濒危植物保卫战
2020-11-30王康
王康
早在人类出现之前,植物就生活在这个地球上,它们美艳动人的姿态和扑朔迷离的身世背后蕴藏着无数动人心弦的故事,这些故事让我深陷其中,不能自拔。为了更多了解神秘的植物世界,20多年来,我每年都有将近100天在山川河流间四处奔走,飞行里程超过百万公里。每种植物都有自己的生存方式,学习这些生存方式,对人类自身的发展有着重要价值。
植物探索者的日常
保护濒危植物的方式之一是迁地保护(ex sstu),主要是采集它们的种子或繁殖体,保存到种子库,另外还要在植物园或具有相似地理条件的区域建立一个保护地,通过人工繁育的方式扩大种群数量,然后再做野外回归工作。
中国植物资源极其丰富,世界上有很多著名园艺植物都原产自中国。相应地,中国濒危植物的数量也名列前茅,尤其是在一些生物多样性热点地区。总体而言,中国西南横断山地区珍稀濒危植物的分布最多,其次是长白山、秦岭、神农架、川西北、天目山、天山、武夷山、青藏高原等地。1997年我到北京植物园工作之后,就一直与濒危野生植物打交道,为了收集引种植物,每年都会多次去野外考察。
为了提高效率,我每次外出考察都会预定多项科学任务及采集目标,考察项目一般要提前一年做计划,募集资金和人员,让参与者有充分的准备时间;之后提前半年落实航班、车辆等装备,提前3个月开始办理采集许可证、人员准入许可证等各种证件,提前与相关保护区通报情况;临行前一周要检查所有的仪器设备和耗材,事无巨细,包括手套、订书针这些小东西都要考虑到。
野外研究是一项艰苦的工作,要花费大量时间,有时还可能面临危险,比如我在西伯利亚考察时曾经被盗,丢了护照,滞留在俄罗斯;也曾遭遇道路塌方,被堵在山谷里。在野外采集植物时,我每天早上5点起床,要赶在日出前把所有准备工作做完,并尽快解决早饭,大多数情况下在野外吃不上像样的午餐,一天的能量基本都靠早饭来补充。随后负重进山,走上10公里是家常便饭。日落时分回到大本营,尽快解决晚饭,饭后还有很多工作要完成,主要是标本、种子的分类与整理、数据整理并电子化、确定第二天的行程安排,为了保持体力,12点左右必须上床睡觉。林区多雨,晚上又冷又潮,衣服也没法洗,一是没时间,二是洗了也晾不干。有一年我9月下旬去秦岭考察,从进山那天就开始下雨,直到9天后出山时才放晴,每天翻烘标本、洗晾种子都是对耐心的挑战。出山那天,我来到营盘镇,身上还止不住地瑟瑟发抖,追不及待地闯进一个无名小馆,要了一碗热乎乎、油腻腻的羊汤,热汤慢慢将身体里积聚的湿冷之气赶了出去,我感觉那就是世界上最好的美味。
近几年,一些新科技的出现,让繁重、枯燥的野外考察工作变得有趣起来。比如,采集高大树木的果实、种子、花朵,最早只能靠人力攀爬,危险眭大,效率低;后来有了高修枝剪及投掷绳锯,操作简单,但过于笨重,不便携带;后来我们开始使用无人机,最初只是用它来拍摄照片和视频,收集环境信息,现在可以让无人机带上剪刀,采集大树顶端的花果标本,虽然目前效果还不尽如人意,但这个装备有很大的发展空间。
血皮槭的奋斗
我曾经研究过一个濒危树种血皮槭(Acer griseum),它的树叶秋天会变得鲜红,树皮是赭褐色的,会不停剥落,新生的树皮颜色会更加鲜亮。血皮槭在中国的自然分布区域曾经十分广泛而连续,东至湖北、河南,西至甘肃,南至湖南,北至山西,然而如今它的自然分布已经严重碎片化。2014年开始,我调研了中国几乎所有自然分布的血皮槭种群,也走访了欧美各地的很多植物园、私家花园,对那里的血皮槭大树个体做了取样,经过科学分析后发现,现在欧美很多国家进行园艺栽培的血皮槭都来自19世纪二三十年代从中国采集的那批种子,多样性极为狭窄,而中国的野生种群严重破碎,不同种群之间的基因交流几乎停滞。从2015年延续至今的相关调查发现,血皮槭的野生个体很少结实,种子极少,可以发芽的种子更是微乎其微,种群分布区里很难见到小苗或幼苗,这可能与遗传多样性缺失有关。这是一个非常不好的信号,也是我们对血皮槭展开保护工作的主要原因。
目前血皮槭已被列为国家二级保护植物,大部分生长在保护区内,这些个体是安全的。当务之急,是要迅速保护那些不在保护区范围内的个体,及时保存血皮槭现有的遗传多样性。
2015年9月初,我和考察队从西安出发,先后考察了陕西的秦岭和甘肃的小陇山,只找到一些之前早有定位的血皮槭个体。随后到了四川的光雾山,总算遇到转机,我们每天花5个小时上山,再花4个小时下山,终于找到了一个很小的血皮槭种群,虽然只发现了十多粒果实,但总比没有强,那几天连阳光都显得特别灿烂。依据保护原则,我们只采集了3粒果实,剩下的要留在自然状态下继续繁衍生息。
根据前人的调查记录,我们来到重庆市城口县高楠乡,这是一个美丽如画的地方,在任何一个山路转弯处,拿出相机,随意按下快门,都会留下一个让人心醉神迷的影像。我们在山里辗转翻越了两天,一无所获,一行人沮丧地走近一个小村,准备讨上一杯热茶。村口的小桥上有个大哥正抽着烟跟人闲聊,我抱着试试看的想法,掏出血皮槭的照片向他打听:附近有没有这种马梨光树?川、鄂、陕、渝一带的人把树皮光滑红亮的树都叫作“马梨光”,除了血皮槭,主要还有红桦(Betula albo-ainensis和紫茎(Stewartia sinensis)等幾种其他植物。没想到大哥眼睛一亮:“有!就在对面山上,在我的砍柴坡上就有。跟我走,我带你们去看。”我并投有特别兴奋,因为之前也有过类似情景,结果最终发现的不是紫茎就是红桦。
这位姓夏的大哥是个热心肠、急性子,当下就带着我们上了山。山坡很陡,有六七十度,崎岖难走。钻进一片密密的林子,眼前出现了30多棵树皮发红的植物,应该就是血皮槭,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运气,直到真真趼切地看见了熟悉的、毛茸茸的三小叶复叶,心跳才突然加快起来,差点掉下眼泪。这30多株个体的树干都比碗口还要细,更粗壮的已经被砍伐、烧掉了。我们采完样回到村里,夏大哥已经成了新闻人物,周围的居民纷纷围拢过来,表示他们的林地里以前也有这样的树,因为长得慢,拿来烧火也不好使,逐渐被砍光了。夏大哥说,村里人不知道这是国家保护树种,如果知道,一定会好好保留下来。从那以后,夏大哥对30多棵血皮槭百般呵护,把周围的杂木攀藤都清除干净,让它们得以枝繁叶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