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家
2020-11-30汪云飞
汪云飞
这天,寇子和梨瓜这两个冤家都作出决定,彼此世代的冤仇当晚将做一个了断。为此,双方都进行了细致的谋划。伙计、喽啰更是一个个摩拳擦掌。大碗喝过壮行酒,白布条绑上了额头之后,他们手里操着的家伙仿佛也在兴奋地颤抖。那一刻,他们似乎都忘了谁是祖宗,什么是族亲,有的只是胸中燃烧的烈焰,眼里喷出的怒火……
上下溪其实是新老村,原本同一祖宗,又同一条小溪过日子。上溪为老族住小溪的上游,下溪为新族住小溪的下游,中间就隔着一畈田。当年家族分支时,自然将靠近上溪的田地留给上溪,靠近下溪的田地就归下溪所有。起初,两村共一条小溪自然灌溉,倒也相安无事。
明正德七年,东乡建县,不知怎的竟然将同宗一姓一分为二。上溪划归东乡,下溪仍留在安仁。这一来,两个村子成为两府两县的界线,因隶属关系不同,上缴皇粮国税的标准也不一样。
地处下游的下溪,因缺水粮食经常歉收。原来,那条流经上下溪村的小溪其实也就是一条季节河,上半年涨水,下半年可能断流。早在元朝,其上游的上溪就筑有取水坝,坝上设有水闸,必要时可以完全堵死水流,这一来,下游几乎断流,下溪村有时快成熟的庄稼只得活活旱死。
人以食为天。就因为这事,新老族明、清两朝相互干过许多次仗,其结果是势均力敌、两败俱伤。为此,安仁所在的饶州府、东乡所在的抚州府正儿八经地调停过数次,最后都无功而返。有时即使签了协议,到了关键时刻,总有一方反悔。反悔的一方将水堵死,另一方则毁坝。
于是,又一场同族兄弟之间为水之战开打,最严重的一次有上百多支鸟铳上阵,一阵硝烟过后,宽阔的田畈中死伤二十余人。看着快成熟的稻子上染上的一摊摊血迹,妇女和老人悲痛万分:“命都不要了,还要粮食干吗?”
可是,过了些日子,染着血的地方又长出庄稼,阳光下看上去似乎还尤为茁壮。就这样茁壮的庄稼没了水,村民又低下了高昂的头。
“鸟铳射程太近,既不利于杀伤对方,又不利于自保。”这天,下溪村的李二对族长说:“我想,我们得铸几门炮。炮射程远,声势大,杀伤力也大。”
族长听了摇了摇头,他缄默着,吧嗒吧嗒地吸着旱烟。一袋烟总算吸完了,他站起来说:“想来想去,只能这样了。”
年关,由李二牵头,族长挨家挨户收缴这笔费用。两个月后下溪村便有了三门大炮。端午节前夕,李二领着村民在村前的空地上朝上溪虚张声势地放了几炮。炮声显然把上下溪的土地都震撼了,就连两村之间小溪里的小鱼小虾也吓了一跳。
没想到就凭着这三门大炮的三声巨响,几百年两村相安无事。
“那可是要死好多人的。”上溪村的村民私下都这么说。“就是,没命了,要粮食干吗?”
到了民国,这是个群雄四起,军阀割据的年代,有钱有势,有势有权。上下溪李氏原本就有“耕读治家”的风尚,明清两代村里出过不少进士、举人,官厅虎堂两村各有七八座。这一时期,下溪的李寇子和上溪的李梨瓜都进了省城读书,后来加入军阀,手下带了不少兵。
这一来,两个村依旧势均力敌并延续了世代的冤仇。
先是下溪的寇子看上了上溪的梅子,梅子生死不肯。寇子带一伙喽啰兵趁一个月黑风高之夜强行进村,梅子抢来了,寇子手下死了三个弟兄。看着三具冰凉的尸体,搂着粉嫩的梅子,寇子端着酒杯对弟兄们说:“值!”
過了一个月,上溪村与梅子沾点亲的“智多星”李六给侄子李梨瓜出了一个主意,说寇子这会儿正新婚大喜,必定忘乎所以,何不乘此偷袭他一下。
于是同样当过小军阀的梨瓜也在一个黑咕隆咚的夜里摸进了寇子的家,一把刀对着寇子的管家,不仅逼出几十块银元还掳来了一个丫头。
乐极生悲之后,寇子、梨瓜都晓得过后一段日子不好过。寇子和梨瓜都想着怎样钳制对方,以便独霸小溪,上下通吃。
民国某年,江西境内持续干旱,东乡不少地方的古井都干涸了。原本缺水的上下溪为了水正争得头破血流。为了一决雌雄,寇子准备与上溪大干一场。得知消息后,梨瓜也不甘示弱。就这样,双方酝酿了一场恶斗。
这天双方的人马都已到齐,大家喝过鸡血酒,立下生死状。可就在出发时,寇子手下发现不见了寇子,梨瓜手下也不见了梨瓜。
寇子的勤务兵得到线索,背着驳壳枪一口气跑到五里外的张坊村,果然在美人张桃花家见到了寇子。寇子正抱着桃花在与一个男人喝酒。勤务兵见状,蒙了。寇子见了一阵憨笑。
不一会儿工夫,梨瓜的勤务兵也一溜烟地进了门,一看梨瓜正搂着张桂花在跟一个男人喝酒,呆了。梨瓜看了一眼喽啰兵,也笑了。
“什么事大惊小怪的?”寇子和梨瓜几乎异口同声,“过来,跟我兄弟和美人儿喝一杯!”勤务兵、喽啰兵几乎听傻了眼,心想,这节骨眼儿上怎么弄出这事来?正犹豫时,桌上两个男人继续吆喝:“哥俩好啊!五魁首啊!……”
桃花、桂花两姐妹咯咯娇笑着,手里捏着的手绢,不经意地在各自的男人脸上掸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