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经济奇迹为何终结

2020-11-30徐瑾

中国新闻周刊 2020年42期

关键词：奇迹日本经济

徐瑾

《日本经济奇迹的终结》

作者：[日]都留重人

译者：李雯雯/于杰

出版：四川人民出版社

出版时间：2020年7月

定价：79元

无论放在何种尺度上评价，日本战后经济成长都堪称奇迹。可以说，日本是从彻底的瓦砾中崛起，经济长期保持两位数增长，人均GNP（国民生产总值）在80年代一度超过美国。当然，随后的泡沫经济崩溃、失去的30年，提出了同样引人入胜的谜题。

在讨论日本的作者中，日本经济学家都留重人值得关注。

1912年出生的都留重人可以说是一位传奇人物，他是奥地利经济学大师熊彼特的学生，太平洋战争爆发前就获得哈佛博士。他深受熊彼特影响，与萨缪尔森、加尔布雷斯等学者也一直保持密切联系。

在日本战后重建中，他继续演出精彩故事，不仅执笔日本第一部《经济白皮书》，还在35岁年纪出任战后“经济安定本部”事务次官，之后还出任过一桥大学校长。他五十年代参与创建了《思想的科学》，赴哈佛讲学时候更是因为遭遇麦卡锡主义受到传讯，引发思想史一桩公案。日本思想家鹤见俊辅将他视为唯一的老师，为都留的美国遭遇还写了《自由主义的试金石》这一重要文章。

随着日本经济发展，到了1970年代后期，学习日本或者说日本第一口号蔚为潮流。1977年，在傅高义出版《日本第一》之前，都留重人就与众不同地在《日本经济奇迹的终结》中，明确判断了日本奇迹的终结，其判断依据之一在于经济发展手段更重于目的。

《日本经济奇迹的终结》英文版出版于1993年，刚好是日本泡沫经济幻灭时刻，再版又加上时隔多年的重新梳理，可以说是都留重人对于日本经济的系统思考。著名学者加尔布雷思为这本书作序，并且表示，“如果谁没有读过这本书，那他就没有资格妄言自己充分了解日本经济发展及其前景。”英国《金融时报》也评价“这是迄今为止关于日本从战败废墟中凤凰涅槃般崛起的优选历史记录”。

日本的故事，说简单也简单，兴起的原因与没落，其实往往祸福相依。

讨论日本的兴起，我们往往过于看重产业政策作用，却忽视了全球化的根本大背景——换而言之，在趋势面前，个人甚至国家的努力，不是决定因素。

冷战格局，促成了日美同盟。依靠美国的军事背书，日本在战后专注于经济，依靠自身勤勉以及低估值日元，借此进入西方市场。然而，伴随着日本经济实力壮大，汇率问题以及市场问题最终又成为日美龃龉的开始，反噬日本的成长。

都留重人认为，讨论日本战前资本主义，有两点值得关注，一个是财阀体系或者说家族控股公司对主要产业的严密控制，其次是制造类公司为了拓展业务而对间接融资的重度依赖。前者曾经被美国占领军以解散财阀的方式触及，但最终处理结果并没有美国人预计的那么彻底，财阀体系可以说是以改头换面方式继续存在;至于第二个特点，则一直没有被触及。

这两大特点，最终也导致了日本公司交叉持股、金融机构占据主导位置的局面。这种基本格局，使得日本公司治理一直显得与众不同，在日本经济向好阶段，成为被研究被模仿的对象，而一旦日本经济下降，又不得不面临各种诟病。

在都留重人的解释系统中，在全球化与公司多元化背景下，所有权的控制日渐重要，而这种控制往往形成相互关联的法人组织网络，他称之为法人资本主义。但是在一个社会中，起作用的不仅仅是名义上的网络，更在各种隐性网络。

事实上，股权网络还相对明显，日本社会中的各种隐性网络其实更为重要，这类网络的排外性以及密切性，使得信息传递在内部人往往更有效，也容易达成小共同体的共识，我称之为饭团资本主义。最典型就是“金耀会”之类机构，这是三菱旗下的高管会议，他们定期聚会，其中有不同行业，可能是日本最大的银行，可能是日本最大的大宗商品交易商，甚至是最大军火制造商。

日本的发展，本身为东亚国家做出了表率，而日本的折戟沉沙，也足以为东亚近邻提供参考。可以说，日本故事，始终是中国最好的镜子。我最近四五年一直在观察日本，也撰写关于日本经济的《日本这面镜子》一书。关于日本，社会文化的解读不少，但是关于经济的解读，始终还是不够。

一个国家的成长，几多歧路，不知去路，如何知道来路，从这个意义上，傲慢是应该避免的缺点。这个时候，听听过来人的故事，总是多多益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