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句话儿没交代
2020-11-30陈首印
陈首印
先富起来的隔壁老王在开发区买了地,建了新房。新居归新居,老王还是习惯老街上熟悉的味道,时不时会回到老屋。南门井的水,巷子里的风,隔邻隔壁的走动,聚在一起的闲扯,然而老街的味道一天天远去。
那时,南门井的水可供半城人饮用,主井的水挑回家用,多余的流入副井。两口副井的水可洗衣洗菜。泉水叮咚,流经王邓两家后院。
改革思想从城市中心传开,开放步伐先缓后阔,向四面延展。空坪歇地被填充,山丘田地被征用,低矮楼房被拆迁。邓王两家屋后那片大菜地被冒出来的楼房挤占。弯弯曲曲的南溪水,刚好为两家弯出一块他人不能用的地。小区围墙时,两家齐心协力,寸土必争。围墙妥协后建在北岸。护城河样的小溪,归属其版图,围墙也让两家天然形成一后院。
园里种上时蔬,盆钵养些花草,几丛茂盛生长的无花果若篱笆为两家分界。溪边杨树下,石砌的简易码头偶尔有鱼儿光顾。日渐长大的邓家老三与王家老四常来取水浇园,采果赏花。那些个日子,如小溪之水,流得清欢。
老王老邓属40后,至上世纪90年代,儿女长成。桩桩婚事,牵扯到盖房。老王在外头包过小工程,多些选择。老邓家建房,菜园成为首选。老邓曾和老王协商,想用整个园子,既有出钱的意思,也有联姻的想法,无奈老王不肯,老邓只好把后面两间茅屋拆了,与半边菜园连起。
字也签了,线也拉了,破土那天,还是打了起来。草被蹂躏,树被移除,碼头挖去一半,无花果裸露根须。两家人手持木棍,恶言相向。曾经的笑容换成了愤怒,曾经的友情化成了脏水。老邓受伤住院,老王进了拘留所。后院的宁静与美好,被彻底摧毁。
建房不可逆转。多方协调,老邓家新房在争吵和打骂中落成,但仇怨亦生成。
从前爱哼“十八的姑娘”的老三耍着耍着便去了王家,如花似玉的老四自然也会围坐到邓家火炉旁。老四是磁,老三是铁,磁对铁感兴趣,铁对磁生向往,磁力线从一端飞向另一端。突然变故,看不见的心线被阻隔,人心所向,不再大势所趋。老三隔窗窥探,老四望壁深叹,除了有形墙体,更有无形言语,将其分割。脆弱的情感,被现实弱化,不曾相见的疏远,让原本朦胧的事情,在各自心里,长不出明白。
出狱后的老王,觉得丢了面子,以邓家的墙占了他家的地为由,不时骚扰,弄得邓家日子过得不安宁。
忽一日,老王捎来口信,要老三去他新屋一趟,有事讲。
老邓为人本分,只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人不犯我就行。这下老王把战场摆到远离老城的开发区,急着了,赶紧召回老三,千叮咛万嘱咐,作了两手准备。既买上水果等见面礼,又让儿子在裤头吊把玩耍的短剑。
老王长相凶蛮,“文革”中当过造反派头子,江湖习气重,人称黑老爷。作为老街邻,处世谨慎的老邓,自有他的考量。
老王家的房子气派,外墙贴全条砖,阳台用玻璃装饰,门前栽着桂花,与其他人家连成新街。
忐忑的老三找到王家。姨在门里欢迎,招呼老四泡茶。老四见老三进屋,像脸红人藏不住酒,心内反应全写在面上。说泡茶,竟倒了杯开水,母亲提醒才笑着加上茶叶。老三也觉好笑。
端杯过来,老四掩饰说,茶有这种泡法。老三点头,内心温暖。老三后来查到,还真有先水后茶泡法。此为后话。
老王听到对话声,披衣从里间出来。老三心头带紧,起身招呼。老王面带笑容,示意坐下。姨拿来花生瓜子叫老三吃,老三没动,与来时想象相去甚远。
老王扶把椅子,在老三面前坐下。
“没事,我和你爸没事了,以后再也不吵了,我得了绝症。”老王轻松调侃的口气与从前相较,判若两人。
老三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睁大眼睛,望着老王叔,不知怎么开口,用眼神向老四寻求答案,得到肯定。老三没想到是这样的情形,一下子显得言语有些苍白。老王看着老三,似乎还想说点什么,但终究没说,坐会儿回里屋去了。
选自《荷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