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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域文化、地域学术与关学

2020-11-30刘学智

地域文化研究 2020年2期
关键词:张载天地学术

刘学智

地域学术本身是一个相对的文化概念。虽然中华学术也属于地域学术,但相对于各别的地域来说,中华学术则更具有广泛性、普遍性品格。地域学术是在特定的地域和一定的历史条件下发生的、与这个地方的历史文化相关联的一种学术,它是地域文化里面更本质、更核心的东西。

从一定的地域来说,其历史上行政区域规划会常常发生变化,但是这种变化很难改变其地域文化以及相应的地域学术本身的特质。也就是说,地域文化、地域学术,包括特定地域的人们的生活习惯、生活方式等,都是相对稳定的。同时,某一地域学术又都是在中华学术发展的大背景下发展起来的,所以它与中华学术又是共性与个性的关系。探讨地域学术,既要注意其共性,更要注意其特殊性。我们今天讲地域学术,可能更关注它的特殊性。

其实关学也有广义和狭义之分。广义的关学就是指关中理学,按照这一界定,只要属于关中理学家,只要他是在传承着理学的文化精神,就当属于广义关学的范畴。谈及广义的关学,还要注意情况的复杂性。一方面,关学的传承,不能简单地理解为张载一些具体观点的传承,如学者常以是否讲到气论来衡量是否是关学,其实,虽然一些学人没有讲到气论,也没有复述张载一些具体的观点,但却传承着躬行礼教、明体适用、崇真务实、笃实践履的关学文化精神,就仍属于广义的关学。也就是说,关学的传承主要是指关学文化精神的传承。第二种情况,关学在其发展过程中的不同阶段,出现或宗程朱或宗陆王的现象,这是否就改变了其关学的性质?其实关学在其发展中出现或与程朱思想融合,或与陆王思想融合的情况,这是正常的,它不仅没有改变关学的性质,正说明关学是一个开放包容的体系,符合学术思想发展的一般规律。况且,朱子学与张载关学之间也有着内在的思想关联。朱子对礼学的重视、对气学的兼收,对人性论的建构,对“一本万殊”的阐发,都和张载之学有着密切的联系。

关学在后来的发展中,其思想受到异地学派的影响,能否说关学一直在传承?或者说是否有一个前后相继的关学学派?这个问题其实在我们陕西的学人中也有争议,我在写《关学思想史》时也遇到这个问题,侯外庐先生就认为关学在南宋后已“衰熄”。后来我在研究中发现,关学事实上是一个开放的体系,它随着时代的变化而变化。在元及明代前期,受到朱子学的影响,在明正德以后又受到阳明心学的影响,但这并没有改变关学的一些基本特征,关学的文化精神也一直在保持和传承着,而且后世的那些关中理学学人都认同张横渠,认同关学,关学史也一直在延续。正像儒学,汉代儒学与先秦儒学不同,宋明儒学又与汉唐儒学不同,但他们都具有儒学的一般特征,说明儒学还是在发展着。关学大概也有这样的情况,所以,如清代王心敬所说,“关学源流初终,条贯秩然”。从狭义讲,关学是由张载创立而且在后来的发展中,一直和张载的学脉相承或相通的学术流派。宋代以来的关中学人都推崇张载为“关中士人宗师”,不仅敬其人,且尊其说。即使于张载身后入程氏之门的吕大临,仍“守横渠说甚固,每横渠无说处皆相从,有说了更不肯回。”其兄吕大钧秉持关学“躬行礼教”“学贵于用”的学风,“率乡人”作乡约并付诸实践,促使关中风俗为之一变。至明代,三原学派的马理颇“得关、洛真传”,他虽“论学归准于程朱”,然“其执礼如横渠”,人称“以为今之横渠也”,此见于《关学编》。韩邦奇不仅承继了张载重易的传统,还著有《正蒙拾遗》,后人评论他“论道体乃独步张横渠”,并赞横渠“孟子而下独横渠一人”。学宗河东的吕柟,冯从吾称其“集諸儒之大成而直接橫渠之傳”。正德年间曾为阳明弟子、且首把心学传入关中的南大吉,在回陕后亦称“前寻周公迹,后窃横渠芳”。而有明显心学倾向的冯从吾,早年得阳明“个个人心有仲尼”之启迪渐入圣域,晚年则承认其学“得之”于张横渠,说“关中理学推重横渠,而横渠之学乃自晚年得之。”故明儒毕懋康说:吕柟、冯从吾“俾横渠之绪,迄今布濩流衍”(《冯少墟先生集序》)。李二曲也说:“横渠之后,诸儒著述,惟吕泾野、冯少墟足以继响。”《二曲集》卷一七)肯定了明代关学诸儒“继响”张载的事实,即使在心学风行天下之时,“关西诸君子尚守眉县宗指”。明代是关学与程朱、陆王交融发展的重要时期,有相当一批关西君子尚坚守“眉县宗指”,这是相当鲜明的学术动向。清代关学以李二曲、李元春、贺瑞麟为代表。全祖望称二曲“上接关学六百年之统”,也肯定二曲接续张载的道统学脉。即使颇有隐逸之志的李柏,亦“惟守关、闽之学为宗旨”,史称其“道继横渠”。更有被学者认为恪守程朱的贺瑞麟,对张载亦尊敬有加,强调对张载之书“当熟讲实体,虚心切己”,并对《西铭》的“知克己为仁”、“四为”的“知立志”、“六有”的“知存心”大加赞赏。关学史上推崇张载学说的事例,不胜枚举。所以,无论是广义还是狭义的关学,其躬行礼教、笃行践履、经世致用、崇真务实、崇尚气节的关学宗风和特征以及其“天人合一”“学政不二”“民胞物与”“四为”的思想特征或文化精神,则一直保持和传承着。可以说关学是有相对独立的思想体系且一直在传承而没有中断的学术流派,这可能是和其他地域学术所不同的吧!

关学的创立大概是在北宋嘉祐年间,但关学这个名称出现得晚一些。最早讲到“关学”这两个字的是南宋时的吕本中,这见于《宋元学案》。另外,比吕本中稍晚一点的刘荀也提到“关学”这个概念,他在《明本释》中说横渠先生“倡道学于关中,世谓之关学”,刘荀说得更明确了些。“关学”之名较早运用于关学史研究,见于500年前冯从吾于万历三十四年(1606)完成的《关学编》,也就是说,是由冯从吾开始把“关学”纳入到理学史范畴中的。黄宗羲在《宋元学案》中使用了关学这个概念,说“关学之盛,不下洛学。”所以我们说,真正从学术上对关学史进行研究是到了明代才有的。到清代又有王心敬、李元春等人曾对《关学编》进行过续补。四川双流人张骥还写过《关学宗传》,那已到了民国时期,说明关学一直在传承和发展,也一直有人在研究,说明关学学派在历史上是存在的,关学是有史的。

由于张载“勇于造道”,所以我们可以说他是理学的真正开创者和奠基者。这主要表现在哪里呢?这就是宋明理学的一些基本范畴和重要命题,在张载那里已经提出或者已见其端倪;理学“贯性与天道为一”的基本理论框架,在张载那里也已见雏形;张载批判佛老的态度几乎成为理学家的基本理论立场;张载提出的“天地之性”“气质之性”的人性论和“变化气质”的工夫论,“德性之知”“见闻之知”“心统性情”和“立诚”“尽性”的认识论和道德修养论,也常常为包括二程、朱熹在内的理学家承继和阐发。由张载首次提出后又为理学家广泛采用或发挥的重要命题或概念就有多个,如“天人合一”,这是由张载首次提出的,被后世广泛沿用,还有“天地之性”“气质之性”“变化气质”“心统性情”等。此外,张载“民胞物与”的伦理境界,“四为”的使命意识,都为宋明诸儒大加推崇。这些思想和文化精神,它的影响其实已远远超出了关中。

说起张载对后世最有影响的思想,大概就是他的“四为”和“民胞物与”。“四为”即“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张载所说“为天地立心”,是主张一切有社会担当和有责任心的志士仁人,都应顺应宇宙万物的规律,自觉地肩负起为民众确立精神方向和价值目标的历史使命,其所立之心就是“仁心”。“为生民立命”,就是要立志把引导民众确立正确的生活准则和精神方向作为自己奋斗的目标,以期帮助人们安身立命,确立起生活的意义。“为往圣继绝学”,就是强调文化的传承,把往圣先贤倡导的道统继承下来,并加以发扬光大。张载“立心”“立命”“继绝”的最后目的,在于实现终极的理想社会:“为万世开太平”。“太平”“大同”等观念,是周公、孔子以来理想的社会愿景。古人认为,只有施行“仁政”和“礼治”,才能达到“大道之行”“天下为公”的“太平”“大同”社会。张载更以宽广深远的视野,把这一理想社会状态推之于“万世”,以期为人类谋求永久、安定、太平、祥和的基业,这种胸襟和气度,是和张载对儒家境界的深刻了悟、对儒家情怀的深切体悟密切相连的。其所说的“民胞物与”,张载在《西铭》中从天人物我一体谈起,谈及人与人、人与万物的关系,说“天地之塞,吾其体;天地之帅,吾其性。民吾同胞,物吾与也”,意思是说,天地是人的父母,人处天地之间,都是禀受天地之气而生。在天地面前,大家都是同胞兄弟,人与万物也都是同伴朋友。后人把这一思想概括为“民胞物与”。“民胞物与”其价值指向是,人人都应该对他人、对社会、对万物尽自己的一份职责,履行自己的道德义务。这不仅是对孔子“仁爱”、孟子“仁民而爱物”思想的发挥,而且把儒家“仁民而爱物”的思想提高到价值论的高度。最后我想将关学的特征概括为八个字:其哲学思想是“天人合一”;其伦理境界是“民胞物与”,这些都集中体现张载“四为”的使命意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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