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户口与迁移时间:上海城市迁移人口的阶层地位获得(1977-2014)

2020-11-30王甫勤

社会科学 2020年11期

王甫勤

摘要:在经典地位获得模型的基础上增加户口和迁移时间变量,可以增强地位获得模型对于中国迁移人口地位获得的解释力。采用2010年“上海居民家庭生活状况调查”和2015年“特大城市居民生活状况调查”两次重复截面调查的汇总数据,研究上海城市迁移人口阶层地位获得的影响机制,分析发现:获得上海户口的迁移人口的职业阶层地位显著高于上海本地人口,以及其他未获得上海户口的迁移人口。另外,改革初期迁移比改革后期迁移到上海的人口职业阶层地位更高。进一步分析发现,获得上海户口同迁移时间存在明显的交互效应:对于改革初期迁沪人员而言,是否获得上海户口对阶层地位获得的影响相对较小;对于较近时间的迁沪人员来说,获得上海户口对提升阶层地位的作用越来越突出。

关键词:迁移人口;上海户口;迁移时间;阶层地位获得

中图分类号:C912.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0257-5833(2020)11-0071-12

一、问题的提出

2015年全国1%人口抽样调查数据显示,在中国大陆31个省、直辖市、自治区中,居住地与户口登记地所在的乡镇街道不一致且离开户口登记地半年以上人口为24597万人(不含市辖区内人户分离人口),占全国总人口的17.9%。随着中国高等教育的普及,越来越多的来自小城镇和中小城市的高学历人口为寻求就业和发展机会选择向大城市迁移,在当前中国城镇化的中后期阶段,城城流动已经取代乡城流动成为迁移人口的主要趋势,学界对这一部分人口的地位获得研究还较为缺乏。

在理论方面,迁移是否产生代际流动?这是社会分层与流动研究的热点议题。西方移民研究发现,在一定时期内,新移民的职业和收入,与本地人口相比常常处于劣势地位。这与迁出国(政治、经济、文化等)、迁入国(移民政策、社会经济情况、政治集中程度等)和移民社区等宏观因素有关,也与诸如人力资本(教育水平、语言、技能等)和迁移年龄等微观因素有关。国内迁移人口研究重点关注户籍制度的影响,由于户籍改变(如“农转非”)具有高度的选择性,获得城市户口的迁移人口在社会经济地位成就方面往往超过了本地居民,而那些没有获得城市户口的迁移人口在城市劳动力市场当中则遭受双重分割——户籍分割和单位分割。

尽管国内迁移人口地位获得研究,已经取得了丰富的研究成果。但综合来看,这些研究主要以收入地位研究为主,阶层地位获得研究关注不多。在研究对象的范围、对于城市户口的解读,以及迁移时间的变化等方面,仍有待补充和完善。本研究在借鉴跨国移民研究理论和国内迁移人口相关研究的基础上,合并2010年“上海居民家庭生活状况调查”和2015年“特大城市居民生活状况调查”两次重复截面调查数据,分析上海城市居民的地位获得过程,重点比较不同类型迁移人口同本地人口的地位获得差异,尤其关注获得上海户口和迁移时间对于迁移人口职业阶层地位获得的影响及变化趋势。

改革开放以来,中国初步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提供了没有城镇户口也可以在城市工作生活的条件,使农村人口大规模向城市迁移,大量经济型(务工经商等)迁移人口进入上海。上海外来人口的就业政策,在外来迁入人口不断增加和本地人口(包括返沪知青)下岗、待业规模不断增加的矛盾中不断调整,本地企业用工政策的主要原则是“先本地、后外地;先城镇,后农村”,外来劳动力在上海的发展受到户口的诸多限制。2000年以后,户籍对迁移人口的就业限制才有所放松。

从经济发展与结构转型的角度来看,上海从改革初期中国最重要的工业基地,逐渐发展成为全国经济、金融、贸易和航运中心。近些年来上海的产业结构不断调整和重新布局,将那些耗能多、占地多、运量大、污染严重、劳动密集型的工业项目迁向郊县或外省市,优先发展高科技、高附加值、无污染的工业,快速发展第三产业。统计数据显示,在上海市国内生产总值构成中,第一产业和第二产业在1978年分别占比4.0%和77.4%,而到2015年则分别下降为0.4%和31.8%,第三产业在1978年仅占18.6%,而2015年则占比67.8%。

回顾上海外来人口的迁移历程和上海市社会经济结构变迁过程可以推断,在不同的社会政策和产业结构调整的影响下,迁移人口将面临不同的就业机会,进而影响他们的生活机会,这将构成上海城市迁移人口社会阶层结构分化的重要制度机制。

二、迁移人口地位获得研究综述

在西方研究文献中,移民通常是指跨国迁移人口,并且主要表现为欠发达国家居民因为人力资本、家庭、社会网络、国家政治等因素向发达国家的流动。对于跨国移民的地位获得研究发现,尽管移民为了寻求更高的人力资本回报、更高的收入而迁移,但当移民进入迁入国以后,往往并不能很快地实现自己的预期,甚至出现下向流动(向下同化),与当地人口相比,处于社会结构的下层。随着在迁入国居留时间的推移,他们逐渐获得向上流动的机会,这一轨迹被称为U型流动。这一现象引发了学术界对于迁移结果及影响因素的广泛研究,学者们就此提出了不同的解释观点。本研究将影响移民(迁移人口)地位获得的主要研究观点概括为宏观效应与微观机制两大路径。

(一)宏观效应

国际移民研究认为,移民的社会经济地位(主要是职业)受到宏观效应的影响,包括:(1)迁出国的起点效应(original effects),如来自贫穷国家的移民比来自富裕国家的移民的职业成就更低;迁出国收入不平等的程度越高,其移民的社会经济地位越低;政治专制国家比政治民主国家移民的社会经济地位也要更低;长距离迁移比短距离的迁移更能够提升职业声望等。(2)迁入国的终点效应(destination effects),如移民政策较为宽松的国家比移民政策严格的国家的职业成就更低;迁入国政府中存在较强社会民主党的移民职业地位更高;当迁入国处于去工业化进程、经济升级时,将降低移民的就业机会和收入。(3)迁出国和迁入国联合形成的社区效应(community effects),移民群体在迁入国属于少数民族或种族,相对而言处于劣势地位;而劳动力市场上的雇主更偏好于雇佣本地人口,或者给外来人口更加低廉的工资,这种效应被称之为种族惩罚(ethnic penalty);当移民群体规模增加时,本地人口对待移民的态度也会更加消极;歧视理论的另外一个版本是“文化贬值”,認为当移民群体在某一职业群体中所占的比例增加时,该职业的职业地位(声望)会随之下降,因而移民的平均收入也会减少。

宏观效应比较能够解释不同移民群体间以及移民群体同当地人之间的差异,但对于同一移民群体内部的个体而言,其地位成就差异仍需进一步的解释。

(二)微观机制

微观机制是指与个体直接相关的因素对个人迁移后地位获得的影响,如人力资本、迁移年龄和迁移时间等要素。

移民研究学者将人力资本理论应用于移民群体,发现拥有更高的人力资本者在迁入国也会取得更高的社会经济地位,不管在西方发达社会还是非西方社会皆有此发现。是否掌握迁入国的语言同样也是职业成就的关键变量,掌握当地语言能够帮助移民尽快融入当地社会、了解当地劳动力市场的就业信息,提升与雇主的议价能力。但由于人力资本的非转移性(即很多在迁出国获得的教育文凭和专业技能在迁入国不被认可),导致人力资本在不同组群中的回报率产生差异,而在迁入国接受的教育或培训则具有更加稳定的回报率。

除了人力资本之外,迁移年龄也被认为是移民社会经济地位获得的重要预测变量,尤其是年幼时迁移对于语言习得存在影响。对于1.5代或二代移民的研究发现,他们越是在年幼时来到迁入国,其学业表现和教育获得越高。这主要是由于年幼儿童学习语言的天赋超过成人,随着年龄的增加,人们的学业表现和教育成就越低。迁移年龄除了对教育成就产生影响之外,还反映了移民在迁入国的居留时间,年幼时迁移意味着更长的居留时间。经典同化理论(classical assimilation theo-ry)认为移民在当地社会的融合程度是停留时间和代际的函数,在迁入国停留的时间越长,其融合程度越高,二代移民的成就要比一代移民更具有优势,居留时间越长的移民,其职业分布同本地出生人口越接近;另一方面,居留时间越长,在当地重新获得人力资本的可能性也越大,这可以帮助移民获得向上流动的机会。

微观机制解释了移民群体内部个人的差异,弥补了宏观效应解释的不足。但微观机制强调人力资本等要素作用的同时,忽略了其他个体因素在移民地位获得過程中的作用,如家庭背景对移民地位获得的影响。

(三)户籍与国内迁移人口的社会经济地位获得

不少学者将中国国内不同城市、省份之间流动的迁移人口也称之为(国内)移民或新移民。与跨国迁移人口类似,国内迁移人口在地理空间上分布广泛(从农村到城市、从中西部到东部、从中小城市到大城市、跨省迁移等),来自不同地域的迁移人口成长环境差异明显(如城乡差异、省际差异等),导致他们在迁移城市之后,与本地非迁移人口的劳动力市场表现存在明显不同。但另一方面,与跨国迁移不同,国内迁移人口的人力资本(文凭、专业技能等)是可转移的,在语言方面也不存在交流障碍。

基于上述异同点,将国外移民理论应用于国内迁移人口的地位获得时,学者们进行了适当的修正,并重点比较户籍制度的影响。研究者们通过比较城市常住居民中,持有农业户籍的人口与城市户籍人口的地位差异,以及经历过农转非人口与本地户籍人口的地位差异来反映户籍制度对迁移人口地位获得的影响。研究发现,尽管农业人口迁移到城市工作以后,比那些仍留在农村的人口获得更高的收入,但他们与城市户籍人口相比仍处于劣势地位。而经历农转非的人口中,根据迁移途径的不同,分为选择性农转非和政策性农转非,前者与城市本地居民相比拥有社会经济地位的优势,是移民群体中的优势群体;而政策性农转非群体与本地居民相比则没有明显优势。

户籍影响迁移人口地位获得的路径主要有两种:第一是基于户籍的城市劳动力市场分割,如农业人口主要集中于私有部门或自雇,从事商业服务业、个体户、生产运输工作等,受到户籍制度和单位制度的双重排斥;第二种是歧视效应,主要指雇主在类似岗位中雇佣本地城市工人和外来农业劳动力时,分别给予不同的工资报酬和福利待遇,同工不同酬。

尽管户籍制度被视为迁移人口受到束缚和排斥的根本原因,但目前国内迁移人口研究中仍存在一些不足。首先,在研究对象上,主要集中于农业劳动力或农转非人口(乡城迁移),而缺少对城城迁移人口的关注,以往研究将这部分人口当作本地居民或与本地居民一起合称为城市居民,但实际上这部分人口与本地居民在成长环境、社会融合等方面有明显不同,其次,城市户口的异质性问题。以往研究主要采用全国性样本,比较城市户口和农业户口的差异,需要注意的是全国性的城市户口作为一个组群时,预设不同级别城市及不同区域(东中西部区域)的户口具有同质性,但是在当前中国明显的城市差异的背景下,拥有什么样的城市户口对于劳动力进入高层职业、获得高收入尤为重要。另一方面,在以往研究中,不同城市的移民被作为一个整体,这也忽略了不同城市的地区差异对移民社会经济地位的影响。因而,本研究将研究范围聚焦于单一城市——上海,并重点关注是否获得上海户口对移民职业阶层地位的影响。第三,关于人口迁移时间的关注较少。以往研究主要通过人力资本或歧视效应来解释城市户口对迁移人口的作用,而忽视了将迁移时间作为关键变量的机制。这些不足正是本研究试图探索的问题。

三、研究设计

(一)数据来源

本研究采用的数据来自2010年“上海居民家庭生活状况调查”(简称:“2010调查”)和2015年“特大城市居民生活状况调查”(简称:“2015调查”)。2010调查在上海市外环线以内的12个区,根据多阶段随机抽样原则,共抽取了23个街道、46个居委会中的1300个家庭户,然后按Kish抽样规则在每户选取1人作为被访者(18-65周岁),实际调查居民1181人。剔除少量缺失值样本后,有效样本为1123人。2015调查采用地图法随机抽样,在上海市辖区随机抽取了50个居委,每个居委抽取20个家庭户,然后采用Kish抽样,在每户抽取1人作为被访者(18-65周岁),实际调查居民1004人。剔除少量缺失值样本后,有效样本为937人。两份数据在抽样和问卷设计上具有较强的可比性,故将其合并,得到具有时间特性的重复截面数据汇总样本量为2060人。

(二)变量

1.因变量

本研究的因变量是当前阶层地位,通过人们当前或最后一份职业测量。主要测量程序依据刘欣教授提出的城乡居民阶层分析框架,将上海城市居民划分为五个社会阶层,分别是社会中上层(包括政府机构中处于科级或以上的公务人员、国有集体企业中的管理人员、民营企业家、民营企业中的中高层管理者、中高级专业技术人员),中产下层(包括公有部门或私营部门中的普通职员、民营企业中的基础管理者、初级专业技术人员),小业主/个体户,技术工人和体力工人(包括极少数的农业劳动者),编码依次为1-5。

2.自变量

本研究的核心自变量是户口和迁移时间。户口根据受访者当前户籍状况及出生地测量,划分为外地农业户口、外地城镇户口、新上海户口(是指出生时为外地户口,但后来获得了上海户口)、上海户口(出生时就拥有上海户口)四个类型。对于迁移人口而言,当前户籍只关注他们是否获得了上海户口,是为1,否为0。迁移时间根据受访者首次迁移到上海时的年份作为测量依据。

3.控制变量

本研究的控制变量主要包括:(1)调查时间,2015年为1,2010年为0。(2)性别,男性为1,女性为0。(3)年龄及平方项/100。(4)教育水平,分为初中及以下、高中及同等学历、大学专科及以上三个等级。(5)初职年份,即进入劳动力市场的时间,与工龄类似,一般作为工作经验的测量指标。(6)初职阶层地位,测量方式与当前阶层地位相同。(7)父亲阶层地位,根据受访者14岁时父亲的职业地位来测量,测量方式与受访者当前阶层地位测量接近,主要包括:社会中上层、中产下层、小业主/个体户、技术工人、体力工人和农业劳动者。

上述各变量在2010调查和2015调查中的分布见下页表1。

(三)分析模型

本研究的因变量(职业阶层地位)具有五个阶层类别,采用多分类逻辑斯蒂回归模型(mlogit模型),该模型是地位获得研究中的常见形式,具体方程不再赘述。

另外,为了考察获得上海户口对迁移人口地位获得作用的变化趋势,本研究以受访者迁沪时间作为分层变量,建立混合效应模型(mixed effects model)。模型如下:

第一层模型为:

模型中,i=1,2,3,4,分别表示受访者的阶层地位,依次为社会中上层、中产下层、小业主/个体户、技术工人;β0j6j依次为截距、性别、年龄、年龄平方项/100、是否获得上海户口、教育水平(模型中转换为虚拟变量)、父亲阶层地位(模型中转换为虚拟变量)等变量的估计系数。除了截距和户口系数为随机效应外,其他回归系数为固定效应,j表示迁移时间(1977-2014年)。

四、实证分析

(一)上海城市常住人口阶层地位获得的一般模式

本研究首先以汇总样本建立mlogit模型,分析不同类型的迁移人口相对本地人口而言,职业阶层地位有无显著差异,模型估计结果如下页表2所示。

总体来说,对于上海常住居民(含迁移人口)而言,其地位获得模式与经典地位获得模型及国内其他研究具有一致性。

从调查年份效应来看,2015年相对于2010年,人们的职业阶层地位总体上有所提升,反映上海城市居民职业阶层结构更加优化,新中产阶层(社会中上层、中产下层)的比例有显著提升,小业主/个体户(老中产阶层)以及技术工人阶层的比例也略有上升,体力工人的比例相对下降。

男性获得社会中上层、小业主/个体户和技术工人地位的优势明显高于女性。数据显示,男性获得社会中上层的优势是女性的1.532倍(=e0.426,p<0.05),而女性更容易获得中产下层地位,其获得中产下层的优势是男性的1.330倍(=l/e-0.285,p<0.10)。与以往研究发现类似,在上海城市居民的职业阶层中,也存在性别隔离的情况,女性处于隔离弱势地位。年龄因素除了对小业主/个体户的阶层地位获得有显著影响之外,对其他阶层地位获得没有显著影响。

在高度发达的市场经济背景下,教育程度是上海城市居民地位获得的重要机制,教育水平越高,人们的职业阶层地位也越高。在控制其他变量的情况下,拥有大学专科及以上学历的人,獲得社会中上层、中产下层、小业主/个体户的优势分别是初中及以下学历者的53.933倍(=e3.988,p<0.001)、17.863倍(=e2.883,p<0.001)和5.249倍(=e1.658,p<0.001)。在技术工人方面,高教育者与低教育者没有显著差异。高中及同等学历者,与初中及以下文化程度者相比,在社会中上层、中产下层等阶层方面,也具有显著优势;在小业主/个体户和技术工人的阶层地位获得方面,两者没有明显差异。与教育程度类似,工作经验也是人们提升阶层地位的重要因素。从模型来看,进入劳动力市场越早,成为社会中上层的机会越高。具体来说,人们每早一年工作,其获得社会中上层或中产下层而不是体力工人的优势将分别提升4.2%(=1-e-0.043,p<0.05)和3.7%(=1-e-0.038,p<0.05)。

初职阶层地位是影响人们当前阶层地位的关键要素,也是教育影响当前阶层地位的中间变量。在控制其他变量的情况下,初职即成为中产阶层的人口在当前职业阶层地位获得中具有绝对优势,不太可能发生向下流动。除了小业主/个体户阶层之外,技术工人也有较大优势获得向上流动成为中产阶层。具体来说,初职为社会中上层或中产下层的人口,他们当前阶层地位成为社会中上层的优势分别是体力工人阶层的179.891倍(=e5.192,p<0.001)和28.033倍(=e3.333,p<0.001),初职为技术工人的人口,他们当前成为社会中上层或中产下层的优势分别是体力工人阶层的2.510倍(=e0.920,p<0.01)和2.856倍(=e1.049,p<0.001)。

父亲职业阶层地位对子女职业阶层地位也存在显著影响。从对角线系数来看(在同组系数中较大或最具显著性),父亲地位与子女地位之间仍具有一定的继承性。父亲为社会中上层或中产下层,其子女有较大的优势获得社会中上层或中产阶层的地位。相对而言,父亲是社会中上层或中产下层的子女,获得社会中上层的优势分别是农业劳动者子女的2.124倍(=e0.753,p<0.05)和2.208倍(=e0.792,p<0.05)。父亲是小业主/个体户、技术工人或者体力工人的子女在获得社会中上层或中产下层地位方面,与农业劳动者相比优势不明显。

迁移和户籍对于人们的职业阶层地位获得有显著影响。迁移人口与上海本地(出生)人口的阶层地位存在显著差异。具体来说,外地农业户籍人口(乡城迁移)在成为小业主/个体户阶层方面具有特别的优势,他们成为小业主/个体户的优势是上海本地(出生)人口的8.261倍(=e2.112,p<0.001),但是在其他阶层地位获得方面他们与上海本地人口相比并没有显著差异。这与以往研究发现非常吻合,农业迁移人口流动到城市以后,主要集中于私营部门或自雇。但由于户籍制度的束缚,尽管他们很努力争取,频繁地经历工作流动和职业变动,但他们获得向上流动的机会明显少于本地人口,他们可能争取到的向上流动机会多处于远离国家控制和制度规范较弱的领域。通过对农业户籍迁移人口和城镇户籍迁移人口的回归系数的检验发现,两者并无明显不同。与乡城迁移人口类似,外地城镇户籍人口(城城迁移)与上海本地(出生)人口相比,除了在小业主/个体户阶层方面有显著差异外,在其他阶层地位获得方面,也没有显著劣势。以往采用全国范围数据的研究发现,外来城镇工人同本地城镇工人相比在劳动力市场上的融合并无障碍,因为正向选择效应,他们的收入水平及人力资本回报率甚至等于或高于本地工人。除了正向选择效应之外,外来人口还存在负向筛选效应,即那些在劳动力市场上表现不好的人由于上海的高物价水平或落户政策等原因,离开了上海。尽管这一部分样本在数据中没有体现,但普查数据显示,由于市场化的提升,公共医疗、教育产业化等因素增加了迁移人口的风险,一旦克服风险约束后,回流开始增加。基于这两方面的原因,上海本地人口的户籍优势并未显现出来。获得上海户口的迁移人口相对于出生就拥有上海户口(以及其他群体)的人来说,地位获得具有明显优势。他们获得社会中上层地位的优势是上海本地(出生)人口的2.849倍(=e1.047,p<0.01),另外,他们成为小业主/个体户的优势也非常高,是上海本地(出生)人口的3.741倍(=e1.319,p<0.001)。与其他“农转非”研究结论类似,获得上海户口的迁移人口,即便与本地人口相比,他们在劳动力市场也占有较大优势。对于本地人口而言,户籍是先赋因素。但对于迁移人口而言,获得上海户口是自致因素,并蕴含了相对优势的人力或经济资本要素。

除了对总体样本进行整体分析之外,本研究还针对上海本地(出生)人口(1427人)和迁移人口(633人)进行分组回归,以检验各变量对两组样本回归系数的差异,采用似无相关检验(seemingly unrelated estimation)拒绝了两组样本具有共同回归参数的假定,即上海本地人口和迁移人口具有不同的地位获得模式,各变量对于两组样本并不具有完全相同的影响作用,接下来重点分析是否获得上海户口和迁移时间对迁移人口地位获得的影响。

(二)迁移时间与迁移人口的阶层地位获得

为了充分研究迁移人口的地位获得模式,本研究针对迁移人口样本(N=633)作单独分析,采用与汇总样本相同的模型,但将迁移时间纳入模型,统计结果见表3(上半部分)。

迁移时间的效应为负,意味着随着迁沪时间的推移,人们获得社会中上层地位的优势下降。改革开放前期就到上海的人,其地位获得优势最高,迁沪时间每延迟一年,则获得社会中上层地位的优势下降5.5%(=1-e-0.056,p<0.05);获得中产下层的优势也有所下降,但不显著(p<0.1)。时间效应说明,改革开放以来上海社会经济结构发生了巨大转变,不同时间迁移到上海面临着不同的机会结构。随着市场化的发展,人力资本要素的作用机制也越来越明显。改革初期就迁移到上海的人口,即便人力资本水平较低、没有上海户口,以及上海市政府对外来劳动力就业的诸多限制,但他们仍然可以在第一或第二产业中找到较多的就业机会,随着工作经验的提升,进而获得上向流动。而对于改革中后期、人力资本较低的迁移人口来说,在劳动力市场上处于劣势地位,很难通过中间狭窄的通道获得向上流动。

比较汇总样本模型(表2)與迁移人口模型(表3),最明显的变化在于是否获得上海户口的显著性消失。这意味着在控制迁移时间后,是否获得户口的作用不再显著。这与之前的发现明显不符,说明获得户口对地位获得的影响在不同迁移年份之间存在异质性(即受到迁移时间的调节),或者说在不同的机会结构下,上海户口对迁移人口的效应存在差异。

为了检验迁移时间对上海户口的调节作用,本研究根据人们的迁移时间将样本划分为1977年~2014年等38个年份组,建立混合效应模型,结果见表3(下半部分)。将户口在不同来沪年份的随机效应纳入模型后,是否获得上海户口对于迁移人口获得社会中上层地位有显著影响。同时,上海户口随机效应显著(p<0.001)。对于中产下层、小业主/个体户以及技术工人阶层而言,户口固定效应不显著,但随机效应显著,表明获得上海户口对于获得这些阶层地位的效应也存在年份差异,受迁沪时间调节。

为了呈现上海户口对于迁移人口地位获得的影响作用,我们计算了上海户口对不同社会阶层地位获得的混合效应(固定效应+随机效应)并绘制了混合效应随迁沪时间的变化趋势图,见图1。通过观察户口效应变化趋势,我们发现,总体上来讲,改革开放以来,获得上海户口对人们地位获得的影响效应呈缓慢增强趋势(尽管不同年份间有所波动)。以社会中上层为例[图1(a)],在改革初期(1990年以前),有无上海户口对迁移人口的地位获得而言,相对作用最弱。对于改革初期就迁移到上海的人口来说,是否获得上海户口对于其获得社会中上层地位的影响相对较弱,因为改革初期劳动力市场提供了更多的就业机会。此外,这一时期上海市政府对外来劳动力的就业限制尚未制度化。在改革中期(1991-2005年前后),上海户口对于迁移人口获得社会中上层的地位比较平稳。全国户籍制度松动,流动人口爆发式增长。其间,上海吸纳、引进了大量外来人口,但同时制度性限制也更加明显。而在改革近期(2006年以来),上海外来人口数量继续高速增长,呈现出饱和状态,劳动力市场就业机会收窄,获得上海户口对迁移人口获得社会中上层地位的重要性越来越突出。

五、结论与讨论

跨国移民研究中,学者们将影响移民社会经济地位获得的因素区分为宏观层面的起点效应、终点效应和社区效应,以及微观层次的人力资本和迁移年龄/时间等。国内移民研究中,学者们重点强调户籍对人口流动的限制以及“农转非”对迁移人口地位获得的影响。本研究借鉴跨国移民研究理论框架,在经典地位获得模型的基础上增加户口和迁移时间变量,以拓展地位获得模型,并期望增强地位获得模型对于迁移人口阶层地位获得的解释力。

通过合并2010年“上海居民家庭生活状况调查”和2015年“特大城市居民生活状况调查”两次重复截面数据,研究发现尽管上海常住居民的职业阶层地位获得模式与经典地位获得模型及其他国内研究类似,但本地常住居民(出生时即获得上海户口)、外地农业户口迁移人员、外地城镇户口的迁移人员以及获得上海户口的外地迁移人员在阶层地位方面存在显著差异。根据上海户口管理制度对外来人口落户的限制条件(关于外来人口的就业制度等),能够在上海落户的人员在人力资本或经济资本等方面与其他类型迁移人口或本地常住居民相比都具有相对优势,因而其在劳动力市场上也处于优势地位,获得社会中上层地位的概率最高。其次是本地户口居民和外来迁移人口,他们的职业阶层地位获得没有显著差异(小业主/个体户阶层除外),这与以往研究不完全吻合,上海对于迁移人口来说,具有更强的筛选机制(如人力资本筛选、物价筛选等)。

对迁移人口的进一步分析发现,迁移时间对职业阶层地位获得也有显著影响。越早迁移到上海,其地位优势越明显,这与上海改革开放进程中社会经济结构转型对外来人口的需求较为吻合。随着上海社会经济结构的日趋稳定,对外来人口的需求将呈现两极化需求,人力资本较低的迁移人口向上流动的机会逐渐收缩。同时,获得上海户口和迁移时间存在交互效应。迁移时间越晚,获得上海户口对职业阶层地位获得的影响越大。對于近期迁移上海的人口而言,如果不能获得上海户口,其获得社会中上层的机会将会受到一定的束缚。相反,如果获得上海户口,可在一定程度上消减迁移时间的劣势。在新的人口调控政策下,更加突显了获得上海户口的重要性。

对于迁移人口而言,获得本地(上海)户籍能够促进他们在劳动力市场上获得优势地位。从这个角度来说,近年来各大城市不断放开落户限制,吸纳各种人才落户,能够有利于迁移人口在本地劳动力市场上获得优势地位。对于获得本地户口的迁移人口,户籍更多体现了人力资本的选择效应;而对于那些未获得本地户口的迁移人口,户籍的限制会使他们在劳动力市场上遭遇更多的歧视。虽然本研究没有发现上海本地(出生)人口同外地户口群体之间的阶层地位差异,但仍不能排除上海户口对于人们获得其他城市公共服务和资源分配的优势效应,如收入分配。对于上海本地(出生)人口样本和迁移人口样本的分组回归系数检验结果也表明,两组人口的地位获得模式存在显著差异,当我们将经典地位获得模型应用于迁移人口时,应关注到迁移人口的特殊性,充分考虑迁移因素对地位获得的影响。当我们制定落户政策的标准时,也需要充分考虑户口对迁移人口的筛选作用。

尽管户籍制度通过不同路径隔离了本地人口与外来人口、城市人口与农业人口,但迁移时间同样对迁移人口的地位获得产生显著影响。迁移时间效应显著也提醒研究者:迁入地社会经济发展处于不同时期,对于迁移人口的地位获得将产生整体性影响。市场经济的发展,改变了劳动力市场的机会结构,同时不同群体(具有不同户籍身份的人口)对机会的获取也会存在差异,从而促进了社会分层秩序的演变。

(责任编辑:薛立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