宁静。这里,君子的退守与淡泊、宁静体现了道的柔弱不争、质朴自然的属性。

关于大丈夫。老子曰:“大丈夫处其厚,不居其薄;处其实,不居其华。”(《老子·三十八章》)仅就此而言,老子是在说大丈夫敦厚、朴质而不浮躁、虚夸。由此,给我们的感觉是,老子论述大丈夫主要侧重于其理想人格中内圣的一面,而大丈夫的敦厚、朴质体现了道的质朴自然的属性。可是,当我们将上述史料置于其所在的《老子》第三十八章,特别是联系上述史料前面的文字:“夫礼者,忠信之薄而乱之首。前识者,道之华而愚之始。”(同上)可知,老子所谓的大丈夫的敦厚、朴质,其实是在说大丈夫治理民众持守道而舍弃、反对礼。老子论述大丈夫其实是侧重于其理想人格中外王的一面。而大丈夫的守道与反礼,崇尚无为与反对有为,体现了道的无为的属性。

关于婴儿。老子曰:“知其雄,守其雌,为天下谿。为天下谿,常德不离,复归于婴儿。”(《老子·二十八章》)这里,老子认为婴儿“与道紧密相连且与道‘零距离’”(1)陆建华:《建立新道家之尝试——从老子出发》,合肥:安徽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83页。,因而拥有“德”,具有雌柔、居下、谦卑等特征,体现了道的柔弱不争的属性。由此可知,老子对于婴儿的论述侧重于其理想人格中内圣的一面。

关于赤子。老子曰:“含德之厚,比于赤子。蜂虿虺蛇不螫,猛兽不据,攫鸟不搏。骨弱筋柔而握固,未知牝牡之合而全(2)全,当据河上公本《老子》作“血夋”,指男孩的生殖器。作,精之至也。终日号而不嗄,和之至也。”(《老子·五十五章》)这里,老子认为赤子与道同体,拥有“德”,具有纯真自然、柔弱平和等特征,并因此而具有强大的生命力,体现了道的柔弱、质朴的属性以及道的无穷力量。由此可知,老子对于赤子的论述也是侧重于其理想人格中内圣的一面。

关于“善摄生者”。老子曰:“盖闻善摄生者,陆行不遇兕虎,入军不被甲兵。兕无所投其角,虎无所措其爪,兵无所容其刃。夫何故?以其无死地。”(《老子·五十章》)这里,老子认为“善摄生者”无论在日常生活中,还是在战争中,都不会受到伤害,更不会因为受到伤害而死亡。比如,“善摄生者”不会被兕虎、甲兵所伤害,兕虎、甲兵在“善摄生者”面前都失去其伤害他人的作用。究其因,在于“善摄生者”得道,守柔示弱,不逞强斗狠,从而能够“长生久视”(《老子·五十九章》),不会陷入死亡的境地。由此可知,老子对于“善摄生者”的论述侧重于其理想人格的内圣的一面。“善摄生者”的守柔示弱体现了道的柔弱不争的属性。

从老子以上关于“善为道者”、君子、大丈夫、婴儿、赤子、“善摄生者”等的论述可知,老子关于“善为道者”的论述,主要论述其理想人格中外王的一面;老子关于君子、大丈夫等的论述,兼顾其理想人格中的内圣与外王两面,但是,侧重于外王的一面;老子关于婴儿、赤子等的论述,主要论述其理想人格中内圣的一面;老子关于“善摄生者”的论述,是从生命的维度,通过论述其“无死地”而说明其得道,看似没有对其内圣或外王的一面作分析,实是主要论述其理想人格中内圣的一面。老子理想人格中的内圣的一面都体现了道的柔弱不争的属性,其理想人格中外王的一面涉及对内与对外,也即治理民众与处理国与国的关系,对内体现了道的无为的属性,对外体现了道的柔弱不争的属性。

关于士,老子有上士、中士、下士的区分:“上士闻道,勤而行之;中士闻道,若存若亡;下士闻道,大笑之。”(《老子·四十一章》)这是说,上士信从道,并积极践行道;中士怀疑道,更没有积极践行道;下士不但不信从道,反而否定道、嘲笑道。其实,士本无上、中、下之分别。这里,表面上是不同的“士”对于道的态度不同,于是有“上士闻道,勤而行之;中士闻道,若存若亡;下士闻道,大笑之”(《老子·四十一章》)等不同的情形。实质上是老子根据“士”对于道的态度而将“士”分为不同的“士”:“闻道,勤而行之”为上士;“闻道,若存若亡”者为中士;“闻道,大笑之”者为下士。不过,不管怎么说,在老子的心中,只有上士才是得道者,才是真正的“士”,才是理想人格。

由于只有上士才是真正的士,老子又将上士称作“善为士者”,以与中士、下士之类有士之名而无士之实者相区别。关于“善为士者”,老子有两处论述:

其一,“善为士者不武”,具有“不争之德”(《老子·六十八章》)。这是老子对于士的外王的一面的论述,非常简略。意在说明真正的士虽然客观上勇武、刚强;但是,拥有“武”而不显示其“武”,不逞强,不诉诸武力,不侵略。即是说,对外守柔示弱,退让不争。这体现了道的柔弱不争的属性。此处,可以看出,老子对于士的外王的一面的论述不仅简略,而且并不全面,只涉及士的对外亦即处理国与国关系时所表现出来的特质。

其二,“古之善为士者,微妙玄通,深不可识。夫唯不可识,故强为之容:豫兮,若冬涉川;犹兮,若畏四邻;俨兮,其若容(3)当据马王堆帛书本《老子》甲本、乙本以及河上公本《老子》作“客”。;涣兮,若冰之将释;敦兮,其若朴;旷兮,其若谷;混兮,其若浊”(《老子·十五章》)。这是老子对于士的内圣的一面的论述,文字颇多,内容也丰富。意在说明士之所以为士,不在于其形体、外表,而在于其内在特征;因此,士不可以被一般人简单地从外在方面看出来。不仅如此,从内在方面看,士因为拥有道的属性,对于芸芸众生来说更是“微妙玄通,深不可识”。

为此,老子像道不可言说而又不得不言说一样,对于不可言说的士作了言说。认为士之内在特征表现在其性格、修养等方面,呈现出“豫”“犹”“俨”“涣”“敦”“旷”“混”,也即犹豫、踌躇、庄重、散开、敦厚、空阔、混浊等特质。可是,又有别于常人所理解的“豫”“犹”“俨”“涣”“敦”“旷”“混”,也有别于“冬涉川”般的“豫”,“畏四邻”般的“犹”,“客”般的“俨”,“冰之将释”般的“涣”,“朴”般的“敦”,“谷”般的“旷”,“浊”般的“混”;而是“若冬涉川”般的“豫”,“若畏四邻”般的“犹”,“若客”般的“俨”,“若冰之将释”般的“涣”,“若朴”般的“敦”,“若谷”般的“旷”,“若浊”般的“混”。这里,在士的内在特征面前,语言是苍白的、无力的。不过,虽然老子对于士的内在特征的言说是勉强的,但是,还是大体刻画了士的审慎、警觉、恭敬、融和、敦厚、旷远、包容等特质。这些特质体现了道的柔弱、谦下的属性。

从上述老子对于“善为士者”的论述,我们可以看出,虽然只有两处,但是,恰好涉及其理想人格中的内圣与外王两面。可以说,老子对于士的论述是完整的,只是其更侧重于士的内圣的一面,士的内圣与外王两面都体现了道的柔弱不争、退守谦下的属性。

在老子关于理想人格的论述中,老子对于圣人的论述最多,也最全面、丰满,因为“圣人是最理想和完美的人格”(4)孙文静、陆建华:《人的类型与境界——以<老子>为中心》,《江淮论坛》2018年第3期。。关于圣人的内圣的一面,老子的论述涉及以下四个方面,主要集中于表达圣人的朴实、谦下之德:

其一,老子曰:“圣人为腹不为目”(《老子·十二章》);“圣人终日行不离辎重,虽有荣观,燕处超然”(《老子·二十六章》);“圣人欲不欲,不贵难得之货”(《老子·六十四章》);“圣人去甚,去奢,去泰”(《老子·二十九章》);“圣人不积,既以为人己愈有,既以与人己愈多”(《老子·八十一章》)。认为圣人朴实自然,平和宁静,没有贪欲,即使拥有荣华富贵,也不被其羁绊,更不沉湎其中。所以,注重减损欲望,不积累财富,不追求感官享乐,不奢侈浪费,帮助、关爱他人,也即“见素抱朴,少私寡欲”(《老子·十九章》),体现了道的朴实自然的属性。这里,圣人体现道的朴实自然的属性,是通过圣人对待欲望的态度表现出来的。

其二,老子曰:“天长地久。天地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是以圣人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非以其无私邪?故能成其私。”(《老子·七章》)认为圣人“后其身”“外其身”,为他人的生存与幸福着想,谦让退后,甘居人后,不考虑自身的得失与安危,体现了道的谦下的属性。当然,圣人因此而“身先”“身存”,从而“成其私”,那是客观结果,并非刻意为之,属于另外一回事。这里,圣人体现道的谦下的属性,是通过圣人与他人的关系表现出来的。

其三,老子曰:“圣人自知不自见,自爱不自贵。”(《老子·七十二章》)认为圣人“自知”“自爱”,不自我张扬,不抬高自己,同样体现了道的谦下的属性。这里,圣人体现道的谦下的属性,是通过圣人对自我的认知表现出来的。

其四,老子曰:“圣人方而不割,廉而不刿,直而不肆,光而不耀。”(《老子·五十八章》)认为圣人方正、正直,有锋芒、有光辉;但是,不伤及他人、不放肆、不耀眼,具有柔和、谦虚之德,体现了道的柔弱、谦下的属性。这里,圣人体现道的柔弱、谦下的属性,是通过圣人之“德”表现出来的。

关于圣人外王的一面,老子的论述集中于“救人”与“救物”,即治理自然万物与为政治国两个方面:“圣人常善救人,故无弃人;常善救物,故无弃物。”(《老子·二十七章》)在老子看来,人人可救,人人必救,没有人被放弃,就能治理好民众,管理好国家;自然万物都可救都必救,没有任何自然物被放弃,就能治理好自然万物。

关于圣人治理自然万物。老子曰:“圣人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万物作焉而不辞,生而不有,为而不恃,功成而弗居。夫唯弗居,是以不去”(《老子·二章》);“辅万物之自然而不敢为”(《老子·六十四章》)。认为圣人治理自然万物的方法是无为,即顺应自然万物之本性,任凭自然万物按其本性而生长、发展,不打扰自然万物,更不将自然万物的生长、发展看作是自己的功劳。这里,圣人对自然万物的无为包括行为层面的“无为”与语言层面的“不言”等,体现了道的无为属性。

关于圣人为政治国,老子主要是从圣人对于民众的治理角度论述的。涉及以下四个方面:

其一,老子曰:“江海所以能为百谷王者,以其善下之,故能为百谷王。是以欲上民,必以言下之;欲先民,必以身后之。是以圣人处上而民不重,处前而民不害”(《老子·六十六章》);“圣人云:受国之垢,是谓社稷主;受国不祥,是为天下王”(《老子·七十八章》)。这里,老子讨论了圣人的“外王”,也讨论了圣人的“内圣”以及由内圣而外王的过程、内圣之于外王的基础作用。在老子看来,圣人的政治理想就是为政天下、统治万民,成为民众心目中理想的统治者,而圣人之所以能够成为“社稷主”“天下王”,成为民众心目中理想的统治者,就在于其具有道的柔弱、谦下的特质,能够把国家治理得好。

其二,老子曰:“取天下常以无事”(《老子·四十八章》),“以无事取天下”(《老子·五十七章》)。这是说,圣人取得天下依靠的是无为,而不是有为;依靠的是民心民意、天下人的归附,而不是武力。这体现了道的无为的属性。

其三,老子曰:“圣人之治,虚其心,实其腹,弱其志,强其骨,常使民无知无欲,使夫智者不敢为也。为无为,则无不治”(《老子·三章》);“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老子·五章》);“圣人无常心,以百姓心为心……圣人在天下歙歙,为天下浑其心。百姓皆注其耳目(5)此句据河上公本《老子》等补。另,王弼有关于此句的解读:“百姓各皆注其耳目焉,吾皆孩之而已。”,圣人皆孩之”(《老子·四十九章》)。这是说,圣人治理天下,以无为为手段,一方面对任何人无所偏爱,顺从民心民意,任其自由发展;一方面让民众保持朴实无欲的自然状态,同时,使得所谓智者不敢胡思乱想、肆意妄为。这同样体现了道的无为的属性。

其四,老子曰“取天下常以无事,及其有事,不足以取天下”(《老子·四十八章》),“为者败之,执者失之。是以圣人无为,故无败;无执,故无失”(《老子·六十四章》);“圣人云:我无为而民自化,我好静而民自正,我无事而民自富,我无欲而民自朴”(《老子·五十七章》)。这里,老子解释了圣人为政治国必须无为的原因:无为,才可以取得天下,治理好天下;有为,得不到天下,治理不好天下,还会丧失天下。仅就治理天下而言,圣人无为,做到“好静”“无事”“无欲”,不干涉民众的生产与生活,民众自然“化”“正”“富”“朴”,也即自然教化、端正、富裕、质朴,国家也就自然治理得好。

从上述老子对于圣人的内圣与外王两面的论述,我们可以看出,圣人的内圣体现了道的质朴、柔弱、谦下,这与士的内圣是一致的,乃至相同的;圣人的外王涉及治“物”与治“人”,也即治理自然万物与为政治国,体现了道的无为的属性,这与士的外王所体现的道的柔弱不争是有区别的。

由上可知,老子的理想人格虽然包括士、圣人、“善为道者”(《老子·六十五章》)、君子、大丈夫、婴儿、赤子、“善摄生者”等,但主要是士和圣人。老子的理想人格是道的化身,其内圣与外王两面都体现了道的特质,尤其是道的无为、柔弱、质朴等特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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