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学在朝鲜半岛三国时期的传播与本土化 *
2020-11-30王曰美
□ 王曰美
儒学在中国产生、形成以后,伴随着文明的传播,在地域和空间上向着韩国、日本、越南等周边国家和地区扩展,形成了“东亚儒教文化圈”。“从东亚文化的特质来看,中国儒学的原创性决定了它只能是中国的儒学,传播到日本和韩国的儒学在与本国固有的传统文化思想相结合后,就形成了与中国儒学不同的、具有本民族特色的日本儒学和韩国儒学。”①李甦平:《以韩国三国时代儒学诠释东亚文化圈》,载高明士编《东亚文化圈的形成与发展:儒家思想篇》,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 年,第93—94 页。
关于儒学何时传入韩国,学界还没有统一的认识,②关于儒学思想何时传入朝鲜半岛,学界主要有五种说法:箕子东来说、卫满朝鲜说、汉四郡传入说、汉文字传入说、国学建立传入说。但可以肯定的是,早在朝鲜半岛三国时代,随着汉字和儒家典籍的传入,儒家思想已经通过国家律令的制定、国史的编撰、教育机关的设立等在国家发展以及人们的日常生活领域产生了较大的影响。到了高丽末忠烈王时,朱子学传入朝鲜半岛,逐渐被新晋士族们吸收为治国理念,统治朝鲜半岛近千年的佛教思想彻底被儒家思想(朱子性理学)取代。因此,韩国儒家学者对朱子理学有一种近乎“原教旨主义”的情结,③洪元植:《关于儒教资本主义论的评价》,《哲学研究》1999 年增刊,第150 页。称韩国近代史上的李氏朝鲜王朝是以儒家性理学为建国和统治理念的“儒教国家”也毫不为过。因此,正如张立文所言:
随着中国从先秦原典儒学、经汉代经学儒学、魏晋玄学儒学、隋唐注疏儒学,而进入宋元明理学(性理学)儒学,达到了儒学的高峰。朝鲜性理学家在接受、发展中国儒学高峰中,又做出了新的创造,不仅使逻辑思辨更加精微,而且在形而上价值理想的追求、形而下百姓日用的功能方面,都有所创新。这是朝鲜儒学④需要说明的是,学界对韩国儒学与朝鲜半岛的儒学研究多集中于韩国,故本文采用“韩国儒学”作为论题,而在韩国儒学的发展过程中,“朝鲜儒学”是其历史主体,所以行文中为了叙述之便,并契合朝鲜半岛儒学发展的实际,有些地方仍保留“朝鲜儒学”的称谓,而这里的“朝鲜儒学”指古代朝鲜儒学,非现代“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儒学”。的特点。⑤张立文:《特别演讲:韩国儒学的特点》,《韩国研究论丛》,2007 年,第14 页。
儒学传入朝鲜半岛后,经过朝鲜学者的理解消化,深深融入朝鲜的传统文化之中,影响了朝鲜的社会发展,并形成了具有自己民族特色的儒学——韩国儒学。而韩国的“三国时期”对中国儒学的吸收“接纳”及发展在韩国儒学史上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韩国的“三国时期”指公元前37 年至公元668 年,朝鲜半岛高句丽、百济、新罗三权鼎立时期。这一时期正值中国西汉至唐初年间。这段历史也正是中国儒学从先秦元典儒学到汉唐经学的过渡时期。中国的儒家文化极大地影响着毗邻而居的高句丽、百济和新罗。
一、儒学在高句丽的传播与本土化
高句丽(前37—公元668)距离中原最近,早在汉代所设玄菟郡时就与中原有文化思想和政治上的频繁接触。因此,儒学在高句丽的传播也就早于其他两国。从文献的明确记载上来看,儒学传入高句丽的时间是372 年,即高句丽小兽林王二年(372),设立国立教育机构“太学”,对中央的贵族子弟进行经学、文学、武艺等方面的教育。①金富轼:《三国史记》卷18,《高句丽本纪第六·小兽林王二年六月》。“秦王苻坚遣使及浮屠顺道送佛像、经文,王遣使回谢,以贡方物,立大学,教育子弟”。除了官学以外,在全国各地还设立了平民子弟受教育的私学机构“扃堂”。扃堂是地方设立的教育机关,用来招收地方贵族和一部分平民子弟。正如《旧唐书·东夷列传》记载:
(高丽者)俗爱书籍,至于衡门厮养之家,各于街衢造大屋,谓之扃堂,子弟未婚之前,昼夜于此读书习射。其书有《五经》及《史记》、《汉书》、范晔《后汉书》、《三国志》、孙盛《晋春秋》、《玉篇》、《字统》、《字林》;又有《文选》,尤爱重之。②《旧唐书》第16 册,卷199 上《东夷列传》,北京:中华书局,1997 年,第5320 页。
显然,庶民子弟在扃堂里一边学习儒家经典,一边训练武艺。扃堂成为庶民子弟习文练武的“私立大学”,由扃堂培养出来的庶民子弟既具有儒家的伦理思想,又有保家卫国的武艺;而培养“乃文乃武”“孝忠”于父母和国家的有用之才是太学和扃堂的主要任务。可以看出,不论是公立的“太学”,还是私立的“扃堂”,均以教授儒家经典为主,儒家思想已经成为高句丽社会的主流思想。③李甦平:《韩国儒学史》,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年,第53 页。
高句丽为了学习唐朝先进的文化,经常派外交使臣到长安。唐太宗时,高句丽于贞观十四年(640),第一次派遣留学生来唐。荣留王“二十二年……王遣子弟入唐,请入国学”④《三国史记》卷20,《高句丽本纪》(第八)。。当时唐都长安的教育状况是“是时,太宗大征天下名儒为学官,……增筑学舍千二百间,增学生满三千二百六十员。于是, 四方学子云集京师,高句丽、百济、高蕃亦遣子弟入学。”⑤《三国史记》卷5,《新罗本纪》(第五)。显然, 一方面,外交使臣、贵族子弟及留学生的入唐学习,使得大量中国经典、儒家文化传入了高句丽,推动了高句丽以儒学为主的教育发展;而另一方面,官方与民间的学校机构以儒家经典为主要教材,又为儒学在高句丽的进一步传播提供了基本的场所。之后,高句丽又不断派遣使者、留学生来唐学习,他们把儒家思想源源不断地带回高句丽,儒学在高句丽得以迅猛传播、普及及发展,对高句丽的政治理念、道德伦理、礼仪风俗等都产生了巨大影响。
首先,儒家思想深刻地影响着高句丽王朝的统治思想。高句丽的统治者认为,“仁政”乃儒教政治思想的核心,“仁政”的核心在于“安民”,而“安民”的核心在于废除苛捐杂税。据《三国史记》载,国王应随时体察民情,考虑救恤,尤其要安抚照顾好社会上的鳏、寡、孤、独者。当国家遇到灾祸时,国王要负主要责任,切不可把灾难与困难推给国民。故高句丽东明王临终前给继任者——儒留王(前19—公元18 在位)留下了“以道与治”的遗嘱。此“道”即指蕴含着儒家天命思想与民本思想的孔孟之道。东明王在位时极力反对战争,反对“以力与治”,要求执行“乃文乃武”的强国富民路线,认为文武兼备的“以道与治”是最为理想的治国方略,后人必遵之。为了实现“以道与治”的治国方略,高句丽在人才使用问题上,奉行“有德者在位”的理念,强调积极培养和使用人才,努力达到“野无遗贤”。人才是国家的栋梁,是国家兴盛的基础。高句丽“有德者在位”的理念充分反映了对“儒贤”的尊重和人才的重视,这也印证了高句丽是以儒教为统治理念的国家。
其次,儒家思想还深刻影响着高句丽王朝的道德伦理及风土人情。重视道德教育与自我的修身养性是高句丽儒教突出的特点。提倡忠孝思想是高句丽道德伦理思想的重要内容,高句丽统治阶级根据巩固其统治地位的需要,极力宣扬“三纲五常”“三从四德”等儒家思想的基本伦理范畴,使得全国上下形成了“为子尽孝”“为臣尽忠”的社会风气。为了培养忠臣孝子,高句丽王朝特别重视对臣民的教育,始终贯彻“有教无类”的教育理念。“有教无类”中的“教”指的是高句丽“国立”儒教大学(太学)及“私学”儒教大学(扃堂)的教学内容,即五经。“类”指的是无区别的教育对象,即不论是官僚贵族还是平民布衣都能在太学、扃堂接受儒教经典教育,并习武健身。培养“乃文乃武”的“孝忠”于父母和国家的有用之才是太学和扃堂的主要任务。①金京振:《朝鲜古代宗教与思想概论》,北京: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2006 年,第57 页。由此,儒家思想逐渐成为高句丽社会的主流思想。
二、儒学在百济的传播与本土化
百济(前18—公元660)位于朝鲜半岛的西南部,北与高句丽相接,东北与新罗相邻。儒学于百济建国之初传入,虽然较之高句丽为晚,但至4 世纪时,业已形成了相当完备的教育制度,设置了精通儒家经典的博士职位,立有“太学”,传授儒家经典。②转引自琴知雅:《中国汉籍传入韩国研究》,《国际汉学》2015 年第4 期,第156–165。6 世纪前期,百济曾两次派遣使者到中国请儒家学者带着儒家经典到百济传授,其中就有“毛诗博士”。百济一方面吸收中国文化,“其书籍有《五经》、子、史,又表疏并依中华之法”③《旧唐书·东夷列传》,第5329 页。。百济的儒学传播与教育互为推动,迅速发展。另一方面,百济在武宁王(501—523 在位)和圣王(523—553 在位)时设立了五经博士官职。从此,百济有了文字记载。百济为了防御高句丽的入侵,把重点放在了以儒家经典为依据建立国家体制和典章制度上。
从3 世纪后半期开始,百济开始实行新的中央官制,设置“六佐平”制和“十六官阶品”制。“佐平”即大臣的称谓,“六佐平”即以朝廷的六大臣分掌国家政务。其中“六佐”即出自中国《周礼》的六官。据《周礼·天官冢宰》载,周王朝建立之初,即“设官分职,以为民极”。根据《周礼》记载,周朝的职官分为六大类,即“六官”,分别以天地以及春夏秋冬四季命名。六官中天官冢宰,“掌建邦之六典,以佐王治邦国”(《周礼·天官冢宰》),即掌理天下政务,以辅佐周天子统治天下,成为六官之首。后世遂以“冢宰”为宰相之称。百济的“六佐平”就是学习《周礼》之六官而设:“以余信为上佐平,委任军国政事,上佐平之职即从此始,同今之冢宰。”④《三国史记》卷25,腆支王四年条。“上佐平”即总揽六佐平之冢宰,相当于《周礼》中的天官。而“十六官阶品”是指由一品至十六品官的十六个等级官阶,它们分别是:一“佐平”、二“达率”、三“恩率”、四“德率”、五“扡率”、六“秦率”、七“将德”、八“施德”、九“困德”、十“季德”、十一“对德”、十二“文督”、十三“武督”、十四“佐军”、十五“振武”、十六“克虞”。这十六官阶又分为三类,按官服颜色区分官职。其中, 一品和二品为统率百官的“冢宰”和“副冢宰”;三品和四品为文官;五品和六品为武官;从七品到十一品有“德”字者为文官;从十二品到十六品有“督”“军”“武”“虞”字者为武官。文、武两官演变为后来的内官、外官,东官、西官的两班,而这种分类很明显是受到了《周礼》六官及儒家德治思想的影响。
在国家行政区划编制方面,百济在武宁王时代实行“二十二檐鲁”制度。所谓“檐鲁”即相当于中国的“郡县”。《梁书》百济条记载:“所治城曰固麻,谓邑曰檐鲁,如中国之言郡县也。”⑤《梁书》,北京:中华书局,1999 年,第557 页。也就是说,武宁王将百济划分为二十二个郡县,派遣王之子嗣与宗族统治,由此确立了从中央到地方郡县的中央集权统治。这种二十二檐鲁制到百济后期发展为“五部五方制”,即将国都附近的京畿地区划分为“五部”,每一部再划分为“五巷”;其他地方则被划分为“五方”,每方由“方领”治理,兼负行政与国防责任,每一方下再设“十郡”,每郡有将三人带领千余士兵守卫。可以看出,这种“五部五方”的地方管理体制深受儒家五行学说的影响,是百济行政机构和军事防御体系相结合的基本单位。“南堂”制度则更能体现百济完备的中央集权制度。《三国史记》古尔王二十八年条载:“二十八年,春正月,初吉,王服紫大袖袍,青锦袴,金花饰鸟罗冠、素皮带、乌韦履,坐南堂听事。”这里的“南堂听事”即指“南堂”制度,是指国君与大臣在南堂议决国家大事。百济和新罗都有“南堂”制度。在《新罗本纪》中亦有这方面的记载:“新罗味邹王七年(268),春皆不雨,王集诸大臣于南堂,亲问政刑得失,并遣使者五人考察慰问民困。真平王七年(585)三月,天旱,王避征战,每食则令减菜肴,出于南堂,亲审罪囚等。”这种“南堂”制度亦来源于中国儒家经典。《论语·卫灵公》载“子曰:‘无为而治者,其舜也与!夫何为哉?恭己正南面而已矣。’”《周易·说卦》亦云:“圣人南面而听天下,向明而治。”
百济在社会习俗上亦深受儒家文化的影响,其突出表现为百济君臣对孝道的推崇。百济国王义慈作为最后一位国王,生活糜烂,名声败坏,但他却“事亲以孝,与兄弟以友,时号‘海东曾子’”①《三国史记》卷28,《百济本纪》(第六)。。这说明,在当时的百济社会,儒教之“孝”已经成为百济政教的基本原则,是帝王学的根本。在百济,中国儒学以忠孝为基础的仁义礼智信思想得到普及和发展,并逐渐与本土文化融合,形成了具有本国特色的儒教思想“烈”。“烈”指人的品性,性格刚烈。百济以法律的形式要求自己的国民必须做到“贞烈”,并践行于日常生活中。由此,在百济历史上留下了许多感天动地的“贞烈”事迹。如百济即将灭亡前夕,三千宫女舍身投河的义举;阶伯将军指挥部下集体“舍生取义”的壮举;违抗王命、死守贞节的都弥之妻等等,均反映了百济军民刚烈、正直的性格和节操。
唐朝时期,百济还多次派遣留学生等来唐学习先进的文化。据《三国史记·百济本纪》载,百济武王四十一年(640),“二月,遣子弟于唐,请入国学”。这是百济第一次派遣留学生到唐朝学习。此后,百济的留学生、外交使臣频繁出使长安,对儒学在百济的传播起到了重要作用。另一方面,百济又把中国文化传播到了日本。正是百济儒学博士王仁把《论语》《千字文》等儒学著作传到了日本,并任太子师,授之经典,起到了中日文化交流的中间驿站作用。“百济儒学之所以能够传入日本,正是凭借百济的‘五经博士’们”②《韩国儒学史》,第53 页。。据《日本书纪》记载:
百济王遣阿直岐赴倭,并献良马两匹……阿直岐精于经典,故为太子菟道稚子之师。是日,天皇问阿直岐:“贵方可有胜于你的学者博士?”阿答曰:“有一位叫王仁的更为精通经典。”……于是天皇邀请王仁。……十六年春,王仁来到,太子菟道稚子便又追随王仁学习各类典籍,莫不通达。③王明星、王东福:《朝鲜古代文化之东传(上)》,《通化师范学院学报》2000 年第1 期,第36 页。
多数学者便把此视为孔子思想传入日本的开端。可以说,中国唐朝时期,儒家思想不仅早已传入百济,并且已经在百济产生了较为广泛的社会影响。百济巩固内政,加强中央集权,增强国力的同时,又通过海路直接与发达的中国进行物质文化交流,促进了思想文化的发展,为儒学在百济的传播和本土化奠定了基础。
三、儒学在新罗的传播与本土化
新罗(前57—公元918)位于朝鲜半岛最南端,与其他两国相比发展迟缓,在3 世纪末才开始接受儒学。公元377 年新罗开始遣使到前秦,在乐史著的《太平寰宇记》中有这样的记载“其文字甲兵同于中国”。可以看出,从那时起儒家文化开始逐步影响到新罗的典章制度,至奈物王(356—402 在位)时期,儒教思想越来越普及。④韩国哲学史研究会编:《韩国哲学思想史》,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1997 年,第18 页。但那时儒学的传播仅限于统治阶级内部。后经智证王(500—514 在位)、法兴王(514—540 在位)、真兴王(540—576 在位)时期的发展,儒教思想在全社会得到了迅速传播。新罗按照儒教制度把国家的体制、国号、官制、律令、教育、礼仪等制度陆续确定下来。据《韩国哲学史》记载:
智证麻立干四年(503)冬十月,群臣上言:“始祖创业以来,国名未定,或称斯卢,或称斯罗,或言新罗。臣等以为新者德业日新,罗者网罗四方之义,则其为国号宜矣。又观自古有国家者,皆称帝称王。自我始祖立国,至今二十二世,但称方言,未证尊号,今群臣一意,谨上号新罗国王。”王从之。①韩国哲学会编,白锐译:《韩国哲学史》上卷,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1996 年,第280 页。
“新罗”的含义是“德业日新,网罗天下”。“德业日新”是由《周易》中的“君子进德修业”与“日新其德”两句联结而成。《周易》强调作为君主、圣王一定要注重自身的道德修养,从“新罗”这个国名可以看出,这时的儒学已经深刻地影响了新罗的伦理道德层面。新罗的谥号制度也开始于智证王:智证麻立干十五年(514),“王薨,谥曰智证。新罗谥法始于此”。纳袛王时期开始建立年号,纳袛王二十三年(536),“始称年号,云建元元年”。后经真平王(579—632 在位)、善德王(632—647 在位)、真德王(647—654 在位),至武烈王(654—661 在位)的大力提倡,新罗社会对中国的“慕华思想”已经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②《朝鲜古代宗教与思想概论》,第66 页。因为朝鲜最初自我定位是“夷”,为了“以夷易华”,朝鲜历来讲究“慕华”。《三国史记》载:“新罗真德王太和二年(贞观22 年),金春秋入唐,请袭唐朝仪服,唐太宗诏可之,兼赐唐代衣冠。金春秋携归,新罗遂行华服”,从而使得新罗“以夷易华”,开始华化。
新罗武烈王七年(660),新罗伐百济而灭之;新罗文武王八年(668),新罗又攻灭了高句丽,从此进入统一的新罗时代,约200 余年。新罗之所以能统一朝鲜半岛,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在于儒家思想对其国家制度、道德伦理、民风礼俗的影响:504 年,实行丧服制;505 年,在地方编制上仿效中国实行州、郡、县制度;514 年,制定了国王驾崩后使用谥号的法律;536 年,使用年号制度;真兴王545 年,命人编修《国史》,“以善恶作为标准看待过去的事情,记录君臣的褒贬作为借鉴和教训来叙述的历史意识,换句话说就是春秋史观”③《韩国哲学史》上卷,第282 页。;在新罗统一朝鲜半岛过程中起重要作用的“花郎道”精神,也是在儒家思想的基础上,融合佛、道精神而逐渐形成的。正如李甦平所言:“新罗之所以能先后灭掉百济和高句丽,与新罗勃兴时的‘花郎道’有着密切的关系。‘花郎道’的精神理念就是以儒家思想为基础的儒释道的融合。”④《韩国儒学史》,第56 页。
6 世纪为新罗儒学鼎盛期。新罗与唐朝通使之后,不断派遣留学生入唐学习,为儒学传播培养了自己的学者。另外新罗成立了最初的国家教育机构“国学”,教授上流社会的贵族子弟,“其风俗、刑法、衣服,与高丽、百济略同”⑤《旧唐书·东夷列传》,第5334 页。。与儒学教育相对应的科举考试制度在这一时期也表现出了很强的政治特点,它成了人们踏上仕途的必经之路。正是由于新罗与唐朝的密切往来,儒学在新罗的传播出现了鼎盛局面。因此,新罗在三国中很快取得了文化层面上的领先地位,为新罗统一朝鲜半岛打下了坚实的政治思想基础。新罗善德王九年(640),王遣子弟入唐,研习孔子学说。他们在“国学”里和唐、高句丽、百济等国人一起学习儒家经典和中国其他的先进文化,毕业回国后积极传播汉文和儒家思想。这是儒学在新罗传播的主要途径。至真德女王五年(651),置国学之官——“大舍”二人,说明新罗在7 世纪中叶已经有学官讲授儒经。当时平民和贵族子弟都有了接受经学教育的机会。据《三国史记·强首传》载:
强首及壮,自知读书,通晓义理。父欲观其志,问曰:“尔学佛乎?学儒乎?”对曰:“愚闻之,佛,世外之教也,愚,人间人,安用学佛为,愿学儒者之道。”父曰:“从尔所好。”遂就师,读《诗经》、《曲礼》、《尔雅》、《文选》,所闻虽浅近,而所得愈高远,魁然为一时之杰。①《三国史记》卷46,《强首传》。
强首(?—629)乃新罗时期杰出的儒学思想家。他精通儒教道义、礼法、文字、文章。在武烈王、文武王、神文王三代,他擅长解读唐朝的外交文书及撰写与唐朝、高丽、百济的国书。文武王认为,先王请兵于唐,以平丽、济者,亦有强首文章之助的功劳。
随着新罗的统一,新罗学儒之风日盛。儒学在新罗的传播途径主要是向唐派遣留学生。唐开元十六年(728),新罗“遣使来献方物,又上表请令人就中国学问经教,上许之。”②《旧唐书·东夷列传》,第5337 页。“唐开成二年(837 年)三月,……新罗差入朝宿卫王子并准旧例搁留习业学生并及先住学生等共260 人,请时服粮科。”③《唐会要》卷36。又据《旧唐书·东夷列传》载:“开成五年四月,鸿胪寺奏:新罗国告哀,质子及年满合归国学生等共一百五人,并放还。”④《旧唐书·东夷列传》,第5339 页。105 人中,“质子”数极少,留学生占绝大多数。可见,在唐朝的新罗留学生数量还是比较多的,很多留学生还参加了唐朝的科举考试,并且登第。从长庆(821—824)初年到天佑(904—907)年间的80多年内,朝鲜留学生58 人登第(36 人的名字已被考实)。其中,崔致远(857——?)最有名望。崔致远,字孤云,死后被追赠为文昌侯,从祀文庙。崔致远12 岁(867)入唐求学,18 岁(874)时中进士。历任溧水县尉、高骈淮南从事、乘务郎、侍御史、内供奉等职。崔致远于28 岁(885)留唐16 年后回国,新罗宪康王拜其为侍读兼翰林学士。崔致远积极参与国家的政治改革,进时务策十余疏,大力提倡在新罗固有思想的基础上,以儒教为中心,同时兼收佛教和道教的思想,以此实现三教融合。他继承了儒家关于“人最为天下贵”和“人能弘道”的传统思想,肯定人在天地间的崇高地位:“天地贵者人,人所宗者道。人能弘道,道不远人。故道或尊焉,人自贵矣。”⑤《崔文昌侯全集》,首尔:成均馆大学校大东文化研究院,1999 年,第339 页。从而号召人们积极地投入到国家改革与建设中来。
一方面,新罗向唐朝派遣留学生、使臣入唐学习其先进文化;另一方面,唐朝皇帝为了弘扬中国儒学和孔子思想,也精选饱读经书的儒士出使新罗。唐开元二十五年(738),唐玄宗闻新罗圣德王薨,悼惜久之,赠太子太保,遣邢璹(?—752)去新罗以鸿胪少卿吊祭。临行前玄宗叮嘱邢璹:“新罗号君子国,知《诗》、《书》。以卿惇儒,故持节往,宜演经谊,使知大国之盛。”⑥《新唐书》,第20 册,卷200《东夷列传》,北京:中华书局,1997 年,第6205 页。
在儒家文化的影响下,新罗律令体制在法兴王时期开始建立,法兴王七年(520)新罗开始颁布律令,真兴王时进一步发展,到统一新罗的神文王(?—692)时基本形成。为了巩固中央集权,景德王(?—765)全面模仿唐制进行改革。他依据唐朝的尚书省、兵部、礼部、户部、吏部、刑部、工部、御史台等设立了新罗的执事部、兵部、礼部、仓部、位和部、左右理方府、例作府、司正府等中央政治机构;另根据唐朝政府设置有尚书、侍郎、郎中、员外郎等官职。在新罗最高行政官署中采用五等级官制,即令、卿、大舍、知舍、史五级。在经济制度上,新罗也模仿唐朝的户籍、均田、租庸调制而建立起户籍、丁田与租庸调制度。在律令制度方面,景德王十七年(758)设置两“律令博士”,在国学教育内容中,除儒教经典外,还有“律令学”等。在地方制度上,新罗借鉴了唐朝的地方制度——郡县制。
儒学在教育方面对新罗的影响主要体现在神文王二年(682)在中央设立国学机构,招收贵族子弟入学,主要讲授儒学经典,以培养官吏。“圣德王十六年(716)秋九月,入唐太监守忠回,献文宣王、十哲、七十二弟子图,即置于太学”⑦《三国史记》卷8,《新罗本纪》(第八)。,从此朝鲜太学开始供奉孔子。孔子圣人地位的确立标志着儒学在朝鲜宗教化的开始。景德王六年(747),在国学设置诸经博士和助教人员,在地方上也广置学校。这样上至贵族子弟,下至平民百姓都崇奉儒学,学习儒学。儒学通过完备的学校制度得到了进一步的传播。元圣王四年(788),新罗实行科举制度,科考内容亦以儒家经典为主,规定只要博通儒家“五经”、三史①五经指《诗》《书》《易》《礼记》《春秋》;三史:《史记》《汉书》《后汉书》或其他诸子百家书。等著作的特别优秀的人才,即可擢录为官。新罗的科举制称为“读书三品科制度”,根据学生能力的差别,原则上分为三个等级:下品科(《曲礼》《孝经》);中品科(《曲礼》《论语》《孝经》);上品科(《春秋左氏》《礼记》《文选》《论语》《孝经》)。从上述考试科目我们可以看出:《曲礼》是说明生活礼节的最基本要求和行为准则,而《左氏春秋》《文选》则能够让人提高以儒家学说为中心的文化内涵,并且能够提高学习者的写作能力。通过“读书三品科制度”,新罗人把儒学与仕途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也证明了儒学对新罗政治制度与意识形态的深刻影响。从此以后,人们纷纷通过学儒跻身仕途,谋求发展,全国出现了“崇尚信义,笃好儒术,礼让成俗,柔谨为风”②李浚庆:《东皋遗稿》卷五《录遗许太史朝鲜风俗》,载《影印标点韩国文集丛刊》第28 册,韩国景仁文化社,1988 年,第477 页。的社会风气。
总之,汉唐时期,中国儒学传入朝鲜半岛后,与其本土文化渐趋融合,形成了具有本国特色的儒家文化,并在朝鲜半岛扎根,发芽,开花,结果,成为朝鲜半岛历代王朝的指导思想。在李氏朝鲜王朝(1392—1910)时期,儒教被定为国教,对朝鲜社会乃至当下的韩国影响深远。